温雨如潮,如滚珠一般落入大地,夜雾漫漫,路面湿泞。

    谢慕云提着一盏煤油灯,迎着细碎的雨水,踏着夜色,来到镇南王府。

    谢慕云来到王府,今日却不见萧政亭的身影,她纳闷,询问管家后才知道皇帝今日召萧政亭入宫,且留他在宫内用晚膳,可能会很晚才归府。

    谢慕云又将他骂了一通,不在府内也不派人去谢府知会一声,今日有雨,害她白跑一趟。

    谢慕云清理了香炉里的兰烬,点上熏香,走到书案前提笔写字。

    寒风呼呼的吹着,强烈的想撞开那扇紧闭的朱窗,纸糊的窗纸上倒映出书案前零碎的光影,一道倩影的轮廓朦朦胧胧。

    忽的,她听到“咕咕”两声。

    她偏头一看,窗棂旁有一个小脑袋若隐若现,不停扑棱着身上的洁白的羽毛。

    “咕咕——咕咕——”

    谢慕云走到窗前将窗户完全推开,打开后看见那个东西,有些惊讶。

    一只白鸽,停在窗沿上,小小的身子前挂着一个铃铛和一张信条。

    谢慕云看了眼窗外的院子,此刻院子内空无一人。

    她迅速的将那张信条拆开一看。

    上面写着短短的一句话——

    “已埋伏好,请殿下放心!!”

    来信人为了强调自己的信心,还在那句话后面加了两个感叹号。

    谢慕云紧紧抿着唇,然后抬眼看了院子,确认院子里无人后将那张纸条重新系回白鸽的身前,系上氅衣,直接离开镇南王府。

    几乎是下意识的,不带任何思考的做出这一系列动作。

    她偷看了信条的内容,万一萧政亭回来发现,就糟了。

    再三权衡,先离开这。

    日后若萧政亭问起,还能抵死不承认自己今夜来过镇南王府。

    萧政亭从宫内回来时,已是子时,回到镇南王府却没看见谢慕云的身影,感到奇怪,吩咐女使将煤油灯全部点上,才发现平头案上停了只白鸽,发出咕咕的声音。

    他看见白鸽上系着的信条,系下后阅完,取下煤油灯的灯帽,将那信条曲成团,伸进火苗里。

    微弱的火光前,他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呼--

    存在的痕迹被全部抹去。

    萧政亭回头,视线扫过平头案,一切都如常,公文书卷堆放得整整齐齐,丝毫没有移动打开的痕迹,跟他离府前一模一样。

    他长呼口气。

    刚走两步,解开氅衣的带子,就瞥见床头地面上的一团水渍。

    他心一咯噔,拿起案前的煤油灯照明,蹲在地上,才发现那团水渍的形状是半个脚丫子,脚丫子并不大。

    萧政亭一眼明了——

    刚才,有人来过。

    咕咕——

    白鸽又唤了两句。

    寂静的深夜中尤为刺目,不停的提醒他刚才发生过何事。

    他蹲在地上,视线停在地面,不知过了多久,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轻笑两声,随后用力的踩灭水渍,抬头瞅向被北风撞开的朱窗。

    窗外的玉兰树,依旧光秃。

    目光,寒凉无比。

    *

    三日后,一则诏书下至卫尉寺。

    皇帝下诏,原大理寺少卿提交辞呈,谢慕云平调大理寺少卿,十日后上任。

    谢慕云丝毫不意外的接过圣旨。

    萧景明要她去大理寺,目的有两个。

    一是,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并称为“三法司”,大理寺少卿虽也是从四品官,但比起卫尉寺少卿来说,实权大得多。

