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中,皇上慢吞吞的走出座位,来到紫檀案前。手搭在那一摞奏折上,侧着身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康王,“老五,你怎么想?”

    “儿臣以为三哥所言极是,这钟泰实在是丧心病狂!数罪并罚,法当如此!”

    康王垂首,答起话来没有丝毫犹豫。

    “既这样,崔桐,就按你们的意思来,拟旨吧!”

    “是。”

    崔桐应了一声,熟练的走向一侧的桌案上。作为内阁首辅,平素与皇上商议国事又不方便他人在场时,便由他来拟旨。

    见梁德全替他研墨,崔桐点头致谢,随后挥毫泼墨。

    这边皇上的目光还放在尚跪在地上的康王,心思百转千回,脸上却分毫不漏。语气淡然道:“起来吧。”

    “儿臣向父皇请罪!”

    康王俯首再拜,“虽说儿臣与钟泰并没有什么私交,但他为儿臣举荐是不争的事实,怎么说儿臣也难逃一个失察之罪,请父皇责罚!”

    皇上不再看他,转身往里走,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面对众人时又恢复正常。

    “既然你已知罪,朕就不做处罚了。只是你识人眼光有待提升,以后朝廷选拔人才你还是少插些手吧。”

    皇上语气不仅不严厉,反而相当温和。但康王心里却疙疙瘩瘩的,不舒服至极。

    他抬头仰视着皇上目光变得幽深,站起身来低声道了一声是,默默退到端王身后。

    ******

    太原城接连几日都是大晴天,原本渐冷天气又缓和了几分。

    李令仪在乔府的居所三面环水,三间正房东边一座水榭临水而建。水榭外层围绕一圈汉白玉栏杆,挨着栏杆设鹅颈靠椅。

    李令仪眯着眼睛,半坐在靠椅上,将对面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柔而暖的阳光穿过云丛,从万丈高空洒下,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周围假山花木,倒映在湖面。

    见了这景儿,忽然就懂了何为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阳光直射,有些刺眼,李令仪便将帕子盖在脸上遮挡。

    自那日对峙之后,局势也是日趋明朗。李国明被杀案的疑凶,在锦衣卫的全力追查之下已有眉目。晨起高翊来说,抓到或在旦夕之间。

    至于钟泰,虽然旨意还未下来,但李令仪料定不论他上面的人有多大的权力,都保不住他!

    一切都在射程范围之内,李令仪好不容易偷的浮生半日闲。喝着茶晒起了太阳,忽然想念起宫中悠闲的生活来了。

    耳边脚步声响起,李令仪掀开一条缝看到正对水榭的鹅卵小径上,惠明手托茶盘缓步而来。

    “公主,过来坐吧,那儿冷。”

    惠明将东西摆在水榭内的石桌上,撩起周围用来挡风的素白纱帘看向她。

    李令仪伸出一只胳膊,绣着春日梨花的袖子落下,堆叠在一起。裸露的一截皓腕感受不到冷意,只有阳光的温度。

    因而回应道:“不冷的。你看,一丝风都没有。”

    惠明无法,只好斟了茶端过去。

    “茶茶回来了没有?”

    李令仪拽下帕子塞进袖中,接过茶盏轻了啜几口。

    “那不是来了?”

    李令仪顺着惠明的手指看,果然见一身利落男装的茶茶。

    将茶盏递给惠明,李令仪立即起身迎了上去。

    “怎么样,有消息了?”

    茶茶点点头,灿烂一笑。

    “抓到了!奴婢跟高大人他们一起去了抓捕现场。公主猜猜那周管家躲在哪里去了?”

    出事当晚聂鸿源就在现场,他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城门,接连几日太原八座城门皆处于戒严状态。李令仪虽然不知道疑凶的具体藏身之处,但肯定是在城内。

    李令仪笑骂:“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

    茶茶嘿嘿一笑。

    “这几天聂大人配合着咱们,快把整个太原翻了个底掉。什么客栈酒楼,勾栏瓦肆,全部都查了一遍,一无所获。谁知他竟然扮作乞丐,藏在承恩门内的破道观里!真有他的!”

    茶茶觉得口干,接过惠明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那人现在在哪儿?”

    “巡抚大牢,高大人与小裴大人正审呢。见他不招还动了刑,小裴大人说太血腥了奴婢不适合在那,呵,奴婢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会怕他诏狱的刑罚?不过,想着还要向公主禀报,便回来了。”

    说着走进水榭,将空茶盏放下,又回来问:“公主,咱们还去瞧瞧吗?”

    “去吧!”

    哪怕在外面等着也比在这里等好些。

    李令仪回房换了男装才出门。

    巡抚署衙朱漆大门前,李令仪刚下马车,便看到不远处一行七八个人骑着马,风尘仆仆朝这边行来。

    原本并没什么特别的,可是李令仪发现为首之人的穿着,与司礼监袍服极像。

    正疑惑间,听茶茶道:“诶?公主,你看那个人像不像吉祥?”

    又多看两眼,不待李令仪说话,茶茶晃着她的胳膊激动的嚷道:“公主,真的是吉祥!真的是吉祥!”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跟前。

    果然就是司礼监秉笔刘嗣的徒弟吉祥。

    吉祥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在宫里时茶茶就爱跟他闲磕牙。因此他人虽然在司礼监,但同长安宫却极熟悉。

    吉祥也看到了她们,笑吟吟的下了马,将缰绳一丢倒头就拜,“奴才吉祥,给公主殿下请安!”

