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沈艾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和上蹿下跳,郑屿年显出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

    “我是沈艾的同学,来这里拿回我的东西。”

    紧接着,有理有据、分外详实地说着两人拿错拉杆箱的乌龙事件。

    沈和君再怎么说也算是个有礼貌分寸之人,看着男生说话斯文儒雅,总不至于是个骗子。更何况如果要往早恋那个方向怀疑……

    她看了看自己比男生还男生的女儿,算是打消了这个疑虑。

    临海城市便是这样不好,夏末的天,说变就变。第十二号台风马勒卡登陆,来势汹汹,雨说下就下,刚刚还艳阳高照,这会就狂风大作,颇有“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气势了。

    “阿姨,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郑屿年对待沈和君的态度与沈艾可谓是天差地别。

    然而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气压就和龙卷风似的,差点要把人连同躯壳一起刮到九霄云外。

    雨就和刀片一样猛烈,仅仅这么一会,门口的地就湿了大片。

    有几滴不留情地飘到沈艾脸上,就像是活活被人抽了几个巴掌似的。

    “你……”

    你要走就快走,能不能把门赶紧关上。

    沈艾对郑屿年并无过多的挽留,那些原本生长起来的细微关心,也早在他一遍遍地揶揄自己后所剩无几。

    “你要是没事的话,不如先在我们家躲躲雨吧。”

    可是沈和君的亲自开口,却是让沈艾都没办法回绝。

    “沈艾,你去给你同学拿块毛巾,他衣服都湿了。”

    不用想,也知道背后的沈艾是怎样咬牙切齿的表情,郑屿年满意地对着门外撑着伞的曹管家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走。

    沈和君什么时候开始走佛活济公普度众生的风格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沈艾一边拿毛巾,一边这么狐疑地想着。

    郑屿年这人总归算是金贵之躯,沈艾还是不想被人看扁,于是咬咬牙,把自己年前喝喜酒收到的一条崭新洁白的洁丽雅给拆了开。

    这人也忒不会掩饰自己,心思全部都写在脸上。

    郑屿年想起那天她和母亲被地痞流氓包围的样子,忽然心中升起一缕愧疚的炊烟。

    “我拿衣服擦擦就行。”

    他随意拿外套往脸上抹了几下,头发还是有些湿漉漉的。

    这趟进城,沈和君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连骂沈艾的频率都连带着小了些。她一向忙,坐不住椅子。

    这回她进了种新材质,甚至新得有些不现实。

    “妈,你进这些棉花回来干什么?”

    “这些不是卖的,卖的东西我放在那个袋子里了,”沈和君指了指一旁写着“尿素”的一个蛇皮袋,“这不是你大姐快回来了,我拿这些棉花做些土布,到时候让她带些回去。”

    “阿姨还有这种手艺?”

    有人听得一知半解,有人确实有如遇到知音。

    郑屿年的眼睛难得冒出金光。

    “是啊,你也知道吗?”

    “以前我妈和外婆还在的时候,总喜欢在一起捣鼓这种手艺,虽说现在市面上各种形形色色的布料多了,但终究是和这手工制作的比不了。”

    “唉,可惜啊,”沈和君一听到郑屿年说起“还在”两个字,不由得开始伤怀起来,“还不知道到以后会怎么样呢。”

    沈艾很难相信这两人竟然会有共同语言,她蹲在一旁替沈和君归置这次的布料,倒是显得像个局外人。

    虽说如此,但是沈和君开始询问敌情的时候,她还是默默竖耳倾听。

    “你叫什么名字啊?”

    “郑屿年。”

    “小郑啊,你也住宏渔湾吗,以前倒没见过你。”

    “我住镇上,离这里其实也不远。”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啊,兴许我们还认识。”

    “郑志扬。”

    沈和君竭尽全力回想,也记不起来:“这还真不认识。”

    “阿姨,他做小本生意,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你成绩怎么样啊?”

    “还行。”

    “一般考几名?”

    “第一。”

    “班级第一啊?”

    “年级。”

    沈和君的目光忽然变得分外尊敬:“哎呦呦,麻烦你了小同学,以后还要多关照关照我们家沈艾。”

    “不麻烦。”

    沈艾这么听着,内心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没想到这个和自己一样叛逆出逃的毛头小子,成绩竟然这么好。

    他的新妈妈吕倩又这样有钱,说明他们家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天哪,还真是一条命各有各的活法。有的人出生在贫民窟,就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

    分外可悲啊。

    眼看着风雨都渐渐小了起来,远处也有了阳光微弱的光明,似乎是阵雨过去,短暂拥有一段雨过天晴。

    沈艾看着郑屿年在家中觉得分外膈应,于是自己下了逐客令。

    “雨停了。”

    没有人理会沈艾这句话,倒是让沈和君另起了一个新的话茬。

    “小郑,要不要在我家吃顿饭?”

