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她是尽可能的低调,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而之后则以张扬为理念,以夸张为目标,以大张旗鼓为宗旨。

    五百暗卫转明,锦衣华服充做仪仗队。所到之处,张灯结彩,夹道跪迎。知府布菜,布政使倒酒,巡抚陪坐。

    其行事作风一言以蔽之,招摇过市,横行无忌!

    以至于传入京城,本就对她颇有微词的言官清流,又开始对她新一轮的口诛笔伐。

    是日天晴,京杭运河水波不兴,一艘能容纳千人的帆船静行其中。

    李令仪锦衣靓妆,站在顶风的甲板上,大氅下摆飘动,步摇耳坠摇晃。

    茶茶站在一旁陪侍。

    身着飞鱼服的高翊从船舱中出来,看到甲板上的两人微微一愣,难得见她穿女装竟然有些不习惯。

    他垂眸轻咳一声,走过去施一礼道:“殿下!”

    李令仪回头,“有事啊?”

    见他迟迟不应声,茶茶自觉道:“公主该渴了,奴婢去倒茶。”

    路过高翊时微微颔首,继而走向舱房。

    “怎么了?京城又有人骂我了?”

    “我给你说以后这种消息不必告诉我,别说他们在背后骂我,就是当着我的面骂我也不会在意,说不定还会笑呵呵的逐句喝彩!”

    这像是她干的事,高翊微微一笑,“殿下雅量!但臣想说的不是这事儿。”

    说完又近前一步,凑近她低声说了几句后,退后一步问:“殿下可曾听过这个人?”

    那天高翊只顾着救李令仪,忘了被他卸了四肢丢在麦田的黑衣人。本以为他已经冻死了,没想到被后来赶到的何千户发现拎了回去。

    其实,那天行刺的黑衣人有两波,一波拖住了暗卫,另一波埋伏在树林中袭击李令仪一行人。

    这也就是为何暗卫迟迟不到的原因。

    这一场激战中,被丢在麦田的黑衣人是唯一活口。

    熬了几天的刑讯,今日他终于抗不住供出一个人来。

    据说此人是京城口音,且由他的举止言谈推断,他家主人身份既贵且富。

    此人于不久前突然找到黑衣人的老大,并要他们帮忙杀一个人,一开口就是每人一千两银票。而且人数不限,多多益善。

    这么肥的主顾极少见,所以他们大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后来才知道要杀的人竟然是个公主。

    但那时已经上了贼船,再想反悔除非把命留下。

    因为这个黑衣人与他们老大关系近,所以曾顺耳听到过这个人的名字。

    高翊最后问的就是她有没有听过这个人。

    “他们私下都叫他刘管家。”

    李令仪眉头轻蹙,嘴里跟着念叨了两遍“刘章”,思索了一会儿摇头说:“不曾听过!想来不是真名。”

    高翊也便是赞同。暗地里做这种阴私之事,怎么会用真名?

    其实后来李令仪用过系统查凶手,或许是她那天问候它被它听懂了,没有问出结果。

    无法,不能作弊只好凭能力去查了!

    越往南走景色与之前大为不同,温度也跟着有所回升。

    落日余晖将河水染红,偶有几只飞鸟贴水而飞。运河两岸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丛,跟随风向摇摆。

    李令仪一边欣赏这落日晚景,一边对旁边的高翊说:“仅凭这只言片语很难锁定此人的身份,不若从时间下手。”

    “怎么说?”

    “他有没有说过他们大哥第一次接触刘管家是什么时候?”

    高翊答:“大约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我们在河南……”李令仪抬头,“那就查我们在河南得罪了谁,再查他们的府里的管家去向。”

    “……”高翊仰头,盯了着晚霞心里想问:“殿下你知道自己得罪多少人了吗?不说其他的,就单说那份奏折扫射范围多广,心里没数吗……”

    然而那份奏折他心里也是认同的,到底没开口,只说:“是一条思路!”

    “我们走到哪儿了?”

    自从他们从河南上了船,一路上走走停停已经行了半月。早已过了通济渠转到了山阳渎,再往前行不久就是扬州府。

    “下一个渡口是瓜洲渡,扬州繁华,停不停船?”

    繁华之地最是有钱,正是募捐的好地方。

    可李令仪却不答反问:“江苏巡抚是谁来着?”

    “田建德,殿下应该记得吧?”

    见她拧眉,似乎有些不大记得,便提醒道:“正阳门!”

    “哦对了!”

    听到正阳门的提示,李令仪恍然大悟,“他跟我十三哥关系还不错!”

    与此同时,与她九哥的关系可就恶劣了。

    “那扬州府就不停了!我们停到苏州去!”

    难得有李令仪认识的官,自然得去拜会拜会。

    又是一日黄昏,帆船缓缓靠岸。

    苏州府日落西山,码头上霓虹卧波,一艘艘画舫花灯璀璨,满船红袖招。往来公子皆绮绣朱缨,衣着华美。

    公子红妆,繁华无边。

    李令仪忽然想到了城墙根底下那一溜窝棚,和窝棚中被饥饿吞噬而变得麻木的脸。

    李令仪回神低头苦笑,自己真够扫兴的。别人的苦难,又不是他们造成,该买单的是那些黑心脏肺的官!

