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对沈艾来说,有两件大事。

    一是上海世博会召开,她作为崇明土布的传承者和发扬者,以编织和缝纫的技艺闻名中外,带动了当地经济蓬勃发展,受邀成为民族工匠的典型代表出席博览会。

    二是,她离了个婚。

    前夫马辉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如释重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让沈艾觉得更加可悲。他接近自己的那一天,或许早就目的不纯,这几年出轨的事情闹到明面,他拿事业的名头压自己,索了好大的一笔钱。

    “沈艾,要我说,你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没有男人会喜欢的。”

    想起这句话,沈艾便忍不住在洗手台前干呕,她拿冷水往脸上扑,才堪堪平静下来一点。

    她又有什么错?

    镜子里的女人面容姣好,头发微卷,扎着低马尾,白衬衫黑西裤,典型的都市女强人。她没有化妆,因而显得有些憔悴,可即便如此,她的五官依旧有掩盖不住的魅力。

    马辉的小三比马辉还大上五岁,离异带一子,人老珠黄。可她嘴甜,乃至巧舌如簧,时时以马辉为中心,身上有的,是沈艾永远不能给予的情绪价值。

    多可悲的事情,沈艾独立自强,一步步靠自己走到今天,却让爱情给她狠狠上了一课。

    秘书小陈难得见沈艾如此失控的模样,不由得也开始心疼起来:“沈总,您这几天本来就辛苦,不值得再为这样一个男人伤心了。”

    “小陈,你说,”沈艾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败,“我真的,很不讨喜吗?”

    “您怎么会不讨喜呢沈总,是不是那个姓马的说的,”小陈立刻叉着腰就骂起来了,“沈总啊,您又漂亮又有实力,一个人经营这么大一家企业,怎么就信那个男的的鬼话了呢,他长得和驴似的,他懂什么啊他!”

    “不瞒您说,我们那边好几个新来的男同事,还以为您是单身,想加您微信呢!您要是想,我马上把他们推给您,都是过日子,您还不如找个看起来舒心的。”

    “好了,”沈艾总算破涕为笑,小陈一向心直口快,女生间总是更加理解对方,“今天要见面的那个客户到了吗?”

    “啊?”

    小陈不禁为领导的宽阔胸襟所震撼:“您都这样了,今天还要见这个客户吗?姐,实在不行咱们就休息一天吧。”

    “得见,你看——”

    沈艾拿出一份合同:“这人还没见过我们家企业,就订了足足几百万的单子,还无偿提供媒体合作,还有国际渠道推广,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合作伙伴。”

    有这样一个事业心极强的领导,小陈实在是钦佩至极。她接了电话,对方说是已经在会议室候着了,因为这次交易比较重要,他希望能够单独和沈艾面谈。

    “这没什么难的,小陈你在门口等着,有事我再叫你就是。”

    “好的沈总。”

    沈艾推开门,只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背影,背对着自己伫立在这高楼林立的落地窗前。

    “郑先生,是您吗?”

    男人转过身子,与沈艾对视。

    他成熟了不少,从稚气的少年长成英俊的男人,身上那份学生气褪去得毫无痕迹,只有眉宇间那份逼人的英气,保留着他本真的情感。

    那个眼神,从他七年前出国的那刻起,已经恍若隔世许久。如今再见面,只觉得有一种隔了百年的陌生。

    “沈艾,好久不见。”

    她不记得后来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炙热的吻和她冰冷的心彼此交融,尽管身处在五十多层的高楼,他们麻木的躯体却在一遍遍不停碰撞。那样呼之欲出的情感,好像要在那一瞬间,重新回到七年前的那个雨夜。

    他不曾离开,她也始终存在。

    他们再次出现在会议室门外的时刻,身上的衣服依旧整洁规整,刚才的一切即将成为他们默契的秘密。

    这次的生意谈得无比顺利,小陈一边走一边还赞叹着沈艾的效率:“到底是沈总,三两句话就拿下了这个狠角色,这个郑先生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样子呢。”

    沈艾看着合同上的签名,内心有种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感开始萌芽。他的字迹遒劲有力,就和他的性格如出一辙,上面的三个大字明晃晃的——

