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名战士最困难的是什么?对我来说,是学会坦然面对死亡——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同伴一个接一个离开。比起死亡那一瞬间的痛苦,一次次的死别带来的绝望犹如附骨之疽,是总会卷土重来的阴云,是余生中漫长的潮湿。①

    ——《三个人的回忆录:索菲亚·佩迪鲁》

    **

    身在伦敦的女孩们比维斯塔更早收到沙菲克的噩耗。

    阿米莉亚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掏出双面镜,试图联系另一面镜子的持有者,但对面依然无人答复。索菲亚和伊芙琳沉默地坐在她身旁,心中仅存的希望愈发渺茫——哪怕《预言家日报》上明明白白写着“两具尸体”,可她们谁都不愿意相信那就是全部的真相。

    乔安娜已经因为诅咒离开了她们,可她至少还活着,她们实在没办法接受在这短短一个月之内的又一个噩耗。

    “或许她只是忘记带了,她跟我们说过她要去美国的,不是吗?”阿米莉亚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试图安抚自己的伙伴,可是下一秒,连她自己的眼角都有湿润的液体涌出来。

    她颓然倒在床上,抬起手臂狼狈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不该这样,维斯塔一定还活着,她一定没事的……”

    索菲亚和伊芙琳扑进她怀里,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

    卧室门外,路易莎放轻脚步,悄悄关上打开一半的房门,冲外面的埃德加和父母轻轻摇头,所有人都沉默着回到了客厅。

    “我去查了门钥匙办公室的记录。”博恩斯先生半阖着眼睛,压低了声音,“没有沙菲克向魔法部申请门钥匙的记录,所以很可能……”

    “或许他们用了麻瓜的交通方式呢?”路易莎也不愿相信那个光彩夺目的姑娘会在尚未成年的时候就变成一具焦尸,“不论是游轮还是飞机,都有可能不是吗?”

    “但他们是沙菲克……”埃德加小声说道。

    路易莎激烈辩驳:“沙菲克怎么了?维斯塔的态度十分坚定,她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

    “亲爱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还要考虑老沙菲克的立场……他对麻瓜的态度未必友好,所以或许不会接受麻瓜的出行方式。”

    “沙菲克的立场现在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路易莎面带嘲讽,“能让他们以这种方式迎来结局的罪魁祸首,可绝不是一句‘意外’就能概括,始作俑者只会是伏地魔。而被伏地魔害死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同伴。”

    博恩斯夫人点点头:“路易莎说的不错,沙菲克之所以有这样的遭遇,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始终没有投靠食死徒,尽管以我对老沙菲克的了解,他也不会加入我们。”

    “显然,伏地魔不会允许沙菲克这样的家族保持中立,而在这种情况下坚持中立其实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埃德加耸了耸肩:“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宁可……也不愿跟邓布利多合作。”

    “或许这就是斯莱特林。”博恩斯先生摇了摇头,“既然我们这些局外人都能看清真相,老沙菲克未必没有防备,可惜他面对的是伏地魔……所以,我更倾向于那两具尸体是真的,并非其他手段仿冒,或者至少有一具是。”

    “只有这样,食死徒那边才会表现得像现在这样安静。”博恩斯夫人补充道,“欺骗伏地魔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以沙菲克的周全,我不相信他会不留任何后路……”

    “所以维斯塔还有可能活着,对吗?”不知何时从卧室里出来的阿米莉亚追问道,“如果沙菲克先生早有准备……还有维斯塔的姨妈,她忽然写信过来,之前从没有过联系……虽然我们并不知道她最终决定那一天出发去美国……但的确还有希望,对不对?”

    她的眼睛里还噙着泪光,身后的索菲亚和伊芙琳也一样。

    博恩斯们无从反驳这番话,他们也不知道,对于眼前这些伤心欲绝的少女们,让她们怀抱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会更好吗?

    最终,博恩斯夫人和路易莎将三个女孩揽进怀里,郑重地说道:“没错,不要放弃希望。”

    或许人们总是会更乐意接受自己所期许的那种可能,阿米莉亚甚至很快就为无法接通的双面镜找了一个无比合理的理由:“如果这是沙菲克先生的计划,或许报道上的信息就是他想让我们认为的呢?”

