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看了看她身上穿的朱柿折枝花刺绣锦缎褙子,和头上那一套一看就很富贵的鎏金喜鹊头面。

    直到沅湘被她看得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才又扭过头,看了一眼温玉沉手上的长剑,像是对这说辞信了几分,这才愿意开口。

    “这家人啊,倒霉的很。”

    “原本也是名门大户,日子过得可好,偏偏跟着那些人造反。”

    “后来就被贬成了平民百姓,要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也比我们富贵不是?”

    老婆婆说到这撇了撇嘴:“结果家里那个丫头招了祸,引来了贼人,她自己被掳走了不说,还害得家里被一把火烧光了大半家财。”

    姜宁看沅湘垂下眸子,眼里的愤怒都要遮掩不住了,连忙上前一步,开口问道“那黎家的其他人呢?”

    “不就是为了找那个丫头?”老婆婆回忆了一会儿,“好像有人在,在晋阳城看到了,说挺像的,他们夫妻俩就找人去了。”

    “要我说啊,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找的,再生一个,没准就是个儿子,那不也就有了香火?”

    老婆婆说着不满的朝着黎家的方向瞪了一眼,继续道,“我好心劝他们,他们还不听,非但不听,还把我这个老太婆骂了一顿,真是不识好歹。”

    沅湘深吸一口气,微笑道:“阿婆,我还有件事想问您。”

    “您怎么知道是清……是他们家女儿引来的贼人?”

    “何况,既是名门大户,总会雇些看家护院的吧,当时那些人呢?”

    老婆婆哄孩子的手一顿,语气弱了下来,瞧着像是有些心虚:“那贼人个个凶神恶煞的,护院怎么打得过。”

    “那您既不骂那伙十恶不赦的贼人,也不骂那群胆小无用的护院,反而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沅湘的声音有些大,老婆婆怀里的孩子被吓到,忽然哭闹了起来。

    “你这个女伢子怎么回事?我好心好意帮你们话,你们却反过来指责我这个老婆子的不是?”

    “真是没天理了,你爹娘也不知道怎么教你的……”

    老婆婆本就有些不愿意再说下去,此时顺势抱起孩子,变了神情翻了脸,骂骂咧咧的就回了院子。

    砰的一声,院子大门在几人眼前重重的关上。

    “嘿……”温玉沉气不过,上前几步想要敲门,被姜宁拦下,“大人,她也太……”

    “算了,反正该问的也问到了,先回大理寺吧。”

    姜宁和沅湘并肩朝马车走去,温玉沉回头看了一眼老婆婆家的大门,哼了一声,追了过去。

    然而,大理寺门前不知发生了何事,吵闹声不绝于耳,门口也被看热闹的百姓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都放不进去。

    将马车停在远处的宽阔地方,温玉沉打头,三人从外层挤到内层,竟足足花了一盏茶的功夫,甚至还累出了一身薄汗。

    看了看周围的人,温玉沉挑了个嗑瓜子的大娘凑了过去。

    这大娘边看边摇头,知道的事肯定不少。

    “大娘,我刚来,这什么人,怎么在大理寺门口闹事啊?”

    大娘闻言,果然来了精神:“哎呦,你这都不知道啊。”

    “闹事的这男的,是城西那个开面馆的张顺儿,他来大理寺,状告他媳妇儿毒杀他老娘!”

    “啊?!”温玉沉惊得嘴巴都张圆了,“还有这事?”

    “说到底啊,这婆媳之间不是亲娘俩。”

    “你看这张顺家的,平日里和她婆婆好的跟什么似的,一有点矛盾,也是真下得了狠手。”

    大娘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妇人,啧了几声,摇了摇头。

    温玉沉也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

    那张顺正跪在大理寺门前的地上哭诉,哭的稀里哗啦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右手也一直死死的抓着他夫人的手腕,一刻都不肯松开。

    “我娘就是被她毒死的,一定是她!”

    “就因为她一直怀不上,我娘才多说了几句,可谁知道,她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竟然买了毒药下在饭里,毒死了我娘。”

    张顺家的一直在哀声哭泣,手腕都被抓红了也不敢反抗,闻言只晓得低声辩解。

    “我,我没有。”

    “相公,那饭我也吃了,我真的没有下毒。”

    张顺一听,竟是立时暴怒:“你这妇人,蛇蝎心肠,害死了我娘还不承认,我只问你,那饭食是不是你做的?!”

