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卫青等人并不知道,在长安城中,未央宫里,那位九五之尊将对这一次出征中众人的作为,分别做出怎样的赏罚。

    卫青率领着部众,日夜兼程,并不是为了赶回长安,而是为了在抵达长安之前,与另外三路军队汇合。

    在那之后,方才如同当日离开长安时一样原路折返。

    李广将军久负盛名,在军中与豪杰之间,人望要远盛于同时代的其他将领。霍去病心中即便对于他的御下之道以及行军之术颇有微词,但到底还是好奇,这样一代名将,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去时,他并不如另外三路大军一同自长安而出,而是早早便先行前往雁门郡布置,因此无缘得见。

    这一次,终于,就在进入长安城的前夕,在左冯翊四军汇合之时,他和关月尧终于有机会见到他了。

    说起李广,即便是关月尧也能背出几句有关于他的诗句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关月尧听到霍去病再次提起李广,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小时候背诵过的唐诗。

    “那个飞将军!指的就是李广将军吧!”她两眼放光,看着霍去病:“走走走,哇,我居然要见到唐诗里连那些唐朝诗人都仰慕不已的人物了!”

    她一边说一边拉起霍去病的胳膊就要往账外走去,可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己拉着的少年站在原地,并没有挪动半步。

    “去病,你怎么了?”关月尧奇怪地转过头去,明明刚才提前李广将军,去病也显得十分兴奋。可如今再一看,却见他神色显得有些扭捏,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的模样。

    这副模样的霍去病,关月尧着实还是头一次见。她心下好奇不已,暂时将去见历史名人的期待抛诸脑后,会转过身,又走回了好友的身边。

    “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想问就被问呗。”关月尧歪头打量着好友,语带期待地催促道。

    霍去病听罢,似乎仍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抵不住心中地好奇,又过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那……你可曾知道后世有描写我或者舅舅的诗句?”

    关月尧终于知道了霍去病方才地扭捏是为了什么,原来是在好奇自己在后世可曾留下过什么声名,而后人对他,对卫大人或者说对卫家的评价又是如何。

    她倒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好笑之事,想来这世上大多数人都难以免俗。何况是如霍去病这样,满怀壮志,必要出人头地的少年。

    设若是她日后也立下了不世的战功,她一定也会好奇,自己能不能青史留名,太史公又会给予自己怎样的评价。

    想到这,关月尧开始搜肠刮肚地回忆起自己小学的时候背过的那些唐诗。可想了一圈,似乎也没能想起一首有关于霍去病与卫青的诗句来。

    她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有背过关于你或者卫大人的古诗了……”

    说罢,却见好友露出了一副有些气馁地神色,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我自小上的就是武校,背过的到现在还记得的古诗也不过那么几十首。那些我没背过的古诗里,一定有关于你和卫大人的!”

    听了关月尧如此说,霍去病的神色这才稍稍缓了过来,半是埋怨半是玩笑道:“你怎么也不多读些书,不过你说这是诗?”

    此时流行的文体,仍是赋。诗这样的文学载体,在时人眼中,还是《诗经》中的样子。

    这样新奇的诗歌,霍去病第一次听,也觉得颇为有趣。他虽也好奇后人对自己的评价,但一来见关月尧如此,再穷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二来,嘴长在别人脸上,旁人要如何议论那也是旁人的事。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够达成自己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目标,能已足够得慰平生了。

    至于旁人是如何想的,与他又有何干。比起满足他人的期望,他更希望自己能够做到不辜负自己,不辜负这些爱他的亲友。

    想到这,霍去病也便释了怀,转而逗着好友要他再背两首后世的诗来听听。

    “前面忘记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后面也忘记了。”关月尧随口背了两句李太白的侠客行。

    她还记得妈妈最喜欢李太白,小时候在床头带着她背过不少诗仙的诗句。如今因为好友的话,这些诗句一股脑儿地,又涌了出来。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后面也不记得了。”

    霍去病听着好友背着这些千古名篇,哪怕仅仅只是些只言片语,也能够从中体味到作者的惊才绝艳。

    他并不精通文才,但天子却是一个雅好文学,不仅身边聚集着不少文学出众如司马相如这样的辞赋大家,刘彻自己也颇有些诗才。

    天子之于霍去病,如师如父,时间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对于这些诗歌,霍去病也有了一定的鉴赏能力。

    可遇上如此佳句,才回味,便没了下文,实在令人惋惜。终于,在听好友又没头没脑地背了几句诗后,他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能不能背一首完整的诗出来?”