    索菲亚也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下去:“最好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死去,尤其是我们这些原本和维斯塔关系亲近的朋友,甚至可能会有人暗中窥探我们的情况——”

    “的确,或许已逝者的身份反倒更加安全。”伊芙琳喃喃自语。

    博恩斯夫人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这些孩子们坚强得让她心疼。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们的乐观其实不过是逞强。在真相彻底揭晓之前,她们只能集合心愿为自己虚构出一轮太阳。而当她们各自散去,孤身一人待着的时候,那轮太阳便会因为无法维持而渐渐消失。

    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悲伤与忐忑会再度缠上她们的影子,一路扎进心里去。

    如果食死徒真的打算拿她们的表现作为判断沙菲克是否存活的一项依据,得到的答案也只会如他们所料。

    火灾的余烬尚未完全消失的那段时间里,阿米莉亚在家里炸了四五个坩埚,伊芙琳练习黑魔法防御术的时候一个失神让自己耳朵里长出了两丛韭菜,索菲亚像往常一样在离家不远处的树林练习飞行,却心不在焉到险些从早已配合默契的彗星上一头栽下来,被过来找她的西里斯撞了个正着。

    她从空中降落,整个人看上去蔫巴巴的,完全没了以前的精神。

    西里斯的视线从她的手指上掠过——听彼得说,前天晚上索菲亚还在做菜的时候切到了自己的手指,和今天险些掉下扫帚一样,这是她过去从未有过的失误。

    他心里明白不能放任她消沉下去,但此刻只是走上前去揽过她的肩膀,神色如常地说道:“走吧,我又来蹭饭了。”

    索菲亚很想对他笑一笑,可维斯塔的事情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似乎让她忘记了该如何调动肌肉做出开心的表情。

    西里斯看在眼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一次,索菲亚甚至没有跳起来向他抗议。

    佩迪鲁家的餐桌也比往日沉寂许多,尽管索菲亚以前吃饭时话也很少,可西里斯总能察觉到她灵动的眼神,不像现在,她只顾着埋头扒饭,或许吃进嘴巴的食物也味同嚼蜡。

    他猜得不错,索菲亚的确不记得今天吃过哪些东西,她把自己餐盘里的食物塞进肚子之后就回了卧室,机械性地进行完学习、锻炼和洗漱,就来到了每天的最后一个环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都是和维斯塔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也许她会睡着,做一场漫天大火的噩梦,也或许只会睁着眼睛躺到天亮。

    将近十天过去,没有出现任何转折,没有任何新的消息,甚至就连那场毁灭了一个古老家族的大火本身,都几乎成为明日黄花。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吗?索菲亚把脸埋进枕头里,就在这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敲响了她卧室的窗户。起初她以为那是幻觉,直到她循声转头,正对上西里斯的脸。

    索菲亚大吃一惊,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西里斯破天荒地抛弃飞天摩托骑了扫帚,大概正是为了方便此刻的行为,他挑了挑眉,对索菲亚伸出双手:“来,我带你去个地方——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亲眼去看一看。”

    索菲亚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指的是哪里,她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也以为他们知道以后一定会拦着她,因为前些天还时不时传出消息说那附近有食死徒活动的痕迹……她的眼眶瞬间温热起来,在泪水涌出来之前,她毫不犹豫地扑进了西里斯怀里。

    西里斯把扫帚丢到一旁,握着索菲亚的手带她幻影移形,落地的一瞬间,就把怀里的隐形衣罩在他们两个头上——是波特家的隐形衣,他早有准备。

    在沙菲克庄园的原址,不必走到废墟附近就能嗅到空气中残余的烟味。

    夜风扬起烟尘,索菲亚红着眼,已经分不清是被呛得还是单纯因为难过。

    西里斯拔出魔杖警戒着四周,一只夜枭落到旁边的树枝上,索菲亚忽然愣在原地,含着泪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光亮。