    二是,萧景明与她总觉得去年江州招安一事有猫腻,若是能在去年的煤矿工人起义上做文章,与户部那边同时上书弹劾太子,就能彻底将太子一党给拉下马。

    消息传到卫尉寺众人的耳朵里,又是一顿闲话。

    谢慕云习以为常,置之不理。

    这闲言碎语听多就适应了。

    世道皆浊,若她计较,便是同流合污,坠入无尽的辩解中。

    她不愿如此。

    *

    翌日,一年一度的皇家围猎正式开场,北燕与西越来使,齐聚金陵,此次皇帝有意宣扬国风,以示南赵国力昌盛,力争在两个月后的谈判中,占得上风。

    早早下令,让礼部提前一月筹备好各项事宜。

    阳春三月,拉开序幕。

    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京城内许多世家子弟几乎全部出席。

    当天,锣鼓宾天,鼓声大震,彩旗飘扬。

    晴空万里,三月的原野,小草冒出嫩芽,皇家围场背靠山,位于山脚下,广袤开阔,树林成片。

    高台正筑,正中间的账幔仿佛被暖阳镀上一层金光,金灿灿的晃人眼球。

    坐在正中央的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褚黄袍,绣着五爪祥龙与金云,威严端正。

    他举起酒樽,正对着下方坐着的一群人道:“西越二皇子与北燕的荣王殿下不远万里来到南赵,朕特以此酒,敬你们一杯。”

    燕泽与娄玄素皆站起身,双手举酒樽道:“多谢陛下。”

    皇帝饮下一杯酒,却轻咳了几声,随后道:

    “众卿今日皆可入围场一试,能射中者,无论猎物为何,朕统统有赏。”

    “景明,你这身体可好些了?”

    “回父皇的话,儿臣的身体已无大碍。”

    皇帝点点头,“雍王妃呢?”

    "父皇放心,柔儿只是受了些惊吓,太医说好好静养即可。"

    自上元节遇刺后,整整一个月,萧景明与郑紫柔都闭门不出在家休养,萧景明伤得重,皇帝特许他暂时不用上朝,在府内安心休养。

    郑紫柔因为受到惊吓,胎象不稳,皇帝从宫内派了名御医住在雍王府,专门照顾郑紫柔直到她生产为止。

    此次皇家围猎,是萧景明时隔一个月后出府。

    萧景明眼角余光时不时的瞥向皇帝身边站着的李原。

    上元节遇刺一事,由李原全权负责调查,他快速的在十日之内搜出了一群信奉白莲教的人,皇帝也第一时间处理了此事,但萧景明总觉得怪异,纳闷那些人为何要花费那么大的力气将郑紫柔给绑走,不如直接刺杀。

    他派出的人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入宫询问荣妃,荣妃也否认杀手是她派来的。

    萧景明觉得这件事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正思忖着,耳边传来一句:

    "景明,你同你大哥和你三弟去赛赛马吧,你三弟多年未出府,你们兄弟借此机会,培养培养感情。"

    话来得倏然,萧景明看向被安排坐在萧政亭身边的那个人。

    少年模样,十七八岁的年纪,因为平日闭门不出,肤色白得如女子一般,白色袍服衬得他容颜玉色,五官冷淡精致,带着些脂粉气。

    萧景明一时有些恍惚。

    眼前人,长得太像死去的皇后。

    少年坐在萧政亭身侧,不安分的用筷子往萧政亭的碗里夹着东西,嘴唇翘起,抱怨道:“承儿不喜欢吃栗子糕,九叔,都给你吃,好不好?"

    他有一双明亮的眸子,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笑容如孩童般纯真。

    容貌看起来跟正常人无异,但行为举止彰显出与这个年纪不符的傻气。

    萧政亭不怎么理会他,萧景承生气的挑弄着栗子糕,“给你,给你,都给你。”

    萧政亭冷斥一声:“景承,不要胡闹。”

    萧景承感受到萧政亭的不满,他哼了一声,摔了筷子,“九叔小心眼,就会冲我发脾气。”

    萧政亭在想着自己的计划,没心情理会萧景承,皇帝以为萧景承将萧政亭给惹生气了。

    “景承,在府内呆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出来,别将你九叔惹生气了。你跟着你二哥,去跑跑马。”

    “走吧,三弟,一起玩玩马。”萧景明道。

    “这...九叔也陪我一起去。”