    郑屿年。

    她规律的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生活终于被一颗石子激荡起涟漪,她狂热不安的躁动的青春,终于又回来了。

    初见郑屿年的时候,那正是沈艾一辈子里最狼狈的阶段。

    崇明岛六月的天气,像是明媚与晦暗的交织,暑气趋渐氤氲,连绵的阴雨天却也接踵而至。

    沈艾初升高成绩落定,不算好也不至于差得离谱。适逢地区政策改革,她坐上户籍优惠的最后末班车,以和录取通知线持平的成绩,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

    这本该是件好事,可是故事却在一天前急转直下,以至于沈艾踏上这趟人烟稀少的航船的时候,还是不免唏嘘。

    辽阔无垠的海面上,夹板上的景象反倒显得无缘由地肃杀起来。黑色拉杆箱的滚轮声在耳边不断回荡,尽管沈艾已经深呼吸了无数次,可还是难以相信这一切的发生——

    就在刚刚,她离家出走了。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血海深仇,沈艾偷偷挪用补课费,买了自家偶像的演唱会门票,被沈和君发现,鸡毛掸子一顿好打,就差逐出家门。

    这幅画面确乎是十分滑稽,十五岁的沈艾使出吃奶的力气,紧紧抱着怀中的明星海报和那张单薄的门票,被背后穷追不舍的母亲吓掉了一只鞋子,也算是在宏渔湾把这辈子所剩无几的脸面给丢了个干干净净。

    不仅如此,沈艾在买船票的时候还战战兢兢,不仅挑了个人迹罕至的午夜,还特地选了本地人大多都不会坐的客运轮渡,愣是把出逃之路演成了聊斋志异。

    在前面领路的崔老头一路上没个好话,这小姑娘一路问东问西,买的是四等的票,倒是有着一等客人的气派。

    “叔,我就住这儿吗?”

    一路上空间越发逼仄,若不是知道这是正儿八经的客船,倒还真有点像电视剧里非法交易的场所。

    “不是我说,你出这价钱,还指望住什么好地方,”崔老头紧皱眉头,偏偏赶上人有三急的窘迫时刻,“没给你扔下去就不错了。”

    “你自己再往前,走到夹板末,拐个弯,就是你的房间了。”说罢便捂着肚子匆匆离开,一副对厕所心驰神往的表情,看起来几百年没有过这样通畅的感觉了。

    沈艾觉得崔老头的背影有点好笑,可随即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嘲笑别人。

    她叹一口气,压住鸭舌帽的帽檐,才不至于让海风带走自己为数不多的单薄行李。咬牙一跺脚,便拉着拉杆箱继续一往无前。

    故事的起因就是这样一场寻常而不讲道理的意外,崔老头只说转个弯,却没说往哪个方向转。

    沈艾下意识选了右边,却只看到一条长不见底的台阶,她拾级而上,推开门看到面前的场景,还是愣了好些时候。

    里边的一切摆设倒是和自己设想的有很大出入,不是多人上下铺的床榻,而是两个宽敞的大平铺。大沙发和大电视是那样抓人眼球,窗户也干净高级,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这个价位能买到的待遇。只不过房间里光线昏暗,似是在进行一种奇妙的仪式。

    沈艾环顾四周,也没发现有别人的影子,心情顿时好了一些。

    也是,这个作孽一样的阴间时间点,怎么会有人来坐轮渡呢。那么自己就是明智的消费者,只有自己一个人住,那不就是花了四等的钱,享受着一等的待遇。

    赚了,而且还赚大发了。

    沈艾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欢呼了一声,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磕磕绊绊地把拉杆箱给搬了进来。

    “自由了!沈和君,你休想再找到我!”

    “最最亲爱的小马哥,我马上就会来见你了!”

    这样夸张的姿态,不管横竖怎么看,都把中二二字深深镌刻在脑门上。

    “关门。”

    这时,黑暗里闷闷传出了这样一个声音,倒是无端把自己吓了一跳。

    沈艾手上的动作不免停滞,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闹鬼了?

    “我让你关门,”细细一品,这鬼的声音倒是还颇有几分姿色,“没看到雨都飘进来了吗。”

    清冷、温润,而又毫无感情,像是清冽雪山上的叮咚泉眼,有着一种穿越亘古的浩渺。

    沈艾这才悻悻关上了门,摸索到了房间的电灯开关,却发现早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使得照明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

    “有人吗?”