    她闭上眼睛,竭力向那只猫头鹰传递着自己的请求,而从被回馈过来的精神力中,她隐约读懂了什么,脸上是希望落空的空洞。

    “它说这里现在没有人,但是大火那一天,它并不在这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认识的鸟儿来过……”索菲亚轻声开口,夜枭飞走了,她继续道,“我拜托了它向其他动物搜寻情报。”

    西里斯握着她的手,神情无比严肃:“但你要做好准备,也许它们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许找到一个目击证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也许那个人出手时没留下周围任何一个生灵。”

    “更重要的是……”西里斯用另一只手擦去她的眼泪,“你要做好准备——这是战争。不幸已经降临到很多家庭,现在或许是沙菲克——我知道你认为或者说希望她还活着,可是亲爱的,另一种你不愿接受的结果才是你要学会面对的。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就在不久前,我、多卡斯、叉子还有莉莉,在一次任务中,我们刚从伏地魔手里逃脱过一次——是正面的遭遇和冲突。我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比我们预想的都要强大,哪怕我依然坚信他不会有好下场,可是在那之前……”

    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眼前还留有稚气的恋人,平静地说出了一个事实:“我们谁都无法保证自己次次都能逃出生天。”

    “当然——”他又轻快地笑起来,“我答应过你,至少要等着你一起,我会信守诺言,可是你也一样。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坚强,有时候甚至强硬得像块石头,但我必须告诉你,那还不够——在加入凤凰社的那一天,我们就已经做好了随时向同伴告别的准备。只要不是毫无意义的牺牲,任何结局我们都可以接受——而这也是我现在对你唯一的期许。”

    他微微俯身,将一个吻落在索菲亚额头。

    在这片曾经辉煌过的焦土上,他可以有无数个选择——把她抱在怀里,让她放声大哭一场;又或者遮住她的眼睛,告诉她怜取眼前人,她还有他……他尽可以继续把她护在身后,让她能够不必直面最黑暗的未来,但他并没有。

    他曾经也的确一心想为她遮风挡雨,想把她留在安全的后方,可是看着那双眼睛,西里斯现在只想把一切摊开在她面前,因为——成为一名战士,那才是她的选择。

    索菲亚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所有滚到口边的词汇中,最先脱口而出的依然是那句——

    “谢谢……”她抽噎着,直到靴子踩上枯枝的声音将他们惊醒。

    西里斯抱着索菲亚循声望去,在月光下看见一个单薄消瘦的影子。

    ——是雷古勒斯。

    索菲亚屏住呼吸,但大概已经晚了,不过,雷古勒斯的目的似乎也并不是他们。

    此时此刻,在这两个血脉相连,本该是彼此最亲近之人的布莱克之间,隔着一地焦土,一件隐形衣,若干年的时光,以及最鲜明的——彼此的立场。

    他们甚至曾经对对方说过,如果有朝一日在战场相遇,谁都不会手下留情。

    那么现在呢?他们一个是凤凰社的新锐力量,一个是左臂带着黑魔标记的食死徒核心成员,而这片由伏地魔一手导致的焦土,会是他们的第一个战场吗?

    西里斯握着魔杖,却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审视着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雷古勒斯从他们身边走过,脚步片刻未停,仿佛没有察觉他们的存在,也没有听到刚刚西里斯推心置腹的话语一样。

    他在原本沙菲克庄园的大门前停下——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维斯塔的地方,那次,他感觉得到背后传来的目光,也听到了她的祝福,却一次都没有回头。

    而这次,依旧有两道目光落在他挺直的背上,包裹着不同的情感,却都不容忽视。

    雾气渐渐升起来了,月光把静默的影子模糊地投在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雷古勒斯忽然蹲下身,轻轻抚了抚地面上火焰的余烬,而后又忽然起身,朝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夜风再度搅弄起雾气与烟尘,随风飘过来的还有一句极轻的话语,一字一顿——

    “她只能……必须……死去……”

    索菲亚的心轻轻一颤,目光本能地追逐那道渐渐远去的沉默的影子。

    再一次,雷古勒斯头也不回地步入了远方的黑暗中。

    ***

    “亲爱的,请别为我哭泣。”

    ——《我亦飘零久:维斯塔·威尔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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