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环锦被护院一路架回了房间。

    一见到她身上鲜血淋漓的模样,新桐的脸就皱成了一团,眼泪簌簌的往下流,心中像被针扎一样痛,强忍着才没有发出呜咽。

    “这是妈妈给环锦娘子的伤药,抹上之后不会留疤的。”护院拿出药瓶塞到新桐手中,看了一眼环锦,面上也有些不忍,“我们也是听命行事,你好好照顾着吧。”

    “要她来假好心!”新桐小声骂了一句,但顾念着环锦,到底是没舍得放下那药瓶。

    她抬起胳膊,用衣袖抹了把脸,擦去模糊视线的泪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揭开环锦身上,和血肉粘连在一起的衣裳。

    那哪里还是什么衣裳,都已经被打成了破布条。

    衣裳如此,更何况血肉之躯。

    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到那成片伤痕的一瞬间,新桐还是不由得呼吸一窒,用力地咬住唇忍住了哭声。

    她不能哭。

    哭了手就会抖,娘子就会更痛。

    做了个深呼吸,她拼命地眨了几下眼睛,克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强作镇定地给环锦清理了伤口,又开始上药。

    中途,环锦眉头蹙了蹙,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句痛呼,却一直不曾醒来。

    更糟糕的是,夜半时分,她全身突然滚烫起来。

    新桐发现之后,手刚放上她的额头,就猛地缩了回来,连忙站起身去找桑妈妈。

    幸而,桑妈妈也还没放弃将她家娘子送到薛府的想法,果然就让人去请了大夫。

    等几服药喝完,发现环锦退了烧,新桐这才松了一口气。

    “新……新桐……”环锦脸色苍白地睁开眼,哑着嗓子低低唤了一声,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起来,眉头也无意识的紧紧蹙起。

    “娘子,你终于醒了。”新桐喜极而泣,忙不迭地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将环锦扶起来之后,喂她喝了下去。

    环锦抿了抿发白的嘴唇,未施粉黛的脸上满是憔悴,衬得她身形也愈发消瘦,前几日还合身的衣裳,此时瞧着,竟有些空空荡荡的。

    新桐看得鼻子一酸,忙偏过头,想到自家娘子如今的处境,又是一阵委屈难过。

    她今日去后厨端药时,那煎药的厨娘说,桑妈妈吩咐过了,今日的是最后一份药了。

    可娘子虽然退烧了,病却还未痊愈。

    若没有药,就只能活生生熬着,如何能撑得下去。

    环锦扯了扯嘴角,也看出了几分端倪:“是桑妈妈有意磋磨我,想要我求饶认错。”

    “娘子……”新桐的泪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都是我害了娘子,要不是为了我,娘子那日就能一起离开这里,也不会受这份罪。”

    “傻丫头。”环锦轻声笑骂了一句,艰难地抬头抚了抚她的头,“别说这种话,你是我妹妹,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

    不想她再为自己费心,新桐强忍着难过,挤出一个笑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那比哭还难看几分的笑容,环锦无奈,又打起精神多安慰了几句,还是抵不过虚弱不堪的身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就睡了两天两夜。

    而她病倒的消息,也从那些见不到她面的恩客口中,迅速传了出去。

    因束玉本就有意打听绮陌春坊里的消息,便也很快就听说了此事,顿时心急如焚。

    她使了些银钱,让人给新桐传了话。

    新桐早就没了主意,收到消息之后,便也不瞒她,将来龙去脉和环锦的情况都和束玉说了个清楚。

    不曾想,第二日,就在绮陌春坊中,见到了束玉的身影。

    桑妈妈显然也很是惊诧:“束玉?”

    束玉看了看周围的人,和她对视道:“妈妈,可否找个安静的地方?”

    桑妈妈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松了口:“跟我来吧。”

    上了二楼,进了桑妈妈的房间,房门被重重关上。

    束玉先发制人,平静地开口道:“我想和妈妈做个交易。”

    “交易?”桑妈妈哼笑一声,嘲讽道,“你也配?”

    “我听说,妈妈想把环锦送给薛家二公子。”束玉坐到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可环锦现在病恹恹的模样,妈妈就是把她送进去了,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何况,她既然不情愿,妈妈怎么保证,她得了薛家二公子欢心之后,不会因为心中的怨怼出手报复?”

    “到时,她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任人揉搓的面团了,她的背后,有薛家二公子给她撑腰。”

    桑妈妈怔愣着沉思了一会儿,面色有些动摇,又狐疑地看向她:“你说的交易是……”

    束玉微微一笑,问道:“妈妈觉得我比环锦如何?”