    沈艾再次开口询问,房间里却又是一片死寂。

    于是她也便不再思量,坚信是自己的做贼心虚的幻觉作祟。下一秒,她一屁股坐在房间里唯一的床榻,莫名有些柔软,也有些不合时宜的硌人。

    “嘶——”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节咔嚓声,一个凌乱的头颅总算是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你要把我压死吗?”

    由于看不清脸,沈艾只能模糊地看见一个大致的人像。

    大概是人……吧。

    沈艾试图说服自己。

    面前的少年有些气愤,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那样的不耐烦,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一只猫,弓起身子,似乎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指责自己。

    沈艾不知为何,连带着语言系统都开始颠三倒四:“你……是人吗?”

    这个问题倒是把对方也给气笑了,他冷哼一声:“你说呢?”

    “那,你在这里干嘛?”

    “如果一个人躺在床上,你猜他是在睡觉还是在吃饭。”

    话不投机半句多,沈艾算是深深领悟到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此刻面前男生看自己的眼神如果有力量的话,那应当是早就把自己千刀万剐了。

    “我记得我订的一等舱是没有室友的,我想你是走错地方了。”

    “一等舱?”

    沈艾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误入了少爷的世外桃源。

    “那好像是我走错了,”沈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请问四等该往哪边走?”

    少年又毫无生机地躺了回去,往里边侧了个身子,随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几个字:“出门,往下,左转。”

    “行,谢谢啊。”

    沈艾冲着少年道了谢,随即拉着拉杆箱就往门外进发。

    正要拉开门的当儿,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正是她最爱的小马哥的成名之作——

    《刺骨玫瑰》。

    歌如其名,听起来分外刺耳激昂,摇滚的范儿本就是此般模样,似乎每一句话都要声嘶力竭地吼出来才好。更别提在那个新兴音乐如雨后春笋般着生的年代,各式的情歌和摇滚占领市场,碰撞出一段奇妙的历史。

    沈艾和一般的女孩不一样,不偏爱柔美苦情歌,倒是对这些自由的调子情有独钟。

    不过,这样的声音显然在此刻非常不合时宜,尤其是当沈艾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后,更是吓得差点血脉喷张——

    母老虎。

    八成是沈和君又来缉拿自己了,这回自己可不会轻易就范。

    她迅速摁掉来电,随后把手机放进了外套的兜里。

    “你也听《刺骨玫瑰》?”

    床上的少年忽然翻了个身,似乎对这首歌有种莫名的感触。

    “听啊,我最喜欢这首歌了,”沈艾每每谈到自己的偶像,总是兴奋得一塌糊涂,“里面的歌词写得真是太好了,就比如那句……”

    “消失的风会变成哑谜,而玫瑰的血却依旧……”

    沈艾挠着头,作为忠实粉丝却在这时候忘了词,不免显得有些不专业。

    不过对面的那位倒是不着声色地脱口而出——

    “苍翠欲滴。”

    “对对对,就是这句,”沈艾对面前的人更加好奇起来。

    少年的语气却开始轻蔑起来:“你觉得这歌词好在哪里,我倒是觉得写得牛头不对马嘴。”

    “怎么会呢!”

    沈艾还欲为偶像伸张自己的看法,甲板外忽然传来的声音却差点没把自己半条命给夺走。

    “沈艾!你个小兔崽子,藏哪里去了,快给我出来。”

    完了,沈和君还真是神通广大,抓人还能抓到水上来了。

    “刚刚声音好像是在这边的吧,跟我来。”

    “哎哎哎,姐,你走慢点……”

    就连万年不出门的舅舅也被沈和君揪了过来,看起来这回是铁了心要给自己点颜色瞧瞧。

    “救命啊。”沈艾赶紧往回撤了好几步,不禁开始喃喃自语。

    “求你看,好心人,让我在这里躲一下好吗?”

    少年一抬手,沈艾心一凉,这是要把自己赶到绝境啊。

    “愣着干嘛,躲进来啊。”

    沈艾这才发现,少年轻轻掀开一点被角,还往里面挪了些地方。

    太热情了吧,这意思是……

    让自己躲里面?

