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滴水已至子时半刻。

    高翊摘下黑色头巾随手放到桌子上,“公主确定账本一定在书房吗?”

    “我得到的消息是在书房,至于是不是你所说的书房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李令仪歪头看他,“此地肯定有你们北镇抚司的暗卫吧,你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锦衣卫情报网遍布天下,太原必定也有,这是毋庸置疑的。

    被困意侵袭的茶茶坐在桌边,无精打采的双手托腮,半眯着眼睛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

    李令仪看了看她,走过去敲了敲桌子道:“走啦,回去睡!”

    茶茶迷迷糊糊的刚起身,李令仪就看见从半开的门缝里探出一个头来,“殿下,大人,你们……大晚上的怎么还没睡?这是做什么呢?咦,大人你怎么穿成这样?”

    裴鸿羽睡意惺忪,月白中衣裹身,又随便披了件外袍。

    “小裴大人这是?”

    裴鸿羽裹了裹外袍道:“起夜。殿下,你们要查什么?”

    上司大半夜的出门加班,安睡的下属还癫癫儿的跑过来刷存在感,李令仪弯了弯唇角,和声说:“问你们高大人吧。”

    裴鸿羽后退一步,眼见着李令仪和茶茶各自回房后才进门,呆呆的问:“大人?”

    高翊解开腰带脱了夜行衣,瞥了一眼裴鸿羽衣着斥道:“贵人面前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裴鸿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心想他哪知道公主会大半夜的在高大人的房间啊!不过,“大人,到底什么事啊?”

    “不该你问别问!”

    “出去!”

    ******

    李令仪一觉睡到天亮才醒,洗漱完毕之后,跟茶茶、惠明一道下楼用饭。出了房门伸个懒腰,手腕搭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

    清晨的阳光通过客栈隔扇窗和大门照进大堂,在陈旧的看不出材质的桌椅上留下光斑。

    客栈大堂大早上的客人已经爆满,上菜的添水倒茶的小二来来往往。高翊和裴鸿羽坐在中央偏西的位置,正等着她下去用餐。

    不再磨蹭,李令仪缓步下楼。刚走到拐角处,客栈大门突然涌进来一大批人。个个佩刀佩剑,一脸凶神恶煞。最前面几个人开道,将挡道的人或物推搡到一边。

    不明所以的人们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齐刷刷的看向这群人。

    前一刻还人声鼎沸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那群人穿的衣服吸引了李令仪的视线,她驻足思索,官差?

    未及深想,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一个半边脸青紫,半边脸红肿的小厮伸手一指,道:“在那,就是这两个!”

    那小厮一条胳膊被白棉布包裹着吊在脖子上,一说话扯动脸上的伤口,痛的龇牙咧嘴的。

    为首的官差闻言手一挥,穿着公服的官差夹道站立。之后一男子穿着灰蓝锦袍,戴一顶嵌宝紫金冠,拿着一把折扇,迈着四方步、背着手,神气十足的一步一步走进来。这架势,活像是披红挂彩视察的大官。

    李令仪仔细一看,却是她昨日刚得罪了的纨绔——钟宜年。

    大概是来报昨日之仇的。

    知道了来人的目的,心里有了底,李令仪不急不慌的靠着栏杆看起了乐子。

    裴鸿羽一脸的戒备,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去跟人大打出手。而高翊却泰然自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放下,搁在桌子上的手有节奏的轻点桌面。仿佛没看见径直走向他的钟宜年,和两排对他二人虎视眈眈的官差。

    钟宜年踱步到他跟前,伸出一条腿嚣张的踏在空着的长凳上。只是脚还没挨着,凳子就被高翊从桌子底下一脚踢翻。

    咣当一声凳子倒下,与此同时,一脚踏空的钟宜年,惯性使然,不受控制的往前踉跄了几步。本来想装潇洒耍威风,却反被别人给了一个下马威。

    气急败坏之下,不再废话,“上!抓住了这小子,本公子重重的有赏!”

    眼见着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不论打尖的还是住店的抱着头纷纷往外躲,躲不了的就钻到了桌子底下。客栈老板见这阵势,硬着头皮上去阻拦。

    “哎哎哎,钟大爷息怒啊!有话好好……哎呦!”

    话未说完,就被钟宜年一把推倒了个倒仰。几个小二忙将掌柜扶起来,那掌柜也不敢再作声。

    钟宜年食指与中指并拢往前一指,“拿下!”

    众官差得令,纷纷拔剑朝高翊而来。

    裴鸿羽冷着脸问:“敢问诸位差爷,有衙门的追捕文书吗?”

    钟宜年冷笑,“爷的话就是文书!刘捕头,给我拿下!”

