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闭目养神时,李令仪掏出蒙尘许久的系统查了下纪元中。

    系统显示,此人性格沉稳持重,官场行事奉行中庸之道。

    这个中庸之道在此便可释意为不掐尖不要强,或者干脆说喜欢和稀泥。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他的为官宗旨。

    亨泰二十九年余杭知县任满,后升开封知府。

    其生平履历平平,如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极少有引人注目之事。

    在李令仪看来,入康王门下,是这极少中最重要的一笔。因为从那之后,他的极为顺畅。

    看到财务状况时,毫不意外的呈红色!

    李令仪撇嘴,这康王党羽不仅遍布朝野、人数众多,还个个升官发财、平步青云啊!

    这几日多为晴天,远处田野树木,积雪消融,露出它们本来的面目。

    入夜,一轮明月东升,俯照下土。

    开封府的正堂,纪元中低着头,将账册呈上后退至一旁。

    李令仪扫了他一眼,静静的翻看账册。

    纪元中不大待见她。

    虽然他行为恭敬,举止有礼,并未表露一丝一毫,但她莫名就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她并不在乎。上司与下属有监察关系,有时立场天然对立。就比如她在上一世时,也讨厌自己的领导。

    只要他不使阴招下绊子,好好配合工作。至于他的态度想法,她并不在意。

    门外裴鸿羽来报,今晚下榻之地已安排妥当。

    账册一笔笔支出冗杂,并非一时能清算明白。于是李令仪合上账本,起身对纪元中道:“纪大人,天色渐晚多有不便,我这就先回了。”

    纪元中紧跟两步道:“殿下,臣完事具已准备妥当,还备下了酒菜,不如就在府衙歇下,臣为殿下接风洗尘……”

    李令仪微笑拒绝:“不必了,今日纪大人多有辛苦,明日还有公事,早些安置吧。”

    “哦,对了。”她挥了挥手中账册道:“不介意我拿回去吧?”

    纪元中俯首道:“当然,殿下随意即可。”

    一时话毕,李令仪与高翊等人一同入住客栈。

    客房内蜡烛亮光,将李令仪的剪影贴到窗棂上。

    惠明给李令仪的书案上多添一盏灯台,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汤婆子:“公主累了就歇一会儿,小心伤眼睛。”

    刚剪过灯芯的烛火的确明亮,李令仪从账册中抬头,笑道:“知道了。大冷的天儿,你早些回去睡吧。”

    惠明道:“奴婢就留在这儿吧。公主挑灯夜读,一时要茶要水,没个人怎么行?”

    “不用了。”李令仪继续低头看账册,想也没想便拒绝道:“你回去睡吧,茶茶会在这里。”

    书案前惠明站了一会儿,低声道了一声是,这才推门离开。

    须臾,茶茶拎着一壶热茶进门。先倒出一碗来,放置书案一旁。

    “刚刚外头碰到了惠明,她怎么了?看起来不大高兴,跟她讲话没怎么理我。”

    “都亥时了,可能困了吧。”

    李令仪看账册看的一脑袋浆糊,哪里有空寻思这些。

    “你要是也困了,就躺我床上先睡,我这可能要很晚。”

    茶茶又说了她没怎么留意,方才的大致上将账册过了一遍。捡几笔可疑的数据,铺开一张纸提笔用最原始的方式默默核算。

    嘶,收支数据没错,都对得上。

    忽又想到,衙门都有做账的师爷,怎么可能给她留下把柄?李令仪抱头心里哀嚎,骂自己是自诩聪明的笨蛋!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

    “殿下,是臣。”

    高翊?

    李令仪看了一眼倚着床柱酣然入睡的茶茶,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冷风倒灌,冻得她一哆嗦。

    “殿下……”

    “进进进来说,冷死了!”

    不待他讲完,李令仪把他拉进屋内,随即关上门。

    李令仪将残茶泼掉,重新倒了两杯。一杯递给高翊,另一杯握在手里取暖。

    “什么事?”

    她重新入座,抬头看向正在发懵的高翊。

    高翊收到暗卫情报之后,便赶来禀报。本想着天色已晚,在外面说完便回的,没想到就这么进了屋。

    看到茶茶在屋内,才略略定了定下心。

    昏暗烛火中,一室暖香。

    李令仪一身素绒绣花小袄,下系一条赤色百褶裙,坐在桌边,桌面铺陈着文房四宝。

    难得穿女装的姑娘松散开平日的男子束发,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粗粗编成辫子,从脑后斜搭肩头。

    远山眉秀丽,圆杏眼潋滟水波,此刻正静静的望着他。

    高翊愣愣的望着这一幕,直到茶碗烫红掌心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神色:“暗卫来报,晚饭时分金博盛已经与周家埠众人汇合,我们也掌握了他们的所在地。”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李令仪神色便多了几分从容。她仰躺在椅背上,点点头揭过这事。

    将账册递给他,问道:“高大人,朝廷拨款五十万赈济河南,开封府才得十七万八,这正常吗?”

