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艾只觉得脑海里流过一阵强有力的电流,紧接着全身心都陷入了一种奇妙的酥麻之中,耳朵仿佛失去了听觉,顷刻间还不争气地耳鸣了起来。

    郑屿年就这样平静地站在自己面前,等待着自己说出些什么内容。

    “你不要多想,我没什么意思。”

    见着沈艾无所适从的模样,郑屿年反倒松下了一颗顾虑的心。

    的确,对着这样一个脑子一根筋的人说着不可理喻的要求,任谁都不会一下子反应过来吧。

    她和他惺惺相惜,命运的直觉告诉沈艾,他也是个有自己夙愿的可怜人。只不过自己的渴望是离开小岛,去到自由富裕的远方,而他的心愿,则是一种心灵的完全圣洁自由。

    他有他自己的一片追寻,不该承受别人任何多余的看法。郑屿年才不是柔弱,也不是病态,更不是娘娘腔,他安静,他多才多艺,他生动可感,他永远活在自己的一片乐土之中。

    那才是真正的精神富足,哪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

    可是她偏偏执拗地看懂了。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沈艾看向郑屿年的目光忽然变得坚毅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这话也该我问你,”郑屿年难得笑了,“既然你也知道这答案,就不该多问。”

    不是的。

    我帮你是因为……

    沈艾觉得胸口有一股盘旋的气压,压抑着自己久违而难以言说的情感。

    少年人的心境总是那样纯粹而真挚,但是在年纪,却只能深深埋藏这份情愫。

    她好像确乎是喜欢上郑屿年了,没有缘由的。这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即便他是郑屿年。

    “你也看到了,我的病情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解决的小打小闹,所以说出来总归是要承担些后果,”郑屿年第一次与她说那么多,“我也不是怕别人议论我,而是我不想听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对我表示虚假的关心。”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要做什么事情,我心里也比谁都明白。”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吗?”

    “记得。”

    沈艾的心中又想起了那天簌簌的海风呼啸过夹板,浩瀚的星空卷席着无边的海面,只有神明知道崇明岛的夜晚有多妖冶。

    “那天晚上,我本来打算放弃治疗了,我在想一个人离开这个地方,或许能更加体面点,长眠于自己喜欢的地方,或许还算是一种别样的圆满。”

    郑屿年越来越扑朔迷离了,沈艾觉得自己听得云里雾里的。

    “没想到,那天能遇到个你这样的冒失鬼,你当时看起来,可比我可怜多了,”郑屿年的话慢悠悠的,很像放映着老式胶卷,“后来我被吕倩带回去,去检查病情竟然又出现了好转,也许是上天告诉我,还能再坚持坚持。”

    “你大约是得了很严重的病,”沈艾轻声说,“但是你一定会好的。”

    郑屿年仿佛听不到她说话似的,继续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每次看到你那副拼命三郎的模样,总是觉得好笑又触动。大概生命就是这样一个圈,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一个圈这样狭小拥挤,终归有一天要破裂的。”

    “我应该感谢你的,这句话早应该对你说的,我不比别人,有些事情,如果不及时表明心意,恐怕日后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我已经到了十六岁,我自己有些积蓄,平日里靠我自己的收入,完全能养活自己,现在也算是完全民事行为责任人。人活着就该有个打算,行将就木时更该有个打算。”

    “你这是什么意思,郑屿年?”

    “没什么意思,看你那样,估摸着政治也没学好,和你扯这些东西,总是对牛弹琴。”

    “什么行将就木,什么打算,你……”

    “好了,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吧,”郑屿年咳嗽了几声,似是情绪激动过头后冷静下来,“周渝尘估计还在下面等你。”

    话音未落,半推半就间她已经站在了门外。

    曹管家看了看沈艾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道少爷大约是说了些什么关乎将来的大事,但是他又要维持着自己最后的自尊,所以总是将一切的原委不吐露清楚。

    “曹叔,把这份遗嘱交给周律师吧。”

    待到沈艾走后,郑屿年才缓缓把一份纸质材料递给了曹管家。

    没有人知道,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张最下方,受益人那一栏,沈艾的名字赫然在目。

    “周渝尘,你知道郑屿年到底怎么了吗?他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这件事情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关于他身体的事情,爸妈从来都不和我说。”

    “哦,这样啊。”

    沈艾的失落写在脸上,被周渝尘恰好捕捉。

    “你们很熟吗?我很少看到郑屿年对谁有这样的态度。”

    “其实也不熟,我们也没说过多少话。”

    “那你这样帮他,不怕别人说你什么吗?”

