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入幽,你别我把我想得那么功利行不行?”虺牀语气明显有些生气了,“我也就是捎带手顺便把你给捞出来,就是闲的,我能求你什么啊?你瞅瞅你自己,一把凡骨能做什么?”

    它冷笑一声,语气越发地不好起来:“你曾是鬼主,我还曾是妖王呢,眼下我内丹破碎,你七魄尽失,当年的风光就忘了吧——汝有何求?我要立地飞升化龙成仙,你做得到吗?”

    乔入幽单手结印打算让虺牀知道,她就算是落到平阳,那也是会咬人的狼,不是夹着尾巴的狗。

    就在这时传来水鬼尖锐的凄叫,河水震荡炸起一排水柱,水柱落下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乔入幽差点被荡起的波浪卷进水里,只好一把揪住了虺牀的脖子。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水鬼败了。

    火鸟化作一片火星消散,天边的道光已经如流星般飞驰而来。

    虺牀急忙对乔入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先避一避吧。”

    “区区萧家的小辈也配让本座避其锋芒?”乔入幽松开抓着虺牀脖子的手,嫌弃地在裙子上擦了擦。

    “你牛掰,你鬼主天下无敌无所畏惧,我怂,行了吧?”虺牀转身要走,又停下回头,“你过来,我给你个避水珠,万一打不过还能往水里躲一躲。”

    看乔入幽并不想要,它补上一句:“捞你一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算是我对你最后一点心意了。”

    乔入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走过去摊开了手,不料虺牀一张嘴一团灰色的雾气扑在她脸上,她猝不及防全都吸了进去,顿时眼前一花,听和看像是隔着一层木板模糊起来,手脚也不听她使唤了。

    ——是魇气,这个混蛋居然敢用魇气将她困住?

    她听到虺牀说:“别怪我,我都是为了你好。”

    好你全家奶奶个腿!

    你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我一片一片拔掉你的鳞片熬汤喝!

    乔入幽往后一倒落进水里,虺牀正要去捞,一只巨鹤凌空落下,它急忙化作泥鳅大小躲进石缝中,眼睁睁地看着乔入幽被水带走,好在没走多远就被一个凸出水面的石头给挡住了,半沉半浮地漂在水里,看上去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乔入幽虽然有意识,却好似被困在一团迷雾之中,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完全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泡在冰冷的河水里直哆嗦,巨鹤落下带起的风掀起个浪扑在她脸上——更冷了。

    巨鹤背上骑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女,两人长得一模一样,是一对十分灵秀又讨喜的双生子。

    他们身上的白衣在风中飘扬,领口那一圈鲜艳的火焰纹,表明了他们是华山萧家子弟的身份,少女手中拿着一管红如朝阳的玉箫,少年背后挂着一支翠竹鱼竿,流光溢彩均非凡品。

    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乔入幽的气息,往这边看了一眼,正要说话,坐在前面的少女却一拍巨鹤的脖子,让巨鹤往下游飞去:“死了这么多人,如果不赶紧把尸体捞出来,尸体在水里腐烂了会让下游发生瘟疫的。”

    少年应了一声从背后取下鱼竿,甩出去稳准狠地一杆一个将尸体甩到岸上,两人一鹤飞快地追着随波逐流的尸体往下游而去。

    两人刚离开,对岸的山壁上突然冒气一团衣柜大小的黑雾,从黑雾中驶出一条乌篷船,破败的船体露出已经腐朽的木头,浮在半空中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一样,船头站着一个看上去比船还老的艄公,他一脸皱纹满是愁苦。

    艄公手中竹蒿一撑,乌篷船从山壁中滑了出来,颤巍巍地被一团黑气托在半空中,他半侧头对着船舱说:“你非要啰啰嗦嗦地打扮,看,来迟了吧,那几个水鬼被华山的小杂毛给烧了,咱们是空跑一趟血本无归了。”

    船舱中走出一个身穿彩衣,头上戴满各色花朵的老太婆,她笑起来脸上的皱纹能夹死苍蝇,偏偏涂了最鲜艳的胭脂,一张血盆大口显得疯癫又怪异。

    这两人看上去一身邪气,他们也的确是当今修仙界三大邪门夫妻之一,不渡公和彩衣婆。

    彩衣婆自知理亏却不肯承认,眼一扫看到了水里泡着的乔入幽,一巴掌呼在不渡公的背上:“你瞎啊,没看到最值钱的东西在那儿吗?一身红衣,是今年的新娘子呢。”

    “活的有什么用?人家定的是女水鬼,活的别人不要啊,不如现在将她淹死看能不能成水鬼吧。”不渡公一撑杆,乌篷船轻飘飘地滑到了乔入幽身边。

    “你懂个屁!”彩衣婆飞起一脚踹向不渡公,示意他赶紧把乔入幽给捞上船,“这些个嫁河神的女孩子,那都是八字偏阴,如果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阴时子,那可是好多法门炼术的宝贝,那可比水鬼值钱多了。”

    不渡公这才一竿子将乔入幽挑到船上,再一推杆,乌篷船往山壁的黑气团飘过去。

    虺牀躲在暗处很着急,可眼下的它却不敢现身招惹这两人,就在它一筹莫展的时候,却看到快要没入黑雾的乌篷船尾,有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红光一闪而逝。

    有人在乌篷船上留了印记?

