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找沈艾啊,”钟芷若的笑容有片刻的凝固,那是在她优雅端庄的人设里少有的滑铁卢,“喏,她就坐在那,最后一排倒数第二个。现在不是检查时间,你直接进去就好了。”

    这人还真是稀奇,三两下的话,竟还能让一向众星捧月的钟芷若也吃了瘪。沈艾鲜少在钟芷若的脸上看到尴尬和窘迫二字,竟然莫名心中一爽。

    祁萌死命戳着沈艾的胳膊:“我没听错吧,找你的。”

    “你们认识?”

    “不好说。”

    沈艾心里一嘀咕,这还真不好说,我是认得他,他贵人多忘事,还真说不好。

    然而下一秒,沈艾捕捉到郑屿年手里的黑色拉杠箱,很快敛去了笑意。

    “还我东西。”郑屿年直白地开场,说着便要去开拉杆箱。

    “还什么,”沈艾一下子被他这架势吓住了,脑子一片空白,“你带着这箱子做什么?”

    郑屿年只打开一些,箱子的一角便露出了一截明星海报,紧接着少女的贴身衣物也开始显山露水。

    这看得沈艾是汗流浃背。

    这分明是自己的箱子!

    “还给我。”

    沈艾这么轻轻一抢,箱子便回到了自己手上。

    “借一步说话吧。”郑屿年倒是没有去夺回箱子,他眼中带点慵懒的厌恶,好像来到这里是一件身不由己的事情。

    沈艾似乎是想起什么,把课桌里上次拾到的小册子也一并带了去。

    两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教室。

    “沈艾什么时候和郑屿年认识了,真奇怪。”门口的张婷婷还是那样爱嚼人舌根,又跟钟芷若说上了。

    钟芷若的脸色不知何时没有先前那样泰然自若:“快上课了,进教室吧。”

    “你是说,那天我们拿错了箱子?”

    郑屿年点头。

    “所以,你的箱子现在在我家?”

    郑屿年再次点头。

    “里面有我很多珍贵的东西,希望你可以马上归还。”

    “不是,实在是我不想还你,只是……”

    沈艾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地说出下半句话。

    “自从上次被抓回去之后,我妈就把我的行李箱锁起来了来着,”她绞着校服的衣角,“真没骗你,就在我妈的房间里,你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

    “我不管那么多,快还给我。”

    郑屿年脸上已然有了愠色。

    “那,你可以自己去拿吗?”沈艾知道沈和君的性子,估摸着如果自己去,八成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那时那时快,郑屿年把沈艾手里的黑色拉杆箱再次夺回,并不像教室里看上去那样柔弱无力:“等你还我了,我们再交换。一礼拜后,放学五点,我还是在小花园这里等你。”

    沈艾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却又无奈于现实,毕竟确乎是自己理亏,也怨不得别人这样子处理。

    好歹自己也算是个女生,他这种要和自己干架的姿态是要闹哪样啊。更何况里面还有自己的贴身衣物,原本是打算留着去演唱会的时候住宾馆用的,留在一个同龄男生身边她总归是不放心的。

    “小偷。”

    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沈艾,她似乎是回忆起什么往事,只觉得心头猛然一凉。

    郑屿年愤愤拿走沈艾手上握着的琴谱,好像掌握住了什么关键的证据一般。

    “不是,这是我上次……”

    捡到的……

    这三个字还没说完,郑屿年便消失在沈艾的视野里。

    她几乎要哽咽。

    沈艾失魂落魄地往教室那边走去,为什么,她要这样说自己。

    当年父亲抛妻弃子,卷着钱款离开宏渔湾的那天,村里人也是那么叫他的。

    郑屿年回到教室,又把拉杆箱放到自己的座位旁,小心翼翼地拿袋子装了起来,生怕别人磕磕碰碰。

    想起女孩的神情,他不由得开始叹气,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他也不能好好说清楚,显得自己倒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等等,咄咄逼人又如何,她本该就该还自己东西。私藏别人的东西那么久已经是一项罪过,不管他以什么姿态去质问,也都是合理的。

    如此想来,心情才愉快些。

    “年哥,我看你总往四班跑,是怎么个事?”

    同桌方毅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好友,话虽对了些,心眼却是不坏的。

    “没什么。”

    班里正新发练习册,郑屿年脑子里一团乱麻,写名字时,竟然下意识写出了沈艾姓氏的那个三点水。

    他恼自己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赶忙用碳素笔把这几个笔画融到了自己的姓氏里面去了。

    军训结束,总算是能够短暂松一口气。

    今天的汇报会一结束,便是军训的真正结尾。校领导体恤学生们军训辛苦,还特地安排了好几个表演项目。

    “沈艾,你今天怎么没精打采的?”