    男女授受不亲,但是万不得已时可亲上加亲。

    这么安慰着自己,沈艾身子比脑子快,已经溜了进去。

    少年身上清冽的薄荷香气顿时萦绕在鼻尖,沈艾活了十几年第一次和异性这样近距离接触,只觉得心中悸动异常。月光下,男生的面容越来越清晰,虽然仅仅是随意的几瞥,可都能看到他分外俊朗的五官。

    “兄弟,你来这你爸妈不知道吗?”

    方才的粉红泡泡一下子被纷纷戳烂,沈艾这才咋舌地发现,由于自己短到耳朵的头发和偏中性的声音,眼前的男生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当成了同性。

    同性也挺好,这样他至少不尴尬,也在短时间不会把自己踹下去。

    “其实,我的计划是离家出走。”

    话音未落,男生便笑了起来,是那种从鼻尖里挤出来的数落。

    “哦,所以现在计划失败,要被抓回去了是吧,”男生越笑越夸张,甚至肩膀都在耸动,“都什么年代了,我没想到还有人会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沈艾固然感激他对自己的接纳,但是此刻也不免有些被冒犯到的感觉。

    “别笑了,你难道不也是离家出走的吗?”

    男生瞬间止了笑:“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有计划有时间有资金的,属于散心。”

    “……”

    沈艾不好直接对恩人恩将仇报,直接陪笑几声表示礼貌。

    内心却在不停犯着嘀咕:“那不是和我一样的吗?”

    “你为什么想离家出走?”

    这倒是一下子把沈艾给问懵了。

    为什么?

    因为不想读书,因为在家里老是挨骂,因为想去大城市看看,因为想离开这小村子,因为太喜欢小马哥了,因为沈和君这当妈的管得太宽了,因为那天刚好让自己买到了最后一张黄牛票……

    理由太多,有时候就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可理喻。

    “听说那儿的人都可自由了,想干嘛就干嘛,想穿啥就穿啥,还不用做作业……”

    男生冷哼一声,声音细微但意外清晰:“幼稚。”

    这场荒谬旅程的相遇,伴随着两个女人的闯入,结束得分外潦草。

    沈艾一听到声响,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人字拖,花衬衫,条纹裤,比男人还短的头发,操着一口流利的本地话,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人。这就是沈艾口中的母老虎,亲得不能再亲的亲生母亲——沈和君。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挎着包摆造型一般站着。

    细高跟,连衣裙,大波浪,婀娜多姿的身材,耳环都是港澳电影里女郎最喜欢的大银圈。她站在那,将“风韵犹存”这四个字简直阐述到了极致。

    为什么呢?

    因为她也是一个母亲。

    要不是今天亲眼见到了这样的人,沈艾还以为所有女人生了小孩都会变得和沈和君一样。

    “年年,是妈妈的错,跟妈妈回去吧。”

    她的话不愠不火,对着自己身后的少年说着。不像是苛责,更像是一种乞求。

    沈艾就没有那么多自由了,沈和君怒发冲冠,连脸都气红了,一路红到脖子根,就好像京剧里戏子演的的张飞。

    “你个小瘪三,知不知道让我们找了多久?”

    “还不快滚回家!”

    舅舅在后面好声好气劝阻着,沈和君才忍住没当着外人的面拿鸡毛掸子抽自己。

    面前是两个黑色拉杆箱,沈艾随手拿了自己近的那一个,毕竟里面的海报可是自己豁了命也要誓死守卫的存在。

    伴随着争执吵闹的声音,纷繁错综的人流成为这天滨海之旅的最后一幅剪影。远处的海平面悠然现出一抹红光,天亮了。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沈艾没看到男生最后一眼。

    沈和君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没和自己置多大的气,面壁思过两天后,还是放自己出了门。

    小马哥的演唱会泡了汤,也不知道沈和君哪里搞来的渠道,愣是从那些一毛不拔的黄牛手中,把票钱退得原原本本。

    舅舅这个帮凶扛不住事,三两下全招了,于是沈艾的一切家当,包括手机和拉杆箱,全部被没收得干干净净。

    那个冗长而不知味的夏天,若不是有李念隔三差五喊她出门,还真是像荒草一样蔓延的寂寥。

    李念的爸妈都是老师,是小岛上出了名的高材生。李念作为典型书香世家的女儿,自然乖巧文静,成绩优异。

    沈和君一向很乐于把沈艾托付给这样的省心朋友,但凡李念找她,不论是什么理由沈和君都会笑得很粲然。

    刚好新学校需要置办些衣服,这才有了理由,让两人能够“借公谋私”。

    “念念,买完衣服要带沈艾早点回来哦,天黑了不安全。”