    见此情况裴鸿羽以眼神示意高翊,只见他微微颔首。

    下一秒,裴鸿羽手按在桌面,凌空来了一个侧手翻,衣摆翻飞间挡在了最前面。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当空一举。

    清风掠过,裴鸿羽衣袖飘飘,两侧的龙须也在额头随风轻舞。

    为首的官差大致扫了一眼令牌,立即伸手示意人停下。

    楼梯口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李令仪挑眉,还以为会有一场大战,没想到这小裴大人直截了当的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

    身后传来茶茶小声的赞叹,“以前怎么没发现小裴大人这么帅啊!”

    “是啊是啊!”

    惠明也跟着痴笑。

    看人都停了下来,钟宜年怒吼道:“搞什么?!给我上!”

    “公子,”那个刘捕头凑到钟宜年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随后上前,觑了一眼稳坐在裴鸿羽身后的高翊,对这高、裴深深揖手恭恭敬敬的笑道:“小的们不知是大人驾临……”

    话未说完,被钟宜年一把推开,恶狠狠的盯着高翊两人道:“我管他什么卫!打了爷和爷的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出太原城门一步!”回身又看向刘捕头,“你们给我上,有事爷罩着!”

    闻言刘捕头眉头皱成了一团,这位小祖宗不知道轻重可能问题不大,可他要不懂事不知深浅是会丢命的!因而上前劝道:“公子不可啊,他们可是……”

    闻言钟宜年大怒,一掌拍在旁边的桌子上,“姓刘的,你要抗命吗?!告诉你,你今儿敢退一步,明儿你们全家都给我卷铺盖滚出太原府!”

    “哈哈哈哈!”

    钟宜年阴恻恻的盯着高翊,“你笑什么?”

    裴鸿羽向左两步移开,高翊整个人暴露在众人视野中。

    高翊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白瓷茶杯,“我笑你啊。听说你是钟泰的公子?真是好威风啊!蠢耗子在猫面前张牙舞爪,你问我笑什么?”

    他放下茶杯,收敛笑意,鹰隼般的眼睛射出冷光,“我笑你不知青天高黄地后,我笑你蠢啊!就凭你方才这些话,加之昨日亲见你调戏良女,鱼肉乡里,我一纸奏疏上去,你老子他光写请罪折可平不下来!呵,钟泰有你这么个活祖宗,真是家门不幸!”

    “你!”

    一边的刘捕头死盯着钟宜年,生怕他有什么动作。

    “我什么?我知道你咽不下昨日那口气,不过我告诉你,这口气你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下去!”

    钟宜年真是怒到了极点,从小到大加起来受的委屈都不如这两天这几个人给他的多!可偏偏又是什么大人物,听这言谈口气怕真的很难摆平。想报复又怕真的给自家老子惹麻烦。

    李令仪心知高翊动真的动了怒,想了想不再作壁上观。既然黑脸他已经扮上了,那白脸就让她来吧!

    “哟,这不是钟公子吗?这是做什么呢?看把大家给吓得!”

    随后李令仪款步下楼,拨开众官差的刀剑,近前笑道:“钟公子别生气,我们大人脾气是大了点,您多担待。我请公子喝酒,给公子压压惊,怎么样?”

    说着扯着他坐下。

    钟宜年被架在那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难得来了个台阶,半推半就的坐了下来。

    李令仪亲手给他斟了被酒,倒进杯子才发现是茶。

    也是,谁大清早的喝酒啊。于是转头对一旁战战兢兢的老板、小二等人道:“老板,别愣着了,上酒吧!”

    “哎哎哎,这就来!”

    反应过来的老板、小二连忙往后厨跑。

    刘捕头见钟宜年气咻咻的坐下,也没有反抗,稍稍吃了颗定心丸。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用手势悄悄示意众人退了出去。

    大堂中被冻住的气氛一下子回了温,被吓得躲在桌子下的食客这才钻出来,携儿拽女的往外走。

    小二很快上了一坛三十年的女儿红,又加了几样下酒菜。

    职场看惯了人家眉眼高低的李令仪,很快就哄得钟宜年回过颜色。

    李令仪肯下这么大的功夫自然是这钟宜年有用处。钟宜年是汤承平的内弟,或许对于拿到账册能有大用处。

    接连几杯酒下肚,钟宜年就大了舌头。

    “倪……倪老弟,咳咳,看在你的面……面纸(子)上这……这似(事)就算了!”

    听着称呼李令仪拼命憋笑,道:“还是钟兄雅量,胸怀宽广!”

    “呜不……不打不相识嘛!”

    “对,不打不相识!”李令仪有给他满上,道:“诶?钟兄,听说汤大人翰墨了得?”

    “当然……我姐夫最会画画了!尤其是我姐姐……他画的最为传神!我爹……我爹都很满意……”

    鱼儿上钩,李令仪忙道:“是吗?小弟也极喜欢画,只是技艺不佳……不知汤大人的佳作能否借小弟一饱眼福?”

    “那怕是不成……那幅画被姐夫藏在书房里,书房是他的禁地,谁……谁也不让进!”

    “连你也不行吗?”

    钟宜年摇了摇头,“不行!姐夫……姐夫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里面,除了他……他自己谁也进不去!”

    说完趴在桌子上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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