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凌晨,赵芝雅才刚从两天的折磨中勉强抽出精力。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只觉得浑身是翻江倒海般难受,生理上的疼痛是一方面,可心理上的疼痛却更加让人觉得可悲。

    医院的护士二十四小时不休息,总有人换班守着自己。这会子又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所幸身旁的病人正在挂水换瓶,护士才发现了苏醒的自己。

    “你可终于醒了,你家属今晚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看起来是真的放心不下你啊。”

    家属?

    赵芝雅听到这个称谓,就连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没想到有一天,这方子清还会如此对自己体贴入微。

    要知道自打结婚以后,他完全暴露本性,原本的温文尔雅原来是自私冷血的伪装,那些山盟海誓到了今天,远比过眼云烟都要滑稽可笑。

    方子清家里一穷二白,没房没车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

    可他绑住了自己,便是无所忌惮。拿家庭的名义,把自己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之中。赵芝雅如今家中剩下的唯一亲人,便是早已年迈的母亲。老人家没什么夙愿,生死都是一闭眼的事情,只希望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看到女儿能抱个孙子,那么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

    若是让老人家看到自己不仅婚姻不幸,又不知道为自己怎样操劳。

    “家属,快进来看看吧,”小护士似乎很有成人之美,“不过声音可得小点,别吵到其他病人了。”

    进来的声音陌生又熟悉,赵芝雅勉强收回了自己的白眼。

    “你来做什么?”

    “我……我放心不下你……”

    沈志伟浑身打着寒颤,看起来是在外面呆了许久。夜里风凉,医院里更甚,消毒酒精混杂着可怕的沉寂,任谁待着也要忍不住畏惧三分。

    “如今我结婚了,你也还要娶妻生子,这样做实在不妥当,”赵芝雅没有去看他,“从今以后,你不用再这样关心我。”

    “其实,我……”

    手机铃声忽然的响起,让一切僵持有了暂缓的余地。

    是郑屿年的父亲郑志扬,老总大半夜放下身段急着找自己,多半是出了事情。

    赵芝雅有股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到郑志扬焦急的声音。

    “赵老师,我儿子到现在还没有回家。我想问一下,您知不知道郑屿年去哪里了?”

    “他不是早就回家了吗,”赵芝雅还有些奇怪,“今天学校正常上课,他应该回家了吧。”

    “坏了,”郑志扬听到这里便濒临绝望,“他说是学校音乐排练,才晚下课的。”

    “原本我是要接他去排练的,可是不凑巧,我今天身体出了点问题,就没有去了。”

    “是这样的,赵老师,”郑志扬显示出罕见的慌乱,“这孩子,怎么能撒谎呢,肯定是出事了……出事了……”

    一旁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怎么了老公,年年不见了吗?”

    这声音异常粘腻,带着女性一种特有的缠绵。

    虽然郑志扬很快挂断电话,但是赵芝雅还是对这声音产生了一种一样的感觉,无法言喻但又熟悉至极。

    “你干什么?”

    沈志伟看着赵芝雅忽然从床上坐起,连忙起身阻拦。

    “我要去找年年。”

    “那孩子执拗,又不愿意麻烦别人,我估摸着他肯定要以身犯险,不达目的绝对不会回来的。”

    沈志伟争不过她,于是便租了辆黑色桑塔纳,一路上赵芝雅情绪崩溃许多次,想起郑屿年生死未卜这件事情,她心中始终郁结不已,同时也自责万分。

    “小郑是我的学生,现在失踪了,总归是我的责任,如果”赵芝雅捂着心口痛苦万分,于她而言,郑屿年除了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天赋学生,更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家人,“这孩子平时沉默寡言,心眼却很好,为人善良,总是替别人考虑。”

    “可他却从来不想着自己,内心也没什么牵挂的地方。如今落到那种地方,我真怕他撑不过去……”

    “你也该为自己想一想,芝雅,”沈志伟闷闷地说着,“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如今要是再为这些事情伤神,我怕你……”

    “原来你这样薄情的人也知道关心人啊,不过早就来不及了不是吗。”

    赵芝雅丝毫不领会他的话语。

    “我的心早就在你和我说出分手的那一刻,死了。”

    沈志伟闷闷地开着车,便一言不发了。

    前方忽然出现的人影让他们俩都胆战心惊了起来,女孩披散着头发,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空洞,勉强行走的模样像极了那些奇诡的民间传说。

    “鬼啊!”赵芝雅胆子小,一下子攥住了孙志伟的衣角,这让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那个……芝雅,”沈志伟结巴起来,“她好像不是鬼,是个人。”

    待到车往前移动,他才终于看清。

    “李念!你怎么在这里?”

    “沈艾他们都在找你,你怎么了,到底去哪了?”

    “叔叔,我被……绑架了。”

    “什么!谁干的?人现在在哪里!”