    见到熟悉的人,李令仪才发觉她离开北京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瞬间脑海中熟悉的画面浮现,红墙黄瓦巍巍紫禁城以及繁华喧嚣的北京街头。

    乍然与故友相见,李令仪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吉祥,是你啊,快起来!”

    “哎!”

    吉祥站起身,用袖子揩干净额头的汗与土,冲茶茶点头道:“姑娘好!”

    后面跟着几名护送他的锦衣卫也下马行礼,李令仪摆手示意他们平身。

    看向吉祥又问道:“是不是父皇有旨意?”

    “回殿下,有的!因这旨意不是单给公主的,故此奴才没去乔府,径直来了巡抚衙门。”

    吉祥弓着腰笑呵呵的回话。

    巡抚署阶前守卫纷纷行礼。

    “都起来吧,去里边通报你们聂大人,就说宫中来人了,请他开中门接旨。”

    靠近大门的守卫应了一声,疾步进门通禀。另有一名首位,过来帮着将马匹缰绳套在栓马柱上。

    等待的功夫,茶茶调侃道:“几日不见,吉祥小公公出息了,做起传旨天使来了!”

    “嗐姑娘不知道,原本不该奴才来的。临行前皇上问淑妃娘娘要不要给公主捎书信,娘娘她避嫌不肯。皇上疼惜,命老祖宗找个相熟的,顺便给老夫人请个安。老祖宗便挑了奴才来了。说到底,奴才能出这趟公差,多亏了公主呢!”

    “哦对了,”吉祥回身走向他的坐骑,从挂在马鞍子上的褡裢中掏出两个精致的盒子,又走回来道:“从前听茶茶姑娘说过,公主最爱吃前门大街七宝斋的点心,奴才临行前特意买的!”

    李令仪失笑,就冲他这嘴皮子和他这周全劲儿,想混不好都难。

    让茶茶接了,正待说什么,巡抚署衙大门洞开。衣冠整齐的聂鸿源率领众衙差迎了出来。

    见礼寒暄之后,一行人进府。

    四方院内,香案物什具已齐备。连大牢审讯的高翊与裴鸿羽等人也来了。

    吉祥站在香案一侧。

    “公主、聂大人且慢!”

    李令仪与聂鸿源准备跪接时,被吉祥阻止。

    “皇上听闻川陕总督钟泰钟制台也在太原?”

    聂鸿源回话:“回上差,钟制台此刻正在驿馆。”

    “那烦劳聂大人把他请来,也有关于他的旨意。”

    吉祥微微颔首,客气又恭敬。

    约摸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钟泰匆匆赶来。

    吉祥才走到中心位置,朗声道:“公主殿下,诸位大人,接旨吧!”

    摆着果品香烛的大案前,众人口呼万岁,垂首跪听圣旨。

    谁知原本笑意盈盈的吉祥笑容顿敛,疾言厉色道:“来人!将钟泰官帽摘下!”

    “是!”

    随行的锦衣卫立即行动。

    众人无不愕然。眼看着钟泰被摘掉乌纱,跪在后方的总督亲兵无人敢动。

    吉祥这才从黑漆长锦盒中取出圣旨,用不甚阳刚的嗓音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川陕总督钟泰,尔肩挑三省,深受皇恩。却不思尽忠,纵容姻亲贪腐,下属官员死于非命,本已有御下不严、失察渎职之过!尔不加改过,助力钦差肃清贪腐,救斯民于水火,还山西以清明!反而不尊朕意,屡加拦阻!尔意不称,便攀扯皇子,妄图挑拨皇室血脉,其心、其意,朕所难容!又兼举止失仪,藐视皇权,不敬公主,钦差面前胆敢执刃!我朝有此等悖逆狂徒,古今鲜见!现将你去职以待查办!另命山西巡抚聂鸿源钦办,华章公主并北镇抚司指挥使高翊督办。若果有不法之迹,依照律例国法严惩不贷!钦此。”

    听到此处,钟泰面如土色,强装镇定辩白道:“上差,臣冤枉,臣并没有……”

    “钟大人!”吉祥微微一笑打断他,“咱家只是个跑腿儿的,不管事儿的。您有冤还是同诸位大人诉吧!”

    “来人!”

    聂鸿源站起来,“将钟犯押进大牢候审!”

    万事皆休。

    钟泰闭上眼,五味杂陈。甩开巡抚衙差的手,起身昂首阔步朝狱司方向走去。

    颇有几分悲壮。

    李令仪却生不出一丝同情心,只觉得他活该!

    除此之外,还有两道圣旨。

    一道是关于鲁元德案中对诸人的褒奖与评价。

    还有一道是给山西境内官员的,命他们检举揭发这许多年钟泰所行恶事,若有欺瞒,罪同主犯。

    此圣旨命聂鸿源以省级公文的形式代为传达。

    一时接完旨,聂鸿源还要忙着签发公文,李令仪便让他去忙了。吉祥等一众天使,便由她自己来接待了。

    “公主无需劳心,您跟奴才说什么接待不接待的,奴才就住在驿馆即可。”

    李国明被杀案还未了解,诸事繁杂,她确实也不大有空,便点了头命人送吉祥去了驿馆。

    人走之后,李令仪看向高翊:“那什么周管家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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