    李令仪甫一上岸,顿时礼炮齐鸣,彩旗煌煌。

    苏州府的各级官员已经在码头恭候多时,等她下了船忙行跪拜礼,齐声道:“臣等参见公主殿下!”

    李令仪叫免礼之后,一人上前道:“殿下一路劳乏,臣等备了薄宴,请殿下用一些再休息。”

    李令仪看向他,觉得脸熟至极,心里还在猜测他的身份,身旁的高翊便凑近低声提示:“田建德。”

    李令仪立即笑的春风满面,道:“田抚台辛苦!”

    又点头扫向众人,“诸位辛苦!诸位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

    一时寒暄完毕,田建德引着李令仪一行人往入了席。

    珍馐美馔摆了一桌子,一旁还有美娇娘操着一口吴侬软语唱评弹。

    琵琶声如碎玉投珠,倾泻而下。

    酒席上李令仪笑容满面,随和至极,敬酒者不论官大官小,那是来者不拒。

    茶茶、惠明等连连相劝,她却依旧我行我素。

    裴鸿羽甚至试图阻止别人敬酒,但被李令仪拦了回去。

    只有高翊在席上安坐,神色晦暗,一言不发。

    惠明忍不住过去哀求道:“高大人,您好歹劝一劝啊,公主的酒量您不是不知道……”

    谁知高翊淡淡道:“没事。”

    没事?!

    没事个鬼!

    茶茶狠狠剜了一眼高翊。

    酒过三巡,李令仪将手中酒杯一推,突然泪洒当场。

    听到哭声,原本觥筹交错喧哗热闹的气氛突然为之一滞。众官员起初一脸疑惑,不知是谁竟敢在公主殿下的洗尘宴上发出此等悲泣之声。待看清竟然是公主殿下本人时,吓得众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这副皮囊竟然安放了。

    手足无措之际,纷纷看向他们的老大,时任江苏巡抚的田建德。

    这一边,茶茶与惠明对视,都从对方瞳孔中看到了震惊,而裴鸿羽盯着李令仪,直接愣在了原地。

    高翊又是特立独行的那一个,他既没有震惊,也没有疑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自顾自的喝着酒吃着菜。

    撑不住的田建德,硬着头皮问道:“殿下……何故发悲?”

    奶奶个腿儿!演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搭茬了。

    感动之下表演的更加卖力了。只见她一边扯着帕子擦那少的可怜的泪,一边用哭腔道:“田大人,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地方官这么和颜悦色的给我办洗尘宴我……我……”

    李令仪哽咽了片刻,又继续道:“因为我以女子身份做了钦差,朝廷上百官攻讦,在地方也遭人忌恨。前不久刺杀案,你们都听说了吧……”

    “有些人甚至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给我脸色看!想我也是堂堂一国公主,所做之事自认为也是顺天应民的大好事,怎么就不相容呢?”

    “直到今日,见了诸君……多谢诸君肯以此等态度对我!即便是表面功夫,也比那些这个人强上何止百倍千倍!”

    田建德和声道:“殿下谬赞,微臣何敢当?诚如殿下所言,您以往所行之事,桩桩件件皆是为了百姓为了皇上!您称得上一句巾帼英雄!”

    李令仪放下手帕,道:“田大人何尝不是谬赞?身为深受万民供养的皇室,不论性别为何,我想都应该为民谋福祉,哪怕能力有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是好的……”

    高翊眼皮微掀,心想这也是假中有真了。

    一听这话一众官员纷纷出席,躬身施礼,齐声道:“殿下为民之心,天日可表!”

    见此情景,李令仪呆愣一会儿,也不叫免礼,捂着帕子又哭了起来。

    田建德少不得再次上前询问劝解。

    李令仪哭道:“众位大人,我难啊……”

    一听这话,高翊垂首暗笑,终于要到正题了。

    “殿下有何烦难不妨说出来。”

    李令仪泪眼婆娑的看向田建德,“说出来,田大人能帮忙吗?”

    “果真能帮得上,臣自当全力以赴!”

    从正阳门硬刚皇子便可看出田建德为人刚直,哪懂得什么弯弯绕。又兼李令仪在山西河南行事有些对他的胃口,便对她存了几分善意。听她如是说,自然满口答应。

    李令仪一听,再没了顾及,直接说了此行南下筹措赈济粮的事。

    又抽抽搭搭的将在河南所见所闻,极其夸张的描述了一遍。

    李令仪语言能力素来强硬,用极其富有感染力的语言一番描述,说的众人无不感叹百姓之路,更有甚者直接落了泪。

    最后李令仪道:“素来听闻江浙繁华,从码头一景便可知一二。如果诸位大人肯将江苏义仓存粮拨来一二,我与灾区难民感念诸位大人!日后诸位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自当竭尽全力!”

    说着站起来施揖礼。

    众人吓一跳,嘴里连连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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