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里的手机振动两声,她放下纸杯,反手掏出手机。

    是微信的消息提醒。

    目光在发信人的名字上停留片刻——是纪录片部门一组组长孟箫,也就是她借调去一组期间的直属上级。

    她现在处于带薪休假的状态,原本不想回复。然而对方不依不饶,消息一连串地灌进来。

    牧冬尧深吸一口气,点进聊天框。随手翻了翻,就是孟箫单方面在布置工作,甚至省去了客气话的部分。

    【孟箫:你把这份项目进度报告改好,今天发回给我。】

    【孟箫:[文件]】

    【孟箫:收到了没有?能不能回句话啊?】

    牧冬尧眉梢微蹙,并没有点开文件,下面的内容也不看了,手指直接移动到回复框。

    【牧冬尧:抱歉孟组长,我正在休假,您问问其他在岗的同事呢?】

    消息发出,对话框沉寂片刻。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告一段落,没想到孟箫直接打了语音过来。

    牧冬尧自认为解释得已经很清楚了,不太想接,任由语音超时自动挂断。谁知道孟箫紧接着又打了第二次,有种不打通不罢休的执着。

    快节奏的铃声吵得人心焦,牧冬尧把手机调整成静音模式,生硬地别开头。然而提示接听的动画一直在余光里闪烁,无声地与之对峙两秒,她最终叹了口气,按下屏幕上的绿色按钮。

    一边把手机贴到耳畔,一边站起身,走到旁边没人的角落。

    被晾了许久,孟箫语气不善:“喂,小牧啊。我知道你在休假不想加班,但毕竟是赚钱维生的事,总还是得上心一点吧?”

    牧冬尧没有说话,孟箫继续道:“这个文件比较急,必须今天要。你也知道一组最近在忙一个大项目,同事们都腾不出手。不然,也不会来打扰你。”

    她特意加重了“打扰”两个字,带着种讽刺的意味。

    牧冬尧不为所动,冷静说道:“您也说了,我只知道一组在忙项目,却没人告诉我项目的内容是什么。这份项目进度报告,我写不了。”

    孟箫有些烦了:“只是走个流程而已,扯点通用的说辞就应付过去了,有什么写不了的?”

    “我现在是二组的人,需要服从武组长的安排。或者您和主管说说,再把我借调过去一段时间?不过这么三番两次的借人,主管真的不会觉得,是您组的工作能力和效率堪忧吗?”牧冬尧的语气平静,言辞却很犀利。

    她自从入职以来就跟着二组组长武正明,由于工作能力出色备受赏识,很快成为团队中的二把手。受人青睐的同时,却也招惹了孟箫的嫉妒。

    她目前的这个位置,孟箫爬了整整三年。而她只用了一年多一点,让人如何不眼红。

    “你……”孟箫被她气得不轻,偏偏她说的恰巧也是孟箫所顾忌的,一时之间找不出话来反驳。

    她最终冷哼一声,“行,你就踏实放你的假吧。不过我劝你别高兴太早,像你这种工作态度,迟早要被开除!”

    说完,不给牧冬尧再出声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最后那句多半是气急败坏的狠话,牧冬尧不觉得她真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好端端的被孟箫这么一闹,心里多少有点郁闷。

    训练场里,老杨招呼两人重新上马。

    牧冬尧碰了碰手边的纸杯,里面的水已经凉了。她放弃了再喝一口的念头,径直回到了训练场。

    又练习了几圈压浪以后,宋丞风开始讲解跑步的要领。

    “发令跑步的时候,你要往哪边转弯,就用哪边的脚往前伸,抵住马的前腿。这样,马便知道要先出哪一只腿,跑起来的动作才顺畅。”

    他用一条长长的调教索拴住Eric,这下,Eric只能在绳索能达到的范围内活动。调教索的存在可以让他协助牧冬尧控制马的行进方向和速度,好让她能更专注于自身的动作,找到跑步的感觉。

    牧冬尧受到那通电话的影响,有些心不在焉。Eric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收到指令,困惑地偏头望向她。

    察觉到马儿的动作,她回过神,掩饰般地重新调整了下骑姿,不经意间撞上宋丞风的视线。

    那道视线沉静如水,带着不易察觉的、克制的探寻。

    他要问她为什么走神了。牧冬尧想。

    然而,宋丞风只是移开目光,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讲下去:“……人在马上的动作与压浪时类似,在腰腿卸力的同时,髋关节也要随着马的节奏向前推浪。”

    “你试试看。”他说。

    又是这样。

    昨天看到照片的时候,他也是这幅欲言又止的神情。

    其实没什么不对的,毕竟,她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是如此晦明不清。但此刻,牧冬尧却莫名感到一抹燥意。

    心里越是烦躁,就越想一次性把跑步的动作做好。她收短缰绳,内方腿向前,用力一夹马腹。

    这力道给得突然,又有些重了。即使Eric性格稳重,没有受惊飞冲,仍是猛地一起步。

    大幅的摇晃令牧冬尧失去了平衡,脚蹬从前脚掌往后滑,别别扭扭地卡在了脚心处。重心一下子没了着落,她上身向前倾倒,几乎伏在了马脖子上。

    全身的肌肉都紧紧地绷着,她根本无暇顾及马匹的步伐,视线里是飘动的马鬃,以及下方飞快掠过的地面。

    不会第一次跑步就要摔马吧?