    “那……那边,快救……救郑屿……”

    还没等李念说完,她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两天一夜的折磨与绝食,早已让她失去了正常言语的能力,连带着意识都即将泯灭。

    两人把李念挪到车上,看着她所指的方向,不由得义愤填膺。

    如果没有听错,这绑架犯不仅绑架了沈艾,现在还挟持了郑屿年。刻不容缓的时刻,沈志伟一脚踩上油门,便一往无前。

    沈艾坐在警车上,第一次深切感悟到什么叫做与时间赛跑。

    这红蓝交替的灯光里,是生命在鬼门关的一次次盘旋徘徊,这趟旅程的终点究竟在何处,全然依靠着面前的四个大字。

    事在人为。

    有时候你说命运多跌宕,便也轻易认了命。可真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才悔恨地抹去眼泪,说着自己如何如何虚度着寸金寸光阴。

    这便是生命的力量了。

    沈艾心中默默为李念祈祷,如果这一场劫难注定要有个结果,她情愿用自己换李念于水火。

    一双手握住了自己,它苍老皲裂,却又是世上最最温柔美好的存在。

    沈和君没有说任何话,可是却足以暂时宽慰了沈艾。

    “妈妈……”

    沈艾再度哽咽,为着李念,为着自己,也为着沈和君。

    沈志伟和赵芝雅赶到仓库门口的时候,刘德彪一行正在对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五花大绑。

    嘴里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谈着要拿这笔钱干什么,吵着嚷着成为有钱人之后,要怎么拿这些臭子去花天酒地。

    身边是成群成山的汽油,发出浓厚的刺鼻气息。

    很显然,他们根本没打算给郑屿年留活路。

    “年年!”

    赵芝雅本不是个怕事的人,看到自己的学生这样受苦,她感同身受的下一秒,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沈志伟拉住她,眼中的坚毅是这辈子前所未有的骄傲。

    他沈志伟窝囊一辈子,也该是时候勇敢一回了。

    “我来。”

    沈志伟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赵芝雅,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似乎没什么话可讲。

    “芝雅,你多保重。”

    “彪哥,真要烧了这小子?那我们的钱?”

    “你懂什么,这小子诡计多端,留着他也是个祸害。现在先留他一条命,等到时候他爹的钱到了,我们就马上动手。”

    “你敢!”

    只听得一声响动,两三个人便被一棍子撂下,沈志伟动起手来是一点也不心软,那些祸害人民的东西,他才不会轻易放过。

    “他妈的,又是你!”

    “刘德彪?”

    沈志伟没想到,原以为这穷凶恶极的罪犯是如何可怕残忍的存在,如今两个人是多年的老相识,反倒是别扭起来。

    “给我滚开,休想碍着老子发财!”

    “我呸!痴人说梦!”

    刘德彪再度被激怒,反正这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场火过去,到时候灰烬里面谁又认得出谁呢。

    “你们这些有钱人,拿着你们的臭钱,给我见阎王去吧!”

    他用力将郑屿年推向汽油之中,手上仍然往男生身上浇灌着各种不明化学液体。

    “沈志伟,你瞎操什么心,白费了你爹供你读书到现在,还想考大学呢,到头来连个专科都上不了。”

    “给我打,狠狠地打!”

    沈志伟被两个人钳制着,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血不停地淌着淌着,看起来就快要流干了一般。

    “别打他! ”

    赵芝雅声嘶力竭的呼喊很快吸引了刘德彪的注意力:“这小娘们也在呢,几年不见,倒是长得漂亮了。还不快过来,让大爷我瞧瞧。”

    “刘德彪,我和你拼了!”

    也就是在这时,沈志伟深吸一口气,抄起身边的一根铁棒,用力朝着刘德彪的脑袋一击,他便直直晕了过去。

    “出人命了!”

    几个贪生怕死的小弟见到这副场景,哪里还顾得上看热闹,全部屁滚尿流地逃窜,不一会就没了影子。

    沈艾一行赶到的时候,全然为时已晚。

    一副手铐,将刘德彪这个罪魁祸首铐了起来。

    另一副手铐,同样无情地带走了沈志伟。

    路人们从睡梦里醒来,穿着睡衣和大裤衩,见证着这夜幕里荒唐的闹剧上演。

    警局里,一切审判和拷问都显得异常冰冷,刘德彪罪孽深重,但生死垂危,只能先送往医院抢救。

    “沈志伟,你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人,怎么做起事情来还是这样不计后果?如果刘德彪死了,你是要承担责任的,你知不知道!”

    沈志伟还疑心是自己精神失常出现幻觉。

    “你说什么……大学?”

    “就是你的大学啊,1980年你考上江汉大学物理系,喏,档案里都清楚写着呢。”

    “警察先生,你说的可是实话?”

    “我们人民警察难道还和你开这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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