    “恭敬不如从命,谢谢阿姨。”

    沈艾:……

    当沈和君在厨房的烟熏火燎里穿梭的时候,沈艾总算有机会和郑屿年单独交流。

    “你还真赖在我家不走了?”

    “沈阿姨留我吃饭的,不关你事。”

    显然,沈和君作为亲妈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深深刺激到了沈艾:“那我的小马哥海报,你什么时候能还我。”

    “你还欠我东西没还呢,我凭什么要还你。”

    “我真不知道那本谱子在哪,我都没翻过那个箱子。”

    提到这里,郑屿年忽然无比郑重地凝视着她。

    这么一看,倒是把沈艾盯得浑身发毛。

    “你知不知道,那个谱子可不便宜。”

    “多少钱。”沈艾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还清这笔债。

    “一首没发行的歌,你说呢,”郑屿年的一字一句落句虽轻巧,但在沈艾心中却掷地有声,“说是无价之宝,不为过吧。”

    “我家门前有块地,常年没人打理,杂草长了一堆,有空你就可以来看看。”

    免费的除草工。

    他倒是想得美!

    沈艾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自己这次八成是跑不了了。

    吃饭时沈艾心不在焉,心里思量着有什么来钱快又不犯法的渠道,毕竟她可不想当郑屿年家里一辈子的包身工。这样的入神,以至于把一颗硕大的西兰花掉在了地上之后也没能察觉。

    “沈艾,快捡起来,一会蚂蚁要来了。”

    “哦哦哦。”

    “没事阿姨,我来吧。”

    沈艾和郑屿年同时回答,两人探下身子,手却在一瞬间微妙地交错。

    似乎是让人心跳漏了一拍。

    刹那间电光火石的暧昧气息还未持续多久,两人的目光,很快被桌脚下垫着的一本本子吸引了目光。

    沈艾一下子就看到了上面跳跃着的各个音符,知道这不是个什么好征兆。

    郑屿年则是把它轻轻一抽,桌子因为失去了平衡而摇头晃脑。

    谱子总算失而复得,就是正中央缺了一块,看起来空落落的,就好像没有了心脏一般。

    “你赔。”

    郑屿年声音冷冷的。

    沈艾在后边不知道说了几句对不起,天知道沈和君会把这本谱子拿来垫桌脚,她可能还以为是自己又没事乱买的闲书呢。

    “你放心,你家门前的那块地,从今以后就交给我了。”

    送走郑屿年的时候,沈艾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这个人的算盘子还真是打得哐哐响,三言两语的,好像就把自己的卖身契都给画押了。

    回去的时候失魂落魄,一头撞在了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

    郑屿年坐在车里,把一切尽收眼底。

    其实,谱子上的曲子他早已倒背如流,那些缺了的地方,根本就不足为惧。

    上了高中,礼拜一这个字眼,就跟上了紧箍咒似的,一想到就心生猛地疼。

    “胸牌没带。”

    值周的学生会拿笔指了指沈艾。

    “班级、姓名、学号报一下,不许谎报。”

    李念还想把自己打掩护,沈艾却早已自认倒霉,乖乖地坦诚投降。

    “你也胸牌没带。”

    走的时候听到这句话,沈艾忍不住回头,哪个倒霉蛋,竟然和自己一样犯了这么高级的错误。

    郑屿年冷冷开口。

    “对,确实忘了。”

    “算了,下次注意。”

    这回是学生会的值周老师摆了摆手,露出一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架势。那些学生看到这幅场景,也赶忙换了一副嘴脸。

    “不好意思啊同学,耽误你时间了。”

    郑屿年波澜不惊地超过沈艾,就连背影看起来也是那样可憎。

    他到底什么来头?

    能在学校里这样横行霸道。

    这样的疑问在郑屿年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致辞更是达到顶峰。

    “中考状元,企业家的独生子,全国钢琴比赛一等奖,”李念掐着手指细数,“他爸爸还刚给我们学校捐了一栋楼。”

    沈艾立刻乖乖闭嘴,同时开始为自己先前所有不识抬举的行为感到悲哀。

    还真是惹到贵人了。

    开学考的成绩出得很快,沈艾总觉得生活像个无解的命题,为何自己的苦难总是一环扣一环。

    在初中自己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靠吃吃老本混个中上的位置,因为功课难度不算大,并且自己的脑子总是这样给自己这样好吃懒做的机会。然而在新学校的洗礼里,却栽了这样的大跟头。

    “小艾,这可真是奇了,听说这次的数学卷子出得太简单被骂了,”李念惊奇地分享着自己的见闻,“全校就一个人不及格,出卷老师要挨批了。”

    “你怎么不笑啊,出卷老师可是你班主任诶。”

    “哈哈,因为……”

    沈艾从课桌里抽出一张布满红叉的纸:“那个唯一一个不及格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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