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尧,你砸的我好疼啊。”

    就在这时,霍去病摸着胳膊上被砸疼的地方,龇牙咧嘴地做着鬼脸再次凑了过来。

    “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砸坏哪了,真的好疼呀!”见关月尧仍旧将头埋在双膝里不吱声,霍去病再次怪叫着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力。

    平日里,霍去病惯是个要强的性子,少有这般示弱的时候。如今不过是看好友情绪低落,才想着以此来吸引关月尧的注意力罢了。

    此时他的模样,霍去病猜想十有八九又与舅舅和李小娘子的婚事有干系。

    他不想好友再因此事胡思乱想,因此才想出了这样的“戏码”。

    可说来也奇怪,霍去病也不曾想到,这样相当于示弱的举动,在阿尧面前,他竟然能够这样自然的施展出来。

    并不会因此而感到丢脸,或者有丝毫的不自然。

    听见了霍去病佯装痛苦的哼哼唧唧,关月尧果然抬起了头来。

    “真的好疼啊阿尧,你怎么这么狠心,砸得那么用力!”霍去病见好友终于又搭理了自己,心底一松,却轻轻地将身体一歪,靠在了关月尧的身边。

    因已经过了最寒冷的时候,两个少年身体强健,又都是畏热却不怕冷的性子,穿的衣裳已经有些单薄了。

    此时温热的体温,透着薄薄的衣料,渗进了两人的皮肤里。霍去病转头迎上了关月尧的目光,却看见好友看着自己,不知为何,眼中竟透着些失望。

    “阿尧,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霍去病皱起了眉头,心底生出一点点淡淡的恐慌,可这样的情绪反映在他的脸上,却似乎变成了一层薄薄的怒意。

    “我还以为,你会和这世上的男人有些区别的,没想到所想,也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关月尧淡淡地回答道。

    霍去病没想到,等了半晌,得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我怎么就一丘之貉了?”他不服气地反问道。

    “你打心眼里就没见过女子当作是与自己平等的人来看待,所以才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随意认定和评判一个女人嫁给你做妻子,要怎样就是幸福的。

    可是这些不过都是你想当然的事情罢了,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以被人关在深宅大院里,变成一只被人豢养的金丝雀为荣的。”

    受到好友的质问,关月尧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努力思索了心中所想,又平静的将它们一一描述了出来。

    她见识过母亲为了父亲,甘愿放弃自己曾经的工作,将生活和人生的重心都放在照料家庭的琐事中。

    她从母亲所珍藏的照片中,也终于了解到母亲在结婚前,是一个工作能力多么强,前途无量的职场女性。

    可那一切都在生下她后戛然而止,她的父亲并不认为母亲的牺牲是牺牲,反而认为从此以后他一个人负担了两个人的生活,他成了这个家的主宰。

    为了家庭而牺牲自己的事业,这真是一个再愚蠢不过的念头。这是关月尧从母亲的人生中,所汲取的教训。

    就如霍去病所言,只需要嫁给一个好郎君,便能在家中坐享荣华富贵。这是这个时代,甚至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来大部分的时间里,绝大多数人的共识。

    可男人呢?在他们刚出生开始,所有的人却都在告诉他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唯有努力拼搏,才能出人头地,封王拜相。

    这正是男人的幸运之处,也是女人所有不幸的来源。

    实际上,一旦一个女人真的相信了这些男人为了将她禁锢在家庭中而说的谎言,几乎就等同于将自己的命运彻底交到了别人的手中。

    好一些的,如霍去病这般,或许还会想着闯出一番天地与事业,封妻荫子。而坏一些的,就如关月尧的父亲那样,抛弃妻女之事,从古至今,又可曾断绝过?

    “怎么说的好似你多了解那些小娘子似的呢?”霍去病不堪关月尧带着审视的目光,渐渐低下了头,弱弱地说道。

    “不是我多了解她们,只是我更愿意将所有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当作平等的人来看待,仅此而已。”关月尧看着好友郑重地说道。

    “去病,你很好,天资聪颖,性情爽直。越是危急关头便越是沉着冷静,想法大胆,可落实想法却又能井井有条,天生就是块打战的料。就像天子说的,是难得的帅才。

    可是我也发现了,你的毛病。只要不是你愿意费心关心的人,你真的很难与他们共情。是不是你们这些上位者都是如此,从来都视世人为蝼蚁?”

