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尘,渝尘,你听妈妈给你解释。”

    这确乎是极其滑稽的场景,吕倩的外套拉链都没有拉好,浑身松松垮垮便出了门。一向以端庄得体和耀眼夺目出名的玫瑰花,也算是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再次引人注目了。

    “你滚开,我没有这样的妈妈。”

    两人一直追逐到人行道,周渝尘才停了下来。

    他怕一时冲动引起意外,到时候如果真的出了人命,那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周围人的打量和猜忌早已堆积如山,筑成一道可怕的壁垒,压得周渝尘喘不过气来。

    “我们换个地方说。”吕倩压低声音。

    “我不去。”

    事已至此,吕倩也不再与他周旋。

    “周渝尘,如果你不想要郑家那些钱了的话,那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此刻,周渝尘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不回头地走下去。因为母亲的错误,好好地站在道德层面和她一刀两断。顺便也为着她以前那些扭曲的行为来个终结,给未来的自己一个交代。

    可是,不得不说,他根本做不到这件事情。

    没有了郑家的帮助,他无疑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花瓶。尽管再有能力又如何,没有人包装自己的外壳,宣扬自己的好处,谁又有那个闲工夫去关注你的那些莫须有价值呢?

    尤其是现在的这个关键节点,他更加不能出岔子。

    自己的指导老师和补习机构都是郑志扬的人脉和金钱在维系着,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母亲的这些劣迹昭著,他断然会马上停了对自己的一切投资。

    郑志扬对吕倩的那点爱,说是爱,倒更像是新鲜感在作祟。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新人变成旧人,也只能空凭着吕倩的乖巧懂事和周渝尘的争气孝顺,才不至于让母子俩被郑家除名。

    周渝尘终究还是和吕倩站在了同一战线,现在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可耻而败坏道德,但是没有办法,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们将成为货真价实的下贱人。

    沈艾现在成为了两头为难的中间人,一面是自己的好朋友,一面是自己亲爱的好姐姐,不管选择谁,这都是一种可悲的背叛。

    其实,吕倩出去的动静并不算小。早已在楼下蹲点的赵芝雅早已比周边的民众更快看到这人的出现。

    她对于人脸几乎是过目不忘的记忆,一下子就回忆起来,郑屿年偶尔结束训练时,这女人会来接他。

    自己闲暇时问过郑屿年,想不到他的妈妈这样年轻漂亮。他却不屑一顾地说自己的母亲早就不在了,这是他爸娶的后妈。

    没想到,真正的幕后主人公悄无声息藏匿在自己身边多年,她竟然毫无察觉。

    也难怪,赵芝雅设想过很多类型的女子,比自己更加多才多艺,比自己更加贤良淑德,比自己更加细致入微。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任性妄为、还爱耍性子的女子,她看上去那样妩媚而美艳,仅仅是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就足以让某些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跌破道德的底线。

    方子清,好一个“清者自清”,他的那些伪装,自己现在算是看透了。

    她不怪周渝尘,这样的父母做出如此之事,想必子女只会受其连累,弄不好以后的仕途和人生都要受到影响。吕倩能瞒天过海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足以证明在她的心中,首先是自己,其次才是自己的子女。

    赵芝雅只觉得浑身无力,她浑身疲软,趴在驾驶座上的方向盘上放声大哭。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要好起来了,可是这一刻,她还是像几年前独自出国那般,孑然一身呢。

    “你以为我是不关心你吗,周渝尘,你这话说出来真不害臊。老娘辛辛苦苦装到今天,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那个赌鬼老爹的债,我加班加到昏倒,这些事情你都忘记了?”

    “那个郑志扬一身的臭脾气,大男子主义,还不讲卫生,整天自信得要命,你稍不顺着他,他就要发疯。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我迟早也要疯掉!”

    周渝尘看着自己母亲歇斯底里的模样,只觉得陌生和心寒。

    “那你就不要嫁给他啊,不要勾引他啊,”周渝尘怒不可遏,“我们就呆在我们的老家,安安静静过一辈子,不好吗?”

    “我呸,谁都有资格说我勾引,说我恶心,说我贱。但,唯独只有你,周渝尘,你没有资格,”吕倩一巴掌打在周渝尘脸上,“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忍气吞声,熬到你高考才找别的相好。”

    “我辛辛苦苦装了那么多年,为的是谁啊,要不是郑志扬还清了我们的债,给我们房子住,你现在还在那个破平房里面捡垃圾。还想考什么机长,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吕倩疯了似的,一下子把这些年心中的压抑全部说了说来,这些不可见人的秘密压了她太久,她也快变成一个行尸走肉了,“你以为你告诉郑志扬真相,就显得你正义了?”

    “我告诉你,这对他来说毫无损失。他根本不爱我,他只是需要一个顺从、乖巧、能撑场面的年轻女人,为他的面子做足工程。在他的心中,我们娘俩什么也不是,他一心只有他那个死去的老婆,还有他那个满是毛病的儿子。”

    周渝尘对于这天的最后一丝回忆,停留在吕倩说的这一句话。

    “我告诉你,你一辈子也比不过郑屿年。有些事情,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你有心事。”

    病房里,沈艾对着自己的《古文观止》发呆。说是要练习古文阅读,结果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没有。”

    面对郑屿年直白的问候,她的解释显得无比苍白。

    不过郑屿年一向不喜欢刨根问底,很多事情别人愿意说,他就听。如果别人不愿意说,他也不强求。

    “没有最好,马上就要文科特长生选拔了,你可最好别再整什么幺蛾子。”

    “我知道。”

    沈艾叹一口气,面对郑屿年这样纯粹的友情,她又踌躇起来。

    “郑屿年。”

    “嗯?”

