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大人不必担心!”高翊顿了顿,将音量提高到确保让李令仪能听到的程度:“是之前齐聚开封府衙的百姓。”

    李令仪透过车窗远远望过去,果然看到几个熟面孔。她笑盈盈的道:“看来苦主们还有话说,那我索性下来等吧。”

    “公主!”

    说着不顾茶茶与惠明的阻拦就要下车。

    韦宁似乎又被她的举动惊到,慌忙跑到车门处阻拦,苦口婆心的劝她:“殿下!太危险了,您先别下车……”

    她淡然一笑,“没关系的大人,他们不会伤害我的!况且,有高大人在!”

    语气中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信任,高翊转脸望向她有片刻的失神。

    韦宁到底没有拦住她。

    李令仪站在众人中央,阔袖一甩背至身后,右手抬起遮在额头。

    此时太阳高升,笼罩在晨间的雾霭散去,温度也有回升。辽阔天地,仅有微风。

    高翊往左移步默默靠近她,两人距离不足一臂。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您不会真要走了吧?”

    “不是说要给我们一个交代的吗?”

    “是啊是啊!”

    “您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哟!”

    七八十个百姓匆匆朝她奔来。人还未至先听到杂乱的叫嚷,待到近前那音量更是成倍的放大。

    李令仪捂住一只耳朵,她感觉有点耳鸣了。

    “安静!”

    高翊声如洪钟,刻意压低的嗓音很是浑厚。

    距离他最近的李令仪一惊,这一声几乎与她的心跳同频,在她心里引发强烈的震颤。

    “对!大家安静!”最前面瘦高个子的男人转身面向众乡亲,“咱们这样一人一句殿下根本听不清,不如让我代表大家跟殿下说,如果我说的不足,乡亲们再补充!你们觉得如何?”

    “中!那就让你代俺说吧!”

    瘦高个子男人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李令仪逡巡着暂时安静下来的人群,心里赞叹:有进步啊!

    瘦高个思考片刻,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您这是要走吗?”

    李令仪点点头,不待她开口,瘦高个紧跟着问:“那您要去哪?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是啊!是啊!”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高翊看向李令仪,“要不臣替殿下解释?”

    “不用,我自己来。”

    待人群恢复安静,李令仪开口道:“乡亲们!你们也知道,因为水患,直至现下仍有许多乡亲父老吃不饱穿不暖,需要靠官府救济!可是咱们官府衙门穷,朝廷也有朝廷的困难。”

    “可是,官府、朝廷还有咱们皇上是不会眼看他的子民冻死、饿死而不管的!皇上是不会放弃咱们的!所以,他老人家命我往江南去给咱们筹粮!”

    激情演讲空歇偷瞄一眼韦宁,希望他能将这话转述御前。领导的马屁拍好了,将来做起事才更好做事。

    须知背后戴高帽,才是溜须拍马的最高境界。

    “当然,不论我走还是我留,答应过大家的事我不会忘记!知府衙门口已经张贴了告示了,可能诸位还没看到,我再给诸位复述一遍……”

    “俺们已经听说了!”

    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声,“可殿下走了,万一人家硬来我们找谁去?”

    “对啊!到时候我们找谁去?!”

    “是啊,到时候我们不抓瞎了?”

    李令仪准备回答,制止骚乱。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强有力的声音。

    “找我!”

    众人纷纷看向这声音的主人——河南布政使韦宁!

    马车旁,韦宁举步走到最前方站定,沉沉的目光扫过众百姓。

    “我是河南承宣布政使韦宁,想必大家都认得我。我现在向大家承诺,殿下走后,告示上所说的一切有我负责!若真发生了诸位担心的事情,你们就到藩台衙门找我!”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承诺诸位,各家的田只要大家不想卖,谁也不能逼迫!”

    百姓们都愣住了。

    这段时间四处奔波,不晓得受了多少白眼苦楚。没想到这几天先是遇到了愿意帮助他们的公主殿下,现在除了总督巡抚之外,河南最大的官儿当众作保。

    这让他们一时难以置信,纷纷愣住。

    瘦高个最先回过神来,大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给藩台大人磕头谢恩啊!”

    众人闻言齐刷刷的跪下,山呼道:“谢藩台大人!”

    “不用跪我,大家快起来!”

    “韦大人!”

    韦宁转头看向李令仪。

    李令仪五人还是惯常的站位。李令仪居中央,其余四人分列两旁。

    在布散着烈烈朝晖的旭日之下,在微冷的冬风中,五人组也郑重的向韦宁揖手。

    “这个万万使不得!”

