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未升,初夏的清晨凉风习习,花园芙蕖花开,微风裹挟。乔笙一推门,就与满院清香扑了满怀。

    朦胧晨光中,有人长身而立,似乎在笑,一身水蓝锦袍在这暗淡天幕下格外亮眼。

    他三两步跑上前来,关切道:“早起风凉,姐姐怎不披件披风?”

    玉穗从里间出来,臂弯搭着件茶色琵琶纹披风,干净素雅,她向唐阮屈膝行礼,道:“夫人说想瞧瞧京都这个辰点的模样,走去铺子怕热,便不穿了。”

    唐阮看着乔笙道:“姐姐想走路去铺子?”

    乔笙笑道:“左右不远,现在离铺子开门还有些功夫,刚好走走看看风景。”

    唐阮从玉穗手里接过披风,“那我也陪姐姐走走。”

    乔笙吃惊道:“你要去铺子?”

    再看唐阮今日着装,与前几日一样,都是富贵公子打扮,自是一派渊清玉絜、风流倜傥。

    唐阮理直气壮道:“在府里左右也是闲着,不如去铺子里陪姐姐。与在江淮时一样,姐姐把我当个看店伙计就成!”

    其实他去哪里,乔笙向来不管,自然不会拒绝。况且铺子里多个人,能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临走,乔笙嘱咐玉穗道:“乔七就拜托你照顾,她醒后,定立刻派人来铺子告知我!”

    乔七一连睡了三日,至今未醒。

    张太医说乔七连日受惊,且体内余毒未消,醒转过来怕是还要些时候。

    唐阮见她不醒,就叫人收拾了间客房,把乔七挪了过去。

    乔笙本想说乔七住在歇云殿无妨,可转念一想,歇云殿主殿本就是唐阮居所,自己也不过是借住,总不好厚着脸皮提要求。便没阻拦,由着他把乔七挪去了客房。

    嘱咐完玉穗,两人并肩往花园的方向走。

    婚前单嬷嬷所托之事乔笙一直放在心上,成婚不久,她就挑了些好养活的花花草草,吩咐下头人将这院子拾掇出来。

    眼下,湖边草色青青,湖中碧荷红花相映成趣,两侧新移植的果子树尚还在长叶儿,待到秋日,必然是瓜果飘香,绚烂多彩。

    园中有阁名醉云,两层小楼,四面开窗,依湖而建。

    入内,正中是一块三尺见方的铜钱纹地砖。

    唐阮随意拨弄了一下立架上摆着的一只小吞金兽,“轰”的一声地砖翻书似的,地砖下坠,露出十余阶台,竟是一条密道。

    从此处入,出口是临街一座一进宅院的主卧。

    从江淮回来之后,唐阮每每出门都是披风加身,偶尔想以面示人出去玩乐,总不好从正门大摇大摆出去,便新买了座宅院修了这条密道,算是掩人耳目。

    眼下乔笙不好与唐国公府沾上关系,早晚出门便都从这条密道走。

    密道幽深,每隔十步,石壁上就亮着一盏油灯。

    唐阮没事找话道:“姐姐那日当众说与唐国公府毫无关系,来日身份暴露,姐姐名声岂不是有损?”

    乔笙否认道:“我何时承认我与唐国公府没有关系了?”

    见唐阮微愣,她解释道:“我说的是‘房契与唐国公府毫无关系’。”

    她可没承认她本人与唐国公府毫无关系。只是当时情急,没人反应过来罢了。

    不过就算最后身份暴露,乔笙也不怕百姓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是骗子。

    估计到那时,烛价已降,百姓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谁又会反过头来对给他们带来好处的人喊打喊杀呢?

    唐阮点头认可道:“确实,宝灯街上所有的铺子都是姐姐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袁驰与覃川早在临街的“乔宅”候着了。转房契时,唐阮将这座宅子一并“卖”给了乔笙。

    密道出口在一扇木雕画屏之后,从里边儿出来,就见袁驰拱手道:“夫人,主子。”

    乔笙颔首,道:“我新制的那两盏灯可都备在马车上了?”

    袁驰道:“夫人嘱咐的,都备好了。清水镇的百余盏滚灯,也已趁夜悉数运入城中。”

    清水镇居民贫弱居多,恰巧铺子开张,缺少制灯人手,乔笙便聚齐了些手巧的妇人,教她们制作滚灯,以此赚些薪资养家糊口。

    这些天铺子里卖的都是最简易的滚灯,蹴鞠大小,说白了就是个小竹球。

    妇人手巧,不过学了两日就能扎得有模有样。手快些的,一日便能做三十余盏,一百来个人,一日最多也就做三百盏。

    每日夜里,袁驰与覃川都要亲赴清水镇,一手交银一手交货,赶在早晨铺子开门前将灯盏运回城内。

    没日没夜,乔笙心知他们辛苦,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今夜再去时也多带些银两过去分给大家,叮嘱大家伙儿这两日多操劳些,最多再十日,也就能清闲一阵了 。”

    袁驰憨憨一笑:“属下跟着主子跑管了,这点累算什么?夫人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唐阮打趣道:“袁侍卫,本国公之前让你觉得很累吗?”