    “其实……”

    话音未落,赵芝雅提了一大袋东西进屋。从蔬菜到水果,一应俱全。

    “年年在吗,”芝雅姐的语气依旧温柔平和,看不出一丝异样,“小妹也在,那正好。我买了袁记的云吞,你们一起趁热吃了。”

    “谢谢赵老师。”

    “小妹,你看看,到底是年年,什么时候都那么有礼貌。”

    沈艾艰难地笑了一下,方才的话终究是被噎了回去。

    “小妹。”

    出了病房,赵芝雅忽然叫住她。

    “有些事情,的确是谁也没有料想过的。有时候大人做出的事情,并不一定就是对的。但是上一辈的过错,就交给上一辈去处理吧。”

    “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才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

    “你看,我这个当事人都没什么事情,你还去想它做什么呢,对吧,”赵芝雅和她挥别,“至于年年,他就更加需要静养,生活已经给他很多压力了,我们就别再给他添乱了。”

    “你说得对,芝雅姐,”沈艾点点头,“那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好。”

    只是沈艾看不到的是,在她走远后不久,赵芝雅忽然蹲在地上,无声地落下眼泪。

    她现在,是彻彻底底没有家了。

    “芝雅,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沈志伟的一通电话像是及时雨,她看到来电显示,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委屈。

    “志伟……”

    对面明显愣了好久,连声音都开始哆嗦起来。

    “怎么了,芝雅,你是不是出事了?”

    “我没事……”

    “你在哪?我马上就来。”

    空荡的档案室里,难得来了稀客。

    老罗泡好了一壶龙井,就等着郑志扬的大驾光临。他这么有抱负的一个人才,从来都是自视甚高,却总能待在档案处做些行政的工作,到底来说是极其不甘的。

    而面前的这个大人物,分分钟进账就是自己一年辛苦钱的好几倍工资。如此好的一个机会,怎能叫他不动了邪念。

    “郑总,您要的资料,我都给你拿出来了。”

    老罗点头哈腰的模样不禁让人分外觉得狗腿:“这是您当初入学的照片,还有学生手册上的照片,这边是大二大三的一些奖状,这是大四毕业时候的材料。”

    郑志扬借着昏暗的灯光一一查看,看起来对这些材料格外谨慎小心。

    “辛苦你了,罗老师,论起这些活儿,还得是你这么细致的人来才行。”

    “谬赞谬赞,能为郑老板您尽些绵薄之力,也算是我的福气。”

    郑志扬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是这样,罗老师,那件事情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老罗吓得不轻,但到底来说,冒领身份读大学,在那个年代不算是特别罕见的事情,更何况年代久远,谁又能查个完全,“不过这不算什么,那个沈志伟算什么东西,只能说他考上了但是没这个福气。”

    “和明白人说话就是敞亮,”郑志扬显然十分满意这次的合作伙伴,“罗老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次事关重大,如果事成,我给你这个数。”

    郑志扬伸出五根手指,看起来是下了血本。

    “另外,我听说你们那杨主任到了岁数,估计也快退休了,等这次事情过去了,我就向你的领导举荐你。”

    “哎呦喂,那可真是太好了,您放心您放心,就这点事情,包在我身上!”

    沈志伟并不知道自己已然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在芝雅面前,他尽量不去展现那些多余的悲伤和憔悴,显得自己仿佛经受不起挫折似的。

    可是,看到芝雅这般难受,他又不得不气自己的无能,如果自己是那个拥有高学历高收入的方子清就好了,他愿意做专一、深情、一辈子只爱芝雅的好男人。

    可是现在,他连周全自己都做不到。

    “我想离婚,他把我的钱大笔大笔地转移,我不是不知道他的为人。但是,始终没敢和他撕破脸皮。”

    “为什么,芝雅,”沈志伟不解,也格外气愤,“是不是那个畜牲威胁你了,你尽管告诉我,我肯定打得他连自己亲妈都不认识。”

    “好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粗鲁了,动不动就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我……”

    我为了你,能做出一切事情。

    这样表白心迹的话,他却不敢轻易再说了。少年才承诺,成熟的男人应该用行动来表达一切情感。

    “我现在没有家了,至少和方子清在一起,名义上我有个去处。现在一下子要我一个人,我实在是没有法子,爸妈也不在了,你说我做到今天这种成就,还有什么用啊!”

    沈志伟不再言语了,他看到赵芝雅身旁放着好几个空了的酒瓶,便知道她这回是真的伤透了心。

    “医生说过,你少喝酒。”

    “我不管,难道我活到现在,连醉一次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沈志伟不由分说地抱起赵芝雅,她越发轻了,像一具骨头,那么轻盈,那么易碎。如果没人能挡在她面前,兴许一场风雨就能将她轻易地锁住。

    “沈志伟,你为什么没有考上大学,你……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意识迷离间,赵芝雅还在喃喃自语。

    “你说,为什么上天要和我们开那么大一个玩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是啊,到底是谁,是谁这样十恶不赦,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就在十几分钟前,老罗将最后一卷档案扔进打火机的火焰里,那泛黄陈旧的书页边缘逐渐变得焦黑易碎。在短短的几十秒里,结束了一个人大学的全部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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