    “我没什么好怕的,郑屿年是个好人,我愿意帮他,如果别人要说些什么,那是别人的事情。”

    沈艾的坚定倒是让周渝尘咋舌不已,自己虽然朋友多,可大多数人都属于趋炎附势的墙头草,追随自己的优异,可一旦自己失去那光辉的气焰,他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真心属于自己。

    吕倩恰好做完指甲,从大门进入的时候把沈艾的话全部听了个真切。

    讲什么真情什么友谊,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贱骨头,看到些钱都装起什么好朋友来。

    “小艾啊,你在方老师这里补习得有些时候了吧,感觉效果如何呀?如果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和阿姨说。”

    “谢谢吕阿姨,我没什么事情,一直在您家也怪不好意思的,我妈妈说下次我们家如果进了蚕丝被,给您家送一床。”

    蚕丝被,在沈艾的眼中,那可是最舒服最柔软的被子里,睡在松松软软的包围里,连呼吸都是轻歌曼舞的,每翻一次身,仿佛整个人掉进了棉花糖里面。

    那样价格不菲的高级被子,沈和君从来都舍不得进货,也是偶尔遇到贵客专订或者有人家里办了大喜事,才置办一些,更别提免费送给别人。

    不过自己在周渝尘这免费补了这么久的课,也不能白占人家的好处,总得也付出些什么,才算是有来有往。沈和君懂这个道理,她自然也懂。

    “不用不用,我们家现在用的是席梦思,睡的是电热毯,用的是鹅绒被,早就不用蚕丝被了。”吕倩说话虽然是笑着的,但是语气却非常刻薄,她这样细数着自己的财富,明明不是炫耀,可句句听来都令人不适。

    “是这样的小艾,我们家渝尘以后要考警校的,我呢,还是想把他送到方老师的那个机构里面一对一学习,你看……”

    “那太好了阿姨,我正好也自己回家慢慢学习。”

    “这样啊,那阿姨就不留你了,方老师是省里的名师,一节课按道理来说要收八十的,”吕倩紧接着说,“不过呢,阿姨也喜欢你,就给你砍个对半,你一共上了七回课,就收你二百八吧。”

    “妈!”

    周渝尘的辩驳在吕倩的霸道面前,总是显得格外弱小。

    “好的阿姨,我下次当面给周渝尘。”

    “你能理解阿姨真是太好了,阿姨也不容易的,不能让人家老师白干对吧。”

    “阿姨说的对。”

    沈艾这天是自己走回去的,一路分外漫长,她无人作伴,回家的夜幕慢慢降临,海风微凉,吹来杏味的雨。

    她好像慢慢走出围城,又好像始终在围城之中。

    “妈,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沈艾啊。”

    “你知不知道,你的篮球赛已经没什么用处了,老师说了,只有考警校才是铁饭碗,现在把你的身体素质练好才是真的,”吕倩叉起腰来说话的时候那浑身的模样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上回你在山里,为了找这个沈艾,还摔到了腿,差点骨折,你这是要存心把我气死。”

    “沈艾是我好朋友啊,更何况她之前帮我的时候,你不也挺喜欢她的。”

    “你知不知道,小雅的妈妈今天来和我说,你和沈艾走得很近,你还因为沈艾骂了小雅。”

    “崔雅?她自己造谣别人,还恶人先告状。”

    “你真是糊涂了,别忘记我和你说的了,小雅的爸爸可是董事长,比你爸还有钱,分公司都开到美国去了。”

    “那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再过两年你就能上大学谈恋爱了,小雅不是说她一直都很喜欢你吗?”

    “妈,我说了我不喜欢她。”

    “你们年轻人懂什么喜欢,我和小雅妈妈聊得来,我们就觉得不错,”吕倩不再和他争论,自顾自扭着腰肢上楼了,“到时候真做了亲家,我估计我们这别墅还得更大。”

    周渝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手锤在茶几之上。他不禁开始问自己,如果能够终其一生能够不劳而获,并且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真的会甘心吗。

    这个答案竟然是犹豫的。

    他不再言语了。

    他从来都是没有资格看不起吕倩的。

    而他没有注意的地方,吕倩正面迎上下课的方子清,她拉住他的皮带,直直进了卧室。

    “方老师,我有点问题想请教你一下,”女人的香水味弥漫着四周,她把门顺手带上,“还有哦,郑志扬今晚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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