    “好的,阿姨再见。”

    随后又是一个露出甜美梨涡的标准微笑。

    沈艾一向对女孩子的那些姿态嗤之以鼻,她不知从哪里学了一身的假小子穿搭,浑身不伦不类。

    “小艾,你可别再为难我了,为了救你出来,我真要把这辈子的借口都给想完了。”

    “李念,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我再不从那个家里出来透透气,我简直会疯的!”

    沈艾不知何时把那些肉麻的台词学得流里流气,说出来那夸张的模样惹得李念咯咯笑。

    “我跟你说……”

    去服装店的路上,沈艾一路絮絮叨叨说自己这几天的奇遇。怎样智斗黄牛大砍价,怎样和窝囊舅舅串通独夜行,怎样计划失败最后退隐江湖。

    当然,没说那个人的故事。

    沈艾私心里觉得,这是她与那人的一个秘密。

    “对了,那天的毕业典礼,你怎么没来呀?”

    “懒得去。”

    沈艾撇撇嘴。

    初中小屁孩的毕业典礼,说实话,沈艾现在对此有种看不入眼的鄙夷感。明明自己也是个乳臭未干的初中生,却有着非同寻常的优越感。

    好像有种莫名其妙的宿命感,觉得自己就该是世界的主角。

    这个年纪最是无能为力,却也是最敢幻想的年纪。

    李念摇摇头不置可否,眼睛随处一看,便惊叫出声:“天哪,是程莉莉。”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沈艾依稀记得,好像是初中自己隔壁班的一个女生,老不写作业被罚站。

    沈艾远远瞧见染着黄头发的小妹身穿黑色吊带加上银链长靴,一屁股跨坐上一个男人的鬼火,顺手抱住男人的腰,看起来十分小鸟依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和她一个世界的人。

    “那是程莉莉的男朋友,好像是校外开纹身店的,”李念闷闷地说着,语气间还透露着一丝畏惧,“听说已经三十了,离过一次婚,有一个小孩。”

    “真的假的啊,那么老的一个男人她也要。”

    沈艾一向口无遮拦,她出神地望着程莉莉一行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异样的感觉。

    程莉莉发质很好,染了头发依旧很顺滑,发丝随风飘动,那种劣质斑驳的黄色,却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泛着金光。

    至少程莉莉挺勇敢的。

    沈艾闷闷地想,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刚对她的鄙夷。

    程莉莉丰腴的屁股和纤细的腰肢不安分地在车子上动来动去的,却逗得前面的男人乐开花,粗犷的笑声豪放而不收敛。这画面看得沈艾不知为何气息也急了几拍,她很快别过眼。

    好像一些人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孩,一些人就已经迈向大人的行列了。

    什么是成长呢?

    沈艾听着对此始终是羞于启齿,也过于朦胧好奇,不知所以然。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男生。

    他应该也不算大人吧,他也是个很幼稚的小孩。

    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李念,你的愿望是什么?”

    两人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歇脚,沈艾就老爱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考上好大学,再考上教师编,平平稳稳过一生,”李念就跟小大人似的,愿望永远是那么得当而美满,“小艾你呢。”

    沈艾深吸一口气:“离开这里,去大海的对面,去真正自由的地方。”

    不过她想起家里的状况,又很快叹了一口气:“李念,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成为大人啊?”

    “或许快了,或许已经是了,或许还有很长时间,”这世界上竟也还有李念不知道的答案,“唉,我也不清楚,回家吧。”

    夕阳西下,两人踏上归程。路过街边的理发店,门口音响放的是草蜢乐队的《半点心》,那样悠扬而又自由的曲调,一下子便被细雨揉碎在风中,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繁华交错之感。那个年代的最后一点回忆,好像连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千禧年的喧哗蜕变里——

    趋渐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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