    袁驰:“……”

    唐阮摆摆手,“行了,时辰还早,你们先去铺子准备准备,我与夫人慢慢走过去。”

    地平线下,骄阳刚刚挣扎出半个头。

    街巷半明半暗,不时有早起的小商小贩走过,哈欠连天地从怀里摸出钥匙,熟练地开门揽客。

    路过告示墙,黄纸黑字,一张簇新的告示贴于墙面。上前去看,竟是殿试延期的告示。

    读完,乔笙笑了。

    国子监的教书先生郭诚,德高望重,本是此次殿试的主考官之一,奈何府中遭贼,先生遇难。

    官家心痛不已,遂决定殿试推迟一月。一月后,由官家主考,亲自取士。

    唐阮在侧,笑而不语。

    乔笙猜道:“是你与官家布的局?”

    唐阮摇头,复又点头。

    “准确来说,走棋者是我与官家,可真正布局之人,是姐姐。”

    乔笙笑骂道:“神神秘秘。”

    继续往前走,唐阮趋步跟上,笑道:“姐姐前头想的法子与我和官家不谋而合,我与官家就顺着姐姐的法子继续往下想。”

    “总之,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就要斩草除根!宫外的要除,宫内的,也留不得!”

    一路说说笑笑,两刻钟的功夫就走到了铺子。

    开门的辰点刚到,门外却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百姓。

    他们有的衣衫鲜丽,有的破破烂烂,但相同的都是人手一只小木牌,要么举得高高的,恨不能越过人群第一个冲进铺子,要么两手紧紧抱住,护眼珠子似的,生怕一个不留神叫人抢了去。

    这是乔笙命铺里的伙计每日发放的“号牌”。

    多数百姓前来,是为了买一盏滚灯,白得三支火烛。

    可每日滚灯供应有限,供不应求,乔笙便命人做了号牌,傍晚排队发放,第二日凭牌买灯。

    滚灯一日只卖三百盏,多了没有。

    唐阮曾建议多找些帮手赶制,毕竟京郊如清水镇这样的穷村落多得是,有的是妇人愿意制灯补贴家用,却被乔笙笑着拒绝了。

    一来,找的人越多,就越难控制。若南宫炽想从这些人里下手发难,他们防不胜防。所以,还是毋要求多。

    二来,物以稀为贵,得不到的才是最好。若有求必应,怎能弄得这样一幅门庭若市的热闹场面?更可怕的是日子久了,反倒养出怨怼来。

    三来,她一个小商女,怎能每日火烛不要钱似的往外撒?日子久了必然惹人生疑。

    眼下一日供应三百盏,百姓知她能力有限,这才是情理之中的事。若是不限量供应,反而是画蛇添足了。

    铺子开了门,百姓一窝蜂涌进去,却是苦了袁驰与覃川,嗓子都要喊哑了。

    “各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别急,都有……”

    “哎哎哎,别吵别吵,和气生财……”

    乔笙见他们忙得团团转,轻笑道:“好歹是国公府一等侍卫,这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唐阮毫不心疼道:“这点场面都镇不住,也好意思称得上是国公府一等侍卫?多历练历练,挺好。”

    铺子里头,大约是老大爷插了队,跟前头一位阿婶吵了起来。袁驰夹在中间调和,结果,“啪”!大概是嫌他烦,阿婶一巴掌把他拍出了“战场”。

    乔笙:“……是该历练历练。”

    后头突然有人喊道:“乔娘子!”

    回头一看,竟是刘掌柜。

    刘掌柜目光飘向唐阮,似是想要好生看看,却又不敢直视。他猫着腰,搓手道:“乔娘子,这位是……”

    乔笙思索片刻,道:“我弟弟。”

    唐阮立即补充道:“我本无家可归,幸得姐姐收留。”

    刘掌柜心道,难怪瞧着不像,原来不是亲的。嘴上还是说道:“原来是乔公子。”

    乔笙引他往店里走,边走边道:“新店开张,还得蒙您照顾。前几日不得空,今儿终于闲下来,想着稍后便去拜访,没想到却是您先来了。”

    刘掌柜听了忙道:“哎呦,乔娘子这话说得可就生分了!日后刘某还得多多仰仗您呐!”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嘴皮子一张一合,最终还是把话悉数吞回了肚里。

    唐阮瞧他犹犹豫豫,只觉好笑。乔笙看破不说破,只道:“刘掌柜真是抬举我了,既是同行,大家相互扶持、勠力同心做好灯盏才是正事。”

    刘掌柜一连道了好几个“是”,却有些心不在焉,像是还在犹豫有些话究竟该不该提。

    眨眼间,便到了三楼的品茗轩,乔笙对唐阮道:“阿阮,把备给刘掌柜的贺礼拿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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