    她咬了咬牙,两只手攥着缰绳,死死按在马鞍前面的凸起处,在摔马的边缘努力挣扎。

    宋丞风几乎在她发令跑步的同时就预感到了不对,第一时间将调教索收短,让Eric无处可跑。

    一声本应该拖长放缓的“吁”,气息却比平时短了一截,尾音上扬,勾带出隐藏在冷静表面之下的担忧。

    Eric似乎也感受到背上的人摇摇欲坠,只跑了几步,便在他的引导下放慢速度,很快就停了下来。

    他拢过马头附近的缰绳,抬头望向她,关切地问:“还好吗?”

    直到马匹完全停住,牧冬尧才渐渐放松下来。她刚才完全没有找到节奏,全程和马背的动势对抗着,颠得腰酸背疼。

    不过好在没摔下来。

    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她深呼吸两口,才慢慢吐出两个字:“没事。”

    宋丞风似乎不信,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才缓缓点了下头。

    骑马需要静下心来,她太浮躁了。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在鞍子上重新坐好,略带歉意地拍了拍Eric的脖子:“抱歉,刚才是我的问题。”

    Eric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呜鸣,轻快地抖了抖耳尖,像是在宽慰她说:没关系,我们再来一次。

    只是这波意外令她心有余悸,再跑步时,多了许多顾虑,就连Eric也小心翼翼地,人和马都放不太开。

    这样的状态也练不进去什么,牧冬尧和宋丞风商量,要不训练就先到这里。

    反正之后还有那么多天时间,可以在路上慢慢磨合。

    宋丞风“嗯”了声,“去房间把行李拿下来吧,装车。我们一会儿出发。”

    她的腰和腿都在疼,下马的时候,没能一下踩实地面,被宋丞风搀了一下。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稳稳地托住她,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明明隔着厚厚的衣料,牧冬尧却仍觉得自己的小臂被烫了一下。

    她刚一站稳,他的手便立刻松开了。他或许认为她的注意力在马身上,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然而实际上,那热烘烘的余温早已顺着皮肤向上蔓延,烧上了她的颈。

    牧冬尧解开护具,随手放在长凳上。刚往住宿楼的方向走了两步,她忽而又停下来,回头望向他。

    他神情专注,正把固定马鞍的肚带放松,好让Eric舒适地休息。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搞不懂他了。

    明明表面上和她保持着心照不宣的疏离,却又给她备自己的马,专门准备柠檬水……当他问她是否还好的时候,他情急之下流露出的关切,更是实实在在骗不了人的。

    但她并不打算为此纠结——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两人之间都横亘未有联络的两年。她不知道他在这两年时间里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很明显,她已经不在他的生活轨迹之中了。

    就像两条直线,相交的结点已经过去,往后只会越离越远。

    她眨了下眼,默不作声地将视线收回,重新迈开脚步。

    -

    宋丞风要开车,骑马带队的工作就交给了老杨。

    趁着牧冬尧和唐小小上楼收拾行李的空档,他又从马房牵出一匹青灰色的马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谁还没有个老搭档了?”

    宋丞风听着,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整理后备箱的物资。

    牧冬尧和唐小小还没下来,他收拾好后,拉开了主驾驶位的门,边休息边等候。

    左膝盖处传来针刺般的疼痛,一阵一阵的,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皱了下眉,从主驾与副驾之间的扶手箱里拿出一个一次性暖宝宝,撕开袋子,捂在膝盖上。

    老杨看见,关心地问了句:“腿又疼了?”

    “嗯。”两人交情颇深,宋丞风没避着他。

    “你也是遭罪,光是站着就犯毛病。照这样儿下去,得什么时候才能重新骑马啊。”老杨叹了口气,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于两人而言都是未知,此言一出,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周围安静地有些过了头,只有马匹偶尔抖搂毛发的声音,老杨不太自在的挠了挠头。

    好在没过多久,唐小小便拉着箱子走了过来,“请问,我的箱子放在哪儿呀?”

    氛围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萧寂,老杨松了口气,从善如流地接过:“给我吧!我帮你放后备箱。”

    宋丞风微偏目光,从车子后视镜的反射中看见了牧冬尧的身影。他把暖宝宝收进储物格,关上车门,眼底翻涌过沉沉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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