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今日,江游川终于把自己的过去一一展现到了曾若初的跟前。

    头顶悬挂着的匾额早就布满了灰尘,上边的字也已然褪了颜色。江氏一族的辉煌一去不回,和这座已经残破的祠堂一道化成了历史的尘埃,只剩下一个江游川还在苦苦坚持。

    他一直都在逼着自己一刻不停地工作,不敢有一点松懈。江游川可以等,大理寺可以等,但受到伤害的人等不了,他们的家人也等不了,但凡江游川慢一步,那就是对所有人的背叛与辜负。

    这些压力已经形成了一种闭环,把江游川牢牢禁锢。

    早些时候他经常睡不着觉,闭上眼脑中就会出现那些已经故去的人,有他的家人,有那些一直在等待真相的人,甚至还有一些死在乱世之中的人。他时常觉得自己对不住那些人的期待,有时巴不得自己一觉不醒,这样就不用再去面对那些事了。

    “我能理解你的苦楚,虽然我没有经历过,没有资格说出感同身受这样的话,但我还是可以感觉到。”曾若初有些心疼地感叹道,“或许做起来有些难,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有些事情尽力而为就好,若是钻牛角尖的话痛苦的人会是你,我不希望你难过。”

    曾若初不愿看到他这样痛苦下去,但她明白,江游川所担忧的事情是难以彻底解决的,唯有靠他自己才能从中抽离出来。她知道这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在这个过程中她愿意给予他足够的陪伴。

    “我明白的,这些事情只能自渡,但我会尝试着走出来。”他明白曾若初的心意,郑重承诺道。

    “好,我信你,从前是,未来也会是。”曾若初笑道,随后又跟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其实我一直都挺好奇的,你和秦暮予是怎样认识的?”

    虽然江游川从未明说过,但是曾若初能明显感觉到,比起阿涟和张集他们,秦暮予和他要更加亲密一些,但他们两人的性格可以说是大相径庭,所以曾若初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江游川轻笑一声,将他与秦暮予相识的过程娓娓道来:“和我一样,秦暮予也是被石大人捡到的,不过他被捡来的时间要比我晚半年左右。”

    秦暮予比江游川小几个月,但吃的苦头完全不比他少。

    他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出生时因为体弱被抛弃在了菜市口,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谁。附近的百姓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饿死,每人给他一点点吃食,竟就这样把他顺利拉扯大。直到五岁时,他便开始靠着搬尸换取一点点微薄的工钱养活自己。

    由于常年饥一顿饱一顿,再加上幼时没有得到好的照顾,所以秦暮予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后来,洪灾毁了他的家乡,百姓流离失所,他独自逃难,实在是难以存活,直到在野外碰到了正在休憩的祁兵。他无路可走,只好打起了偷军饷的主意。祁兵守卫森严,军饷又是极为珍贵的东西,所以还没等秦暮予溜进营帐,外边的卫兵就把他押倒在地,带到了石泰跟前听候处置。

    石泰此人虽看上去凶巴巴的,骂人时也毫不留情,却最是心软,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动了恻隐之心,自作主张把秦暮予留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自幼无父无母,再加上搬尸的经历似乎让他看开了许多东西,所以比起其他同龄人,秦暮予要洒脱许多,整日缠在年纪相仿的江游川身后找他玩。江游川本不想搭理他,可又实在是受不住他的吵闹,只好硬着头皮敷衍着,久而久之两人便熟络了起来。

    祁朝建立后,秦暮予凭借着当年搬尸时所总结出的经验,再加上石泰的培养,顺利成为了一名仵作。可是这些年来,他的病症一直反反复复,无法痊愈,哪怕方舜玉和石泰已经找遍各种名医替他诊脉,也只能暂时控制病情,根本无法根治。

    说到这里,江游川的眸光暗了暗,沉声道:“其实按照秦暮予的身体情况来看,他早就应当辞官养病了,而这些年来他之所以一直苦苦撑着,是为了一个故人。”

    “故人?你认识吗?”