    “没什么。”

    今天本该是和郑屿年的置换之日,但上礼拜她回家,却看到沈和君把箱子连同家里的珍贵物品一起锁起来了,根本不给自己任何机会。

    如今这一去,怕是只能爽约。

    他又会怎样看自己,会觉得自己懦弱吗,还是自私呢。

    “沈艾,你看那人,是不是很眼熟?”

    随着祁萌的声音,沈艾循声望去,舞台上表演钢琴独奏的人,正是郑屿年。

    洁白的镁光灯照在他的身上,少年的手指灵活而又温柔地在每一个琴键上跳跃,他的神情是那样专注而仔细,让人不免联想到童话故事里穿着燕尾服的王子。

    有细微柔和的光圈氤氲出空灵的错觉。上一秒人声鼎沸的嘈杂,都在此刻归于一种超脱的寂然,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韵律。明明是燥热难耐的酷暑,却让人感受到了凛冬第一次霜降凌晨的诧异。

    不知为何,沈艾忽然很想哭。

    这种淡淡的哀愁不需要任何理由,好比是中考并不理想,却要被迫到冠之以升学帝国之名的高中当吊车尾;好比是爸妈的离婚书被自己无意间翻到,下一秒又听到客厅里碗盆碎裂的声音;原本也追星狂热的姐姐打来电话,生了孩子后聊的话题却离不开柴米油盐。

    空境回音的寥寥几个调子,沈艾却清晰地听出了——

    他,好像也不快乐。

    沈艾被选为了学生献花的代表,她美名其曰称自己为花童。

    为什么被选上这个位置呢?

    沈艾觉得单纯是自己长得太高了,老师懒得往里边走几步,这才随便点了几个人当苦力。

    她把洁白的栀子花递给郑屿年的时候,心突突直跳。

    “你弹得真好听。”

    “谢谢。”

    这是认识郑屿年以来,他头回对自己那么客气。

    “慢着,一会五点,别忘了。”

    沈艾就这么被吓了一跳,从舞台上下来的时候还绊倒了红毯,狠狠摔了个狗啃泥。

    班里面有不少人开始被她滑稽的样子逗笑。

    周渝尘笑得最大声:“好逗啊她,比刚刚那小品有意思多了。”

    沈艾五点还没到就去了小花园,东西没还给人家,她可不想再落个迟到的坏名声。果不其然,少爷还没到,沈艾对着小花园里的那棵香樟开始排练起来。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妈最近管得严,等下礼拜她去县城进货,我就把箱子拿回来,能不能请你先把我的箱子还我呢?”

    会不会太直白了?

    她正这么思忖着,脚下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篮球。

    “扔回来,扔回来。”

    声音来自篮球场。

    小花园和篮球场仅仅一个栅栏之隔,有人往这边吹口哨,一帮阔绰的公子哥,总是不知道从哪里把这流氓的气派给学了个全面。

    沈艾有点烦躁,正是自己苦恼的时候,还有人来蹚浑水。

    她随手一扔,力气大得吓人。

    下一秒,一个漂亮的进球就这样呈现在众人面前。

    “童子功啊,”为首的周渝尘正了正头上的发带,忽然来了兴趣,“没个十年半载,练不出这技术。”

    “喂,交个朋友。”

    周渝尘跳过栅栏,径直来到沈艾面前,这么坦率的目光,倒是把沈艾也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距离五点只差五分钟,沈艾不想再产生什么多余的纠缠,想打发了周渝尘。

    然而下一秒,他掏出最新款的诺基亚,沈艾却忽然来了兴致。

    要知道,能在那时候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手机,是一件多么气派的事情。

    过段时间小马哥会参加一个电台采访,随机接听幸运观众的来电,自己很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我没有手机,也没有号码,但是我叫沈艾,和你一个班的,”她说出了意味深长的下一句,“有事欢迎找我。”

    “行,你倒是爽快,”周渝尘笑了,“周末有个球赛,我们有个队员腿伤了,你替一下行吗?”

    “可以。”

    “沈艾,你真够意思啊。”周渝尘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沈艾远远瞧着一个身影,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下来。

    “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渝尘看到她脸上瞬间晴转多云,便起了好奇,往那方向一瞧,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们俩难道认识?

    他一个球扔到篮筐,发出巨大的响声。

    拐角,郑屿年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打量了沈艾空空如也的周遭,便知道她又食言了。

    “你真不打算还我了吗?”

    “我妈下礼拜去县城进货,那时候我一定拿回箱子。”

    “你和你们班周渝尘很熟吗?”

    “不熟,刚认识。”

    郑屿年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却并不意外地拿出纸笔,语气淡然:“你家住哪,我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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