    虺牀探出半个脑袋,果然看到下游方向一块巨石后面冒出两个脑袋,赫然是刚才骑鹤离去的萧家子弟。

    少女看到山壁上的黑雾消失了,得意地侧头对少年说:“让你别着急救那丫头,果然钓到了大鱼,若是能抓到恶名昭彰的不渡公和彩衣婆,咱们可要在大家长面前露脸了。”

    “以我们两个的修为打得过他们吗?”少年显然要谨慎得多,“小妹,不如我们先回家秉明爹娘吧?”

    “我留的印记只能追踪方圆五十里,等回去了再过来这两个老邪物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到时候别说立功长脸了,阿娘必然不会相信我们做了好事,”少女不肯放弃地游说,“你是想被奖还是被罚?”

    “那我们只跟着不动手,等找到他们的老巢再回去搬救兵?”少年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认定的事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你若应了我就跟你去,你若不应我现在就回去告诉爹娘。”

    “你是我哥,我当然听你的了,”少女虽然胆子大,可面对这两个成名已久的邪道,心里终究是有些没底气,听到自己哥哥肯同去,立刻满口答应下来。

    她吹口哨招来在高空盘旋的巨鹤,一抬腿跳上去:“赶紧走吧。”

    虺牀想了一下,既然有人打头阵,它不如去看个热闹,一甩尾跟上了这对兄妹。

    此时的乔入幽躺在船板上,船行在仿佛无穷无尽的黑雾中,黑雾格外的阴冷,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冷冽入骨的气味,那是春寒料峭之时,冰雪初融滴水成溪夹杂的寒意,还裹杂着一点旧年腐败的草木气味。

    感受到这熟悉的阴冷之气,乔入幽有些气结,这艄公所用的分明就是鬼言宗的黄泉不渡,阴河千里的法门,走的还是当年她开的一百零八条阴河之一!

    想当年她出入之际有三千鬼众随行,必定雾气漫天黑风贯日,沿途百鸟敛翅,千虫禁鸣,万鬼膜拜,是何等的威风和气势,眼下却成了这猥琐艄公鸡鸣狗盗的密道。

    艄公能将阴河开得悄无声息,窍门是这艘快散架的船,还是这个艄公本身的道法?

    乔入幽感觉自己手指有点发痒,那种恨不得立刻把艄公抓起来,分骨拔筋一寸寸弄明白的那种手痒。

    在船舱中擦脂抹粉了一番的彩衣婆走出来:“长得还凑合,打扮打扮能卖个好价钱。”

    不渡公将撑杆杵在水里,斜着靠过去还是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十年凑得出一个阴时子就不错了,那老道怎么可能一年找到一个,我看这个就是个不值钱的凑数货。”

    “你懂个屁。”彩衣婆甩着手帕一扭腰,“让我摸一把她的骨头不就知道了?”

    她说着张开右手,五指如钩扣住了乔入幽的后脑勺,将乔入幽半个身子都提了起来。

    乔入幽只觉得头顶一股寒气撞进来,像是被人当头淋了一桶冰水,四肢百骸顿时陷入一片让人战栗的寒冷之中。

    彩衣婆掌心传来一股怪异的震动,乔入幽耳朵嗡嗡作响,脑子里像是有无数虫子在搅动她的脑花,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被搅成脑汁了————摸骨问岁,搜魂纳时,这也是当年鬼言宗的法门!

    这两个老东西用的竟然都是当年她门中的道法!

    虺牀说当年鬼言宗被灭,她的那些功法秘宝都被瓜分一空,难道当年的秘术到眼下已经成了是个阿猫阿狗就能修习的了?

    可笑!

    她要杀了这两个人取回秘术,长得这么难看,不配修习她所创的法术!

    彩衣婆收回功法,笑逐颜开地将乔入幽放在船板上:“天降横财正是挡也挡不住啊,老头子,睁开你那双猪眼好好看看,这可是个如假包换的阴时子!”

    她哼着小曲摸了一下乔入幽的头发:“许是被水鬼惊了魂,她只剩一魂在身,而且魂和魄之间有些离散之状,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不渡公丧着一双三角眼:“竹篮打水。”

    “你懂个屁!”彩衣婆回头狠狠地剐了他一眼,“赶紧开船,在她没死之前把她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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