    韦宁奔过来虚扶她的胳膊,李令仪手一挡,笑道:“韦大人安受,以后多有劳烦!”

    辞别众人,李令仪一行人重新登车上路。

    车轮甫一转动,众百姓齐呼:“恭送公主殿下!”

    李令仪从车窗同他们挥手告别。

    古往今来的普罗大众大都纯粹简单,所求不过四季三餐、温饱二字而已。即便深受压迫与屈辱,只要上位者稍稍给予一点点爱护与公平,便能将所遭受的一切默默消解。

    经过这一耽搁,再加上路途崎岖难行,黄昏前到达渡口的目标又增加了几分难度。

    估计着今日上不了船的李令仪安慰大家说反正黄昏前到了也未必就有船,听罢索性不赶了,就按照正常速度行驶。

    心态一松,焦灼紧张的气氛也跟着缓解,氛围也恢复了平时的诙谐轻松。

    这一轻松,便导致了夜幕降临后也没赶到渡口。

    一天的舟车劳顿,车厢内的三人昏昏欲睡。

    四野具寂,枯草凝白霜。一条贯穿杨树林的官道上,只闻辘辘车轮之声。

    两位车夫轮流值守,此时正值裴鸿羽当值。

    高翊抱臂倚着车壁闭目养神,而一旁无精打采的裴鸿羽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举着酒壶,时不时的喝上一口。

    入夜天寒,以酒取暖。

    一阵北风萧萧而过,吹动灌木衰草,发出簌簌声响。

    原本合目而眠的高翊倏地张开眼睛,下一刻抢过缰绳使劲一勒,马匹扬起前蹄停步不前,嘶鸣声划破静夜。

    裴鸿羽诧异的望向他,没等他开口询问便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风吹草动发出的声中还夹着别的响动,静听片刻猛然意识到是脚步声!有人正在向他们靠近!而且不止一个人!

    裴鸿羽明亮的双眸环视四周,寒津津的月光洒下,官道、树林周遭万物一片朦胧。

    高翊与裴鸿羽对视一眼,各自将手伸到腰间握住刀柄。

    对一切浑然不觉的李令仪打开车门,睡眼惺忪的探出头懒散的问道:“怎么停了?找到客栈了?”

    “咻~”

    一道寒光一闪而过,不知什么物什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声音呼啸而来。

    在车外的高翊伸手一推,车内的茶茶一拉,李令仪猝不及防的再跌回了车厢内。

    高翊侧头一躲,“铛”的一声,一只寒意森森的飞刀扎进雕花车壁内。

    紧接着,一脸茫然的李令仪先是听到竹哨声,或许是受吹奏人影响,竹哨声急促又紧急。随后,拔剑声此起彼伏。

    没有任何交流,直接拔剑。

    只听声音便知外面不止两个人,到此时李令仪才明白,这次他们真的遭遇刺客了!

    茶茶一把将她搀起,扶到惠明旁边坐好。

    李令仪对茶茶说:“听着外面人不少,你去帮帮他们!”

    茶茶张口想说什么,被李令仪打断:“你放心,我们俩不出去、也不乱动!”

    她们两个帮不了忙,也尽量不添乱。

    茶茶思考片刻,果断摘下悬挂在车壁上的剑跳了出去。

    才明白过来的惠明整个人微微颤抖,李令仪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冷兵器之间叮叮当当的碰撞声,筋骨断裂时发出的沉闷声以及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彼此交织粘连,一片嘈杂。

    因冷风而浮动的车帘上,时不时的映出晃动的黑影。

    与惠明紧握着的手,渐渐汗湿。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车内静悄悄的,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也不知道暗卫赶到了没有。有心查看,又怕陷入危险还得让人费心保护。

    心思百转千回,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裴鸿羽兴奋的叫道:“何千户!你可来了!”

    李令仪也跟着一喜,谁知刚笑到一半意外突生。

    先是听到马匹一声哀鸣,紧接着马车骤然发动。惯性使然,李令仪与惠明两个人朝前扑去。

    终于等到暗卫的高翊三人,一口气还没松完突然听到一声悲怆的马鸣,纷纷回头看去。

    距离马匹最近的高翊,赫然看到马腹插着一只飞刀。不待他反应过来,马匹吃痛受惊,撒开腿往前狂奔。

    高翊被这一幕惊到微微失神,浑然不知背后黑衣蒙面人冷剑已至。

    “高大人!”