    “难分伯仲。”桑妈妈心里略微有了底,也笑眯眯地坐了下去。

    “既然这样,妈妈与其送一个不听话的棋子进去,不如让我试一试?”束玉抬眸,神色从容地抬手抚了抚发髻。

    瞧着,倒也多了些风情妩媚。

    桑妈妈心下大定。

    环锦一直犟着不肯点头,她本就有些发愁。

    如今多了个和她不分高下的束玉,主动要求前去,她自然一百个高兴。

    只是这小贱蹄子之前都已经跑了,为何又会突然回来?

    难不成,是在外面受了苦,这才打听了消息,想进薛家享福?

    桑妈妈一时想不明白,索性直接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找大夫治好环锦的病,再将她的身契给我,日后不能阻拦她离开绮陌春坊。”束玉抬起头,一字一句道。

    “你……”桑妈妈有些意外,又有些恍然,冷笑道,“原来真是她帮你逃出去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束玉笑意盈盈地给她倒了杯茶,“桑妈妈,人还是要向前看。”

    “环锦如今对您,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您何不放她一条生路,没准,也能让您自己多一条路。

    桑妈妈握住杯子,神色挣扎犹豫了一会儿,咬了咬牙,点头道:“就如你所说!”

    “多谢妈妈。”

    将落脚处告知给桑妈妈之后,束玉拿着环锦的身契,找到了新桐。

    “束玉娘子,你怎么又回来了?”新桐又是不解又是担心道。

    束玉摇了摇头,将身契递给了她:“替你家娘子好生收着。”

    “桑妈妈应该很快就会给她请大夫过来,等她的病治好之后,给你赎了身,你们就一起离开吧。”

    新桐接过身契,不由睁大了眼睛:“那……那束玉娘子你呢?!”

    “我的事你不用管。”束玉叮嘱道,“不要告诉你家娘子我回来过,身契也等她病好之后再给她,记住了吗?”

    新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怔怔看着束玉转身离开。

    今日天气晴好,绮陌春坊大门外,都被明媚的阳光罩上了一层明亮的光晕。

    而束玉瘦弱的背影,也转瞬就被那光芒所掩盖,如飞蛾扑火般,坚定又决绝。

    那之后,新桐一直都没有再听到束玉的任何消息。

    她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寻不到半点踪迹。

    不过好在,桑妈妈果然又找了大夫,还日日让人煎了药送来。

    环锦的病,也随之慢慢好转了起来。

    “你说,那薛家二郎说的是真的吗,束玉真的……”

    “我觉得应该是,他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总不会是混说的吧。”

    “那束玉也太惨了,不过也稀奇得很,她都逃跑了还自己回来,也是作死。”

    听着外面的对话,环锦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面容,愈发苍白憔悴。

    “新桐,她们在说什么,束玉怎么了?!”

    “娘子,没什么。”新桐也是才听说了消息,就怕告诉环锦之后,她伤心难过之下病情加重,便支支吾吾道,“许是娘子听错了吧。”

    环锦如何能不了解她,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是在说谎,急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接连咳了好一阵子。

    新桐连忙上前,轻轻帮她拍打后背,又倒了水端过来。

    喝了水,环锦这才停下了咳嗽,伸手抹去眼角咳出的泪水,哑着嗓子问道:“新桐,我要听实话。”

    “束……束玉娘子她……”新桐眼中含泪,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了环锦的身契递了过去,“她前几日回来过一次,让奴婢把这个给娘子。”

    环锦颤抖着手接了过去,打开一看,见到是自己的身契,顿时眼前一黑,身子也不由晃了晃,“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听薛家二公子说……”新桐迟疑了一会儿,听到环锦忙不迭催促,闭了闭眼,快速说道,“说束玉娘子被他扔到了乱葬岗!”

    “乱……乱葬岗?!”环锦沙哑着嗓音,喃喃重复了一遍,眼圈立时便泛了红,胃中也像吞了蛇胆般,苦涩难言,让她几欲作呕,“这就是我们的命吗?”

    “娘子……”看着她这模样,新桐心都揪了起来,这分明像是已经存了死志,“娘子,束玉娘子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

    “活下去?”环锦神情痛苦地摇了摇头,“我累了。”

    “新桐,拿上衣柜里的箱子,扶我去找桑妈妈。”

    新桐含泪点头,搀扶着环锦,从桑妈妈手中赎回了身契。

    然后眼睁睁看着环锦,将相思子倒在了勺子里,和冰酥酪一起吃了下去。

    她没办法阻止。

    “娘子,对不起,我做不到像你一样。”

    “那些伤害过你和束玉娘子的人,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娘子,你等一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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