    高翊想了想道:“难说,这里面水很深……”

    发觉他还站着,李令仪打断他:“你坐啊。”

    高翊入座后又继续道:“殿下在账本上应该没发现什么吧?这些人都是官场混久了的老油子,即便将库房银子挪用干净了,账本上也不会露出什么行迹。”

    确实,她已经领教过了。

    李令仪觉得头大,眼下明知纪元中有问题,却查不到他财务上的把柄。周家埠那帮人急需安置解决,还有县衙赈灾粮米也撑不了几天了,急需筹措。

    不过,她可以从周家埠和常知县那里入手。

    置民于水火,逼反灾民隐而不报,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

    这也并仅仅是常知县的事,他上面连带三级上司官员都脱不了干系。

    而纪元中作为他的顶头上司,更是首当其冲。届时,便可以此为突破口查办。

    放眼大顺官场,不查则已,只要入手查没有几个人能安然无恙的。

    全方位查起来,有什么是挖不出来?

    李令仪抓起纸笔,将近些时日所经历的事,譬如田园荒芜、村落破财,譬如污吏盘剥、庸吏苦民,再譬如延误赈灾迫民误入歧途。

    桩桩件件,诉之于纸。

    随后搁笔,吹干墨迹递给高翊,让他明日呈寄京师。

    高翊接过去,眼见他嘴角不停的抽搐。

    李令仪有些无语,“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的字不好看?”

    她不说还好,一说直接憋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会?殿下的字远追羲之,近胜唐寅!放眼文坛,无可匹敌!”

    李令仪将这言辞夸张看不出来丝毫诚意的评语照单全收,并得意洋洋的拱手:“谬赞谬赞!”

    “这是什么?”

    你来我往的拉扯中,高翊突然指着墨迹斑斑的纸道。

    顺着高翊的手指看,却是自己方才核算账本时的草稿,上面罗列了许多加减乘除的数学式子……

    李令仪陡然一惊,慌忙将纸团成一团。

    “没什么没什么,都是我无聊时的鬼画符!”

    “真的是鬼画符?”

    高翊指着账本上的一串数字,道:“你在算账吧?你算的跟上面写的一样……”

    这事儿解释不清,李令仪干脆不解释。

    一把抽出他手里的账本,合上丢到桌上,稀里糊涂的道:“巧合而已!”

    “天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我也要睡了!”

    说着扯着他的袖口把他拉到门口,推了出去。赶紧关门,却被他伸出手卡住。

    “殿下,你不对劲!”

    李令仪一边扒开他的手往外搡,一边道:“啊对对对,我不对劲!高大人赶紧回去睡吧哈,晚安晚安!”

    门外月华如练,高翊抱臂信步回房。莫名其妙被请进去,又莫名其妙被赶出来。

    今夜,是一个莫名其妙,又有些美丽的夜晚。

    把人硬生生的赶走后,李令仪倚着门长舒一口气。

    返回桌案,将一些跨越时代不该出现的东西收拾干净,尽数扔到火盆里,来了个毁尸灭迹。

    这才过去睡觉。

    原本倚着床胡乱睡着的茶茶,不知何时已经躺倒。李令仪抓起被子往她身上盖,却发现她正抱着软枕看着她,笑的贼兮兮的。

    “……你没睡着啊?”

    李令仪没好气的道。

    “确实睡着了的,就是被你们吵醒了。”茶茶笑盈盈的欺近她,挤眉弄眼道:“诶?公主,你跟高大人是不是……”

    李令仪吹熄床头最后一盏灯,黑暗随之而来,盖住了茶茶八卦兮兮的神采。

    “去去去,往里边去点!”

    茶茶还想说什么,被李令仪截住话头。

    “嘘!我可警告你啊,别打扰我睡觉!不然,我连你一起赶出去!”

    茶茶闭上眼睛,心里乐开了花,被她戳穿,公主不好意思了!

    第二日依旧天气晴朗,阳光照进格子窗。

    刚起床的李令仪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惠明便端着盥洗用具进了门。

    想着今日之约,李令仪等人用过早食,早早去了开封府衙。

    因所居客栈与府衙相近,便没有乘车,步行前往。冬日早晨空气冷冷的,呼吸之间吐着白雾。

    街上零零散散的几家摊子,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或许是大灾的缘故,很是冷清。

    茶茶感叹道:“这……还是街吗?”

    裴鸿羽接口道:“人都逃难去了,过阵子应该就会恢复吧。”

    李令仪四处看了看,默默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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