    “认识的,不仅认识,我们三个曾经还是最好的朋友。”提起这段往事,江游川的情绪低落了很多,“他叫肖书廷,是方大人的外甥。”

    曾若初总觉得肖书廷这个名字很熟悉,隐隐约约记得好像在哪儿听过:“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可现在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应该是秦暮予提过吧。”江游川无奈地摇摇头,“这人每次在外边要做什么需要隐藏身份的事情时,都会自称肖书廷,说是害怕别人忘了他。”

    曾若初如梦初醒。

    当时苏府着火,秦暮予就是用的这个名字配合她套苏家侍女的话的。

    听着江游川的语气,她已经能隐隐感觉到,肖书廷应当碰上了些不好的事情。

    和大有成就的方舜玉不同,他的外甥肖书廷天资平平,甚至有些愚钝,既不擅习武也不擅温书,还极为内向。但肖书廷胜在心肠好,脾性也很温和,常常能照顾到别人的心情,所以大家也很乐意同他交好。

    在舅舅的影响下,肖书廷一直都想进大理寺,为天下出份力。虽说他天分有所欠缺,可比寻常人要努力很多,因为他始终坚信自己能勤能补拙。

    然而科举的竞争是残酷的,在人才济济的大祁,肖书廷太过平凡,迎接他的只有屡试不中的结局。作为他的好友,江游川和秦暮予帮不了他其他东西,只能时不时帮助他温习功课,尽自己所能指点一二。

    后来,肖书廷虽然依旧名落孙山,但考得却一次比一次好,按照这个发展态势,金榜题名之事简直是指日可待。

    “所有人都觉得用不了多久就能等到肖书廷的好消息,但他却死了,死得很蹊跷。”

    在肖书廷生辰那夜,他从阁楼上不慎跌落,恰好摔断了脖子,当场没了气息。

    肖书廷为人谨慎,秦暮予始终不愿相信他是意外坠落,一口咬定绝对发生了其他事情。他和钱仵作一起查验了好友的尸首,可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肖书廷确实是坠亡。与此同时,大理寺的人也仔细查了出事的阁楼,上面并没有第二个人出现过的痕迹。

    到头来,这件案子被定为了意外。

    可若是要细算起来,这件事却是疑点重重。

    事发那日,肖书廷为了庆祝自己的生辰,特地邀请了江游川和秦暮予去酒楼喝酒,当时他喝得有些多了,说是要回去歇息。其余两人不放心他,还特地将他送回了家,谁知次日就得到了肖书廷坠亡的消息。那座阁楼离肖书廷家很远很远,并且废弃多年,上边空无一物,谁都不知道肖书廷好端端地去那边做什么。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些年,可无论是我还是秦暮予,都一直在默默查找真相。我们想弄清楚,那日我们离开后,在肖书廷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游川感叹道,“肖书廷的老家在兰城,他的家人想让他落叶归根,我和秦暮予每年都会抽空去看他。也是在去祭奠他的路上,我们碰到了贺施儿。”

    说到这里,曾若初忽地想起贺施儿临终前和她说过的话——“江游川快被逼疯了,你帮帮他吧。”

    原来如此。

    贺施儿能把苏延和侯氏父子调查的那么清楚,肯定也会调查江游川。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提醒自己,帮帮江游川。

    她不禁为肖书廷感到惋惜:“秦暮予一直坚持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肖书廷坠亡的真相吗?”

    “他没和我明说过,但我觉得就是这个原因。”江游川答,“若是离开了大理寺,我们很难再有机会第一时间捕捉到任何风吹草动。如果不是身体受不住,我想秦暮予会一直坚持。”

    曾若初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言不发地沉思了许久许久。

    “不,我觉得不止是为了这些。”她沉吟道,“肖书廷的事应当只是其中一点,但我认为,秦暮予之所以会一直坚持,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你。”

    江游川诧异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把你托付给我很多次了……”不知怎的,曾若初竟有些哭笑不得,“他总说让我多照顾你一些,尽量多了解你一些,或许在很久之前,秦暮予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江游川方才说过,他很害怕自己辜负受到伤害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可肖书廷也算是他和秦暮予的家人,他们一直都沉浸在寻找肖书廷去世的那场意外中,渐渐的也就成为了自己最害怕面对的人。

    这对江游川来说,又是一个担子。

    可能秦暮予在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一直让曾若初帮忙,希望她能成为打开江游川心扉的那个人。

    友人或许不能伴随一生,但却始终保留着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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