    “……是。”张顺家的眼泪都要流干了,惨白着一张脸,仿佛下一秒就要晕死过去,“可我真的没有想要毒死婆婆啊相公……”

    张顺冷笑一声:“我娘就是吃了你做的饭食才中毒而亡,她就是因为轻信了你,以为你真心悔过,才赔上了性命,你现在又装模作样的,是想找机会连我也一起毒死吗?!”

    他话音一顿,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双目猩红可怖。

    “我娘和我说,看见你在外边偷男人,我当时还不相信。”

    “现在看来,你对我娘下手,是不是就是为了杀人灭口,这样就没人能指证你了!”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迟疑不定的围观百姓顿时恍然大悟。

    平日里这张顺家的对她婆婆百般孝敬,原来都是因为被她婆婆看见不该看到的事。

    现在,没准就是以为她相公不知情,索性直接发了狠,毒死了老人家,好掩盖自己的那点脏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张顺家的看着柔柔弱弱的,心这么狠。”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种人啊,惯会做戏。那可真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背地里这心都烂透了。”

    “不,我没有。”

    张顺家的不停地摇头,耳边百姓的议论,像是一字一句戳在了她的背上,重若千斤,让她连直起身辩驳的力气都没有,只一味地拽着张顺的衣裳,哭得梨花带雨。

    张顺抬头,对上她那双楚楚可怜的双眸,心中一痛。

    但,想到家中死去的老娘,那丝不忍之心很快就被他抛到了一边。

    他重重的将她往地上一甩,从怀里掏了张墨迹未干的状纸出来举起。

    “草民张顺,要状告张梁氏,背夫偷汉,毒杀婆母。烦请大人出来,主持公道。”

    姜宁对着温玉沉小声说了几句,见他转身离开,这才脚步轻抬,朝着张顺走去。

    谁知,刚一动弹,就看到大理寺门内走出个既富贵又华丽的身影,抢先一步接过了状纸,中途还得意的看了她一眼。

    显然,陆珩早就发现了姜宁的踪迹,这才一直不愿意露面,就为了此时向她示威。

    只是……

    姜宁想了想陆珩这么一个七尺男儿,躲在门后面,趴在门缝上偷看的模样,神情就忍不住有些复杂起来。

    这样子看在陆珩眼里,就以为姜宁是被自己气得不行,顿时笑得更欢了。

    “大人初来乍到,大理寺的许多事,一时也还未接手。这审案断案的麻烦事,不如就交给下官来做。”陆珩拿着状纸挑衅道。

    姜宁看了一眼跪倒在地上的张梁氏,佯装为难:“只怕会劳累陆寺丞,何况,状纸是递到大理寺的,我这个大理寺卿如果能偷懒躲闲呢?”

    “大人不必担心,你只管好好的接手公务,至于其它事,有下官在,不劳烦大人费心。”

    “这案子交给陆寺丞,本官是极为放心的。”姜宁缓缓笑道。

    “不过本官刚从怀宁县而来,不熟悉大理寺的办案流程,正好陆寺丞也愿意出面,本官就在一旁观看陆寺丞审案如何?”

    陆珩哼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人若是愿意,便听吧。”

    最好长长见识,认识到一个小县令和他这个大理寺寺丞之间的差距,掩面羞愧之下自请让位才好。

    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陆珩面上却迅速换上个一脸严肃的模样。

    姜宁看着,暗自发笑。

    陆珩这神情,不说和陆老太师有七八分像,也至少有个四五分了。

    别说这些百姓看着心里害怕,就是到了早朝上,那些个小官员,看见了都要犯怵。

    果然,陆珩目光压迫的一一扫过张顺和张梁氏的脸庞,不过一瞬,二人额间就都隐隐有冷汗冒出,神色惶然,他这才开口询问。

    “张梁氏,你相公张顺,状告你背夫偷汉,毒杀婆母,你可认?”

    张梁氏无助地摇了摇头,声若蚊蝇:“民妇没有。”

    “张顺,你可有她毒杀婆母的证据?”陆珩又问。

    “有,有!”张顺目光炯炯,“我娘的尸体就在屋里,还有这个黑心肠的妇人,她晌午时做的饭菜,也都还在桌上放着。”

    “大人只要派人去验一验饭菜,就知道草民说的是真是假!”

    陆珩点点头,一边派仵作前去查看,一边让官差驱散百姓,将一干人等都带到了大理寺副堂。

    “大人,你看这……”陆珩向主位走了几步,像是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向姜宁,神情有些为难。

    “既是你主审,自然由你来坐,本官不过是旁听的,无妨。”姜宁也不恼,施施然坐到椅上,看了一眼沅湘,“你也坐。”

    沅湘盈盈一笑,选了下首的位置坐了,慢悠悠地倒了两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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