    “可是我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如此,我是贵族,天生便是要助天子开疆拓土,统治和教化万民的。天子一直以来,对我寄予的厚望便是如此,我也以此为荣。

    可你却告诉我要去体恤,去理解那些庶民。你看现在,军中的事务和训练已经占据了我们绝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我又哪里有这样的功夫去了解军营中那些士兵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霍去病说着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话,还不足以说明自己心中的想法,不待好友说话,他已急急补充道:“至于那些深在闺中的小娘子们,我是真的没心思去了解她们都在想什么。

    更别提若是日后成亲,我还要天天顾虑我的妻子都在开心什么,难过什么了。这世上哪有大丈夫日日跟在妻子身后转悠的道理?”

    关月尧知道,好友的共情能力着实低的令人发指。她毫不怀疑若是哪日两人上了战场,物资吃紧,只剩下最后一块肉,他也能毫无罪恶感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块肉坦然塞进自己的嘴里。

    也许这在如今的社会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士兵们并不会因此有所怨言。又或者,仅仅只是敢怒而不敢言而已。

    可她并不愿迁就霍去病的这个坏观念,她想告诉他,这样不恤下属的行为是不对的,因为太过冷血,毫无人性可言。

    要怎么才能让他感同身受呢?关月尧想了想,看来只能拿他在乎的人来举例子,或许他才能体会的到个中滋味了。

    “那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是一个女子,是你的妻子呢?你还会就这样把我关在家中不闻不问,自顾自的出征塞外吗?”关月尧看着霍去病,反问道。

    她问的有些忐忑,这并不是因为她对于霍去病怀有男女之情。只是因为她有些害怕,害怕好友无法接受自己的真实性别。

    是以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想要试探他的反应。

    *

    关月尧的问题问完,整个书房里却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霍去病闻言,先是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好友。

    他的思想似乎已经游离出了老远的距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开始微微泛起了红晕,嘴角露出了淡淡一抹,可疑的笑容。

    “喂,回神,你想什么呢?”关月尧皱着眉头,拿手在霍去病的眼前晃了晃。

    “咳……”霍去病果然回过了神来,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收起了笑容,可脸上的红晕未褪,又有些心虚地错开了关月尧的目光。

    “阿尧,还好你不是女孩子,不然我可就没法与你一块儿上阵打战啦!”仿佛是心有余悸似的,动作有些夸张地抚了抚胸。

    “就这些?”关月尧有些失望的看着好友,轻轻叹了口气。

    “不……不然呢!”霍去病有些结巴地反问道,说罢,又有些心虚地岔开了话题。

    “唉好了,我们问题扯的太远了,你要是真的对韩小娘子无意,可得好好斟酌一番言辞回答她才是。”

    他有些强行地将好友送出了屋门,将自己反手关在了室内。

    直到此时,他才毫无掩饰地露出了一脸略带惶恐,又略带喜悦的神色。

    他怎么敢在好友面前坦露呢?因为关月尧的问题,他努力地想象了一番,若阿尧是女子,嫁作了霍家妇时,他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了一种难以名状地幸福感。

    因为见惯了周围一桩桩因为利益和结合的婚姻,霍去病对于自己的婚姻之事,从未有过任何多余的想象。

    他也无法想象,一桩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婚姻,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可倘若那个人是阿尧,他不敢承认,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期待。

    多好啊,若是能与阿尧成亲,那之后他们便能名正言顺的日日相守了。以阿尧的武艺,即便他真是女儿身,也已经胜过了世间无数男儿。

    这也太不正常了,可是一想到好友那种较之普通少年要更加清秀的脸庞,不知为何,一颗心忽然激烈地跳动了起来。

    “都怪阿尧,没事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做什么。”霍去病在房间里小声的抱怨道。

    可他也知道,不论阿尧是男是女,他都愿意与他肩并肩一同驰骋沙场,他也不会下意识的便将阿尧当作是什么弱质女流看待。

    忽然间,他似乎就明白了阿尧话里的意思。一个人是否有才能,是否能够胜任一件事情,有时候其实与他的身份和性别并没有太大的干系。

    “阿尧,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事情吗?”黑暗之中,霍去病小声地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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