    不远处的茶茶被吓得肝胆俱裂,为马车上的李令仪与惠明,也为高翊。

    茶茶丝毫不惜力气,一脚踢飞跟前的蒙面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拔出绑在脚踝处的匕首掷出。

    听到一声闷哼,高翊蓦然回神。他并不管身后黑衣人的死活,也无暇顾及其他人,环视四野,竟然无可用的代步工具。来不及灰心,疾步朝马车的方向狂奔。

    见此情况,黑衣人首领一个手势,酣战正欢的五名黑衣人抽身紧随其后。

    裴鸿羽大叫一声:“何千户!”

    何千户会意,立即让人拖住与裴鸿羽茶茶缠斗在一起的黑衣人。

    裴鸿羽和茶茶也带着三名暗卫追了上去。

    马匹受伤在夜色中不受控制的疯跑,好在此时官道无人,并不曾冲撞了谁。

    只苦了车厢内的李令仪与惠明。

    自从方才摔倒,两个人就再也没站起来。一会儿被甩到左边,一会儿被甩到右边。

    李令仪觉得此刻她像是在滚筒洗衣机里,疼痛与晕眩交织,恨不得当场呕出隔夜饭。

    过了一会儿,快速疾驰的马车终于平缓了一下,李令仪瞅着空档儿赶紧半蹲着扶住刀痕斑斑的车门。往车内一看,惠明的状态与她不遑多让。

    “惠明,快过来!”

    李令仪向惠明伸出手,她们必须先稳住,然后找个机会跳车。这疯马一头撞到树上倒还好,万一掉进悬崖、大河那她俩可就要去见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了!

    惠明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拽住她的手慢慢挪到另一侧的车门。

    等把惠明安置好,她这才得空观察外面的情况。原本挂在车门处的厚厚的车帘,被刀剑划的破破烂烂,索性将其一把扯掉。

    只是还来不及丢掉,便被眼前的境况吓呆。

    不知何时疯马早已不在官道,而是跑到了麦田中。田里土质松软,马车的速度也跟着缓了下来。

    李令仪忍不住暗喜,此时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此时不跳车啥时候跳!

    “惠明!”

    李令仪大喊一声,呛了一口冷风,咳了两下又继续喊:“我数一二三,咱俩一起跳下去!”

    “公……公主,奴婢不敢……”

    与李令仪想比,或许惠明才是货真价实的娇小姐。惠明是正儿八经的京城人士,家里在城西有一家药铺。虽不能说是豪富,也算是小康。只因为亲生母亲去世,父亲续娶。继母不容,她才进的宫。

    她也算是养在深闺,没经历过什么风浪。遇到这种险境,懦弱一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李令仪正想哄她几句,发现前方十丈之外地势突然下陷。她扶着车门站起身来,这让她彻底看清前方路况。

    前路光滑如镜,泠泠月光下,竟然反射出亮光!

    是冰!

    或者说有一条河横亘在前方,而在数九寒天中河面结了一层冰!

    她并不清楚冰层的厚度,也不知马车能不能平安横渡。但她知道,必须马上跳车了!

    “惠明必须跳下去,看到了吗?前面是河!万一马车掉进去,咱们可就活不了了!”

    “啊啊啊……”

    怕她又墨迹,李令仪不待她回话便一把将她推了马车,自己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片刻之后,“轰隆”一声巨响,马车下坠,冰层破裂。

    这一片似乎没有被水患波及,麦苗稠密,长势极好。只是在这寒夜里被冻的邦硬,如韭菜相似的叶片上凝着一层冰霜。

    李令仪慢吞吞的从上面爬起来,四处查看。

    原来马车并没有完全掉进河里,而是半截入水,半截架在冰窟之下。

    而惠明就躺在她身后不远处。

    李令仪忙跑过去扶她,帮她理了理额头的乱发,关切道:“你没事吧?伤到了哪里没有?”

    惠明这从巨大的惊恐中回神,咽了咽口水,摇头道:“没……奴婢没事!公主受伤了没有?”

    直到此时,一路上的担忧、惊吓、恐惧在这一刻一泻千里,李令仪有些脱力,猛地仰躺在硬的硌人的麦田上,说:“我也没事!歇一会儿再走吧!”

    “好!”

    惠明温柔的躺在她旁边。

    李令仪怔怔的望着天上那轮孤月,想到高翊茶茶三人,忧虑再次爬上心头。

    不行,现在还不是能歇的时候。转过脸去想叫惠明起来,还没开口便听了人声。

    “方才那巨响似乎就是在这一片!”

    “找!快找!……”

    “要是人跑了,咱们都别活了!”

    似乎距离较远,声音断断续续的。

    但这男声极其陌生,既不是高翊也不像是暗卫。

    李令仪与惠明一激灵,不约而同靠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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