    萧景承偏要赖上萧政亭,“九叔不陪我,我就不去。”

    太子萧景辰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三弟多年未见,怎么还是那般痴傻,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对皇帝将萧景承从晋王府放出来一事,非常不满。

    “政亭,你跟着他一起去吧,替朕看着他,你们都去,咳咳咳”

    皇帝轻咳几声,“朕身子不是很好,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你们年轻人去好好比试比试,闷了一个冬季,太子,雍王,朕也想看看你们的骑射功夫是倒退还是长进。”

    他看向燕泽和娄玄清:“朕久闻二殿下与荣王殿下骑射功夫了得,二皇子还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二位不如一起参与其中,与朕的众位皇子比试一番。”

    燕泽早就想借此机会,了解下这南赵皇子们的骑术水平,快速应下:

    “本王正有此意。”

    娄玄素性子不喜与人争,但碍于皇帝如此开口,也勉为其难应下。

    *

    众皇子与亲王刚换好衣服,太仆寺的侍从们早就准备好了骏马,骏马分两等,武将与公子小姐驾普通的马,皇子与使臣们身份尊贵,驾的是汗血宝马。

    “驾,驾,驾”

    一道倩影从原野上闪过,身穿紧身改良的袍服,手持长弓,嗖的一声,射中一只正在奔跑的兔子。

    “好箭法!”

    太子眸光涌动,问身侧的谢慕云,“那位小姐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回殿下,是卫言大人的千金,卫娆。”

    太子一听,勾起唇:"卫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亏是卫大人的女儿,不仅样貌长得好,骑术也了得,看着真是哪哪都好。”

    谢慕云见太子的眼睛都快黏在卫娆身上,心顿时悬了起来。

    太子好女色,府内姬妾较多,这回怕不是看上卫娆了。

    太子又向谢慕云询问了许多关于卫娆的事,谢慕云留了个心眼,说自己不清楚。

    萧政亭的目光一直落在谢慕云身上,见她一直不理睬自己,心里有些发赌。

    萧景明与燕泽一起赛马,一头扎进了树林,身后他身边的小厮一直跟在萧景承身边。

    *

    马儿嘶鸣,卷起漫天黄沙,嗖嗖嗖的几道箭声划破苍穹。

    谢慕云毕竟在边境呆了好几年,谢怀川是武将,谢家儿郎小时都学过武,骑马射箭,她信手拈来。

    她一手持弓,一手拉弦,角度拉满,一合力,长箭飞出,嗖的一下,射到一只梅花鹿的腿上。

    梅花鹿嗷嗷叫

    “哇塞,谢三哥,技术不错嘛。”卫娆道。

    谢慕云笑道:“你也不差。”

    “驾驾驾”

    一群马儿从眼前奔驰而过,太子与萧政亭正往树林深处的方向去。

    跟在身后的,萧景明与燕泽也不甘示弱,跟在身后。

    刚刚马蹄卷起的黄沙吹进谢慕云的眼睛里,碎石子撞得她眼珠子都是痛的,空中飘来的不止是漫天浓尘黄烟,还有卫娆的一句:谢三哥,你猜,这回太子与雍王殿下,谁捕的猎物更多?”

    她的嗓音清清甜甜,带着浓烈的好奇。

    谢慕云偏头看向她明眸,朱唇微张,耳旁却响起一道男声,“诶,大哥哥,二哥哥,你们等等我呀。”

    说话的人,是萧景承。

    萧景承生了气,五官都拧起,直接推了站在马儿身侧拿着缰绳的小厮一把,任性的将缰绳重新抓在手中,马鞭朝着马臀使劲一拍,马儿迅速的朝前拼命的跑。

    “马儿,跑啊,跑啊。”

    “跟上大哥哥与二哥哥。”

    "殿下!晋王殿下!"

    萧景承身后跟着的几位小厮疯狂喊着萧景承的名字,但碍于没有马可骑,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谢慕云暗骂一句,“不好,糟了,糟了。”

    赶紧驾马追上去。

    “喂,谢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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