    “这有什么!你等我再回忆一下!”关月尧见霍去病如此质疑自己,一眼便瞪了过去:“你听好了啊!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首诗可是完整的!你不许再说我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霍去病却默默复述了一遍关月尧方才背诵地诗,忍不住击节称赞:“真是好啊!阿尧你背的这几句诗里,我最爱这一句!”

    “以前只是盲目地背诵这些,因为考试的时候老师要考校。但是这次在边塞,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古来征战几人回’。以前觉得这句话很悲伤,可自己真正经历了才明白,想必作者在作此诗时,心中并无多少悲意。

    在战场上,最看淡的便是生死。即便是身死,只要我们的死时有意义的,便不足为惜。如今回头看,我宁可在战场上死的轰轰烈烈,也不想在长安城里活得平平淡淡。”

    关月尧说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在前线的体悟,忽然只觉手心一热,垂眸望去原是手被好友反手握住。

    “我也是这样想的!何况我们抗击匈奴乃是为国捐躯,此身又何足惜!”能与好友志同道合,那种来自于灵魂契合而产生地快乐快速占据了两人的大脑,两人相视一笑。

    “走,我们去看望李将军吧。”

    能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哪里还需要管它身前身后名呢?

    *

    李广这一次出征,损兵折将,自己也差点身陷囹圄为匈奴人所虏。他知道,当今天子对于自己的带兵方式向来颇有微词。

    这次能派他出征,一是因为他在军中与民间成名已久,若只派天子自己嫡系的几名年轻将领出征,未免难以服众。

    二来也是因为汉军之中,能与匈奴一战,且能击退匈奴的将领,实在是一只手也数的出来。

    可如今,最不被看好的卫青得胜而还,他却惨败而归。

    李广倒不如何担心自己将要接受怎样的惩罚,可是一想到那些随他一起出征,却又将命都留在广袤草原的士兵,他的心便直如滴血一般疼。

    那些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士兵,他们每日里一起饮酒言笑,亲如父子一般。可是他却没能将他们从草原上带回来……

    霍去病与关月尧经过李广亲兵的通报联袂而来时,正看到李广神色颓唐地坐在榻上,似乎正在发着呆。

    这与关月尧想象中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飞将军实在是大相径庭,以至于让她一度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走错了营帐。

    可再一打量,眼前已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与李陵那依稀相似的眉眼,想来这却是李广将军无疑了。

    “郎中霍去病、郎中关月尧,拜见骁骑将军。”

    霍去病才入帐中,见李广似乎没有什么招待两人的兴致,急忙自报了家门。

    李广对于这两个被天子时时带在身边的小子,以及他们前些时日在居庸关中取得了战功早已有所耳闻。

    方才想事情出了神,一时没有察觉两人已经入了营帐,这时听见两人的声音这才抬起了头来。

    入眼的却是两名俊秀少年,一个身量稍高,眉眼间都是笑意,想来便是那名叫关月尧的少年。

    至于另一个身量更矮,脸上稚嫩还未褪尽的却已难掩倨傲之色的,想必就是霍去病了。

    李广此时想起了自己的幼子李陵,他曾在与自己的家书中提起过这两位在长安城因都试而结交的朋友,言语之间对两人颇为推崇。

    “你们来找老夫做什么?”想到这,李广调整了姿势,面向两人,粗声粗气地问道。

    霍去病早便习惯了身边人对自己的毕恭毕敬,即便心中对自己私生子以及外戚的身份瞧不上眼,可因为天子的爱重,还没人敢对自己如此不敬。

    他听了李广的问话,心中下意识地感到一阵不快,但很快也反应了过来。李广将军为人直爽,从不屑于奉承上意,曲意逢迎。

    如今对待两人的态度,已经算得上和蔼了,想到这,他压下心中的不快再次说道:“我与关郎中与令郎乃是故友,今日既然知道您在军中,晚辈不敢不来拜访。”

    “既然如此,坐罢。”李广指了指自己的下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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