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东海的水腥咸苦涩,冰冷刺骨,无边无际。

    而他意识模糊,被浪头推着撞在断裂的船板上,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抓不住。

    不能……不能死在这里……云彼丘!!

    李相夷忽然惊醒,本欲偏头咳出一口血,却生生提气压了回去——

    屋外有人靠近。

    武功很高。

    李相夷攥紧了手中的刎颈,一拍床板站起来,强撑着退至门柱后面,屏气凝神。

    下午无了和尚才给他接上寸断的经脉,这么一动身体疼得忍不住痉挛。

    他皱着眉抬手连点几处大穴,才勉强站直。

    真狼狈……

    他只能撑一招。

    所以要一击必杀,否则就只能自断筋脉。

    李相夷结交甚广,却也结仇遍地,如今四顾门已对外宣称他死了,自然不会再寻他……如今找上门来的恐怕只有敌人了。

    真可笑啊,他自诩为对朋友两肋插刀,死前惦记他的居然只剩敌人。

    他从普渡寺出来以后不想回四顾门,却也不知道有何处可去,便选了一条偏僻小路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此处距离扬州城不远也不近,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小渔村里唯一一家客栈。

    客栈位置偏僻,条件简陋,只是供采买海鲜的行脚商人临时过夜的,甚至连小二也没有。

    老板见他浑身是血,一看就会有人来寻仇,本能就要拒绝。

    他扫了老板一眼,也觉得对方贼眉鼠眼又胆小怕事,一看就是会透露他行踪的。

    可他实在是走不动了。

    于是他将那银质发冠连同上面的红宝石一起,拍在柜台上,“开间上房。”

    老板神色惊疑,却在确认了银子的成色之后,立马露出了讨好的笑来,亲自领他进了内院。

    根本没有所谓上房,不过是农户家里多盖的几间茅屋。

    今夜也仅有他一个客人。

    老板一家就住在前院,看在那银质发冠的面子上,晚饭给他送了碗粥和新烙的饼,眼神却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他没带包裹,但身上这套红衣一看便价值不菲,袖扣、肩章、腰封全是银的。

    若不是他身上杀气犹在,老板恐怕早就动了歪念头了。

    他在怎么落魄,也是堂堂剑神……普通人想要打劫他还是不能的。

    可门外的人不一样。那人武功之高,显然是冲着他的——

    他闭上眼苦笑一声。

    重新睁眼的一瞬,杀气四溢。

    一扬手,吻颈破空而去。

    来人正欲推门,显然未有防备,全靠剑客的本能侧身避让——

    好快的身法。

    吻颈竟没有击中。

    叶灼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被剑气擦破的脖子,然后僵硬地转头去看那深深扎进门柱里、犹自震颤的软剑。

    “吻颈?”

    李相夷一愣,原想自尽也绝不落入金鸢盟手中受辱,却在听见这一声万分疑惑的自言自语后缓了动作。

    这世上识得吻颈的不过寥寥数人,除了已故的师兄,便是佛彼白石和阿娩。

    可门外的这位姑娘,他从未见过。

    “相夷哥哥?”叶灼虽未看见他人,但识得他的剑招,不可置信地询问:“你怎么会对我拔剑?”

    李相夷闻言皱眉。

    她语气里的委屈和笃定让他困惑——她是什么人啊?

    可刚刚那一招他动了内力,碧茶当即反噬,眼前一阵眩晕,五脏六腑痛得搅在了一处,让他差点跪下去。

    叶灼知道他在,却不知道他为何避而不见,当即用内力探得他在何处,运了轻功两步飞到他身边,就见人身子不稳,慌张地把人抱住:“你怎么啦?”

    她非常自然地伸手来探他的脉象。

    可暴露脉门是武者大忌。

    李相夷想都没想,用力挥开她的手。

    其实他本想反扣住对方的手腕,质问她究竟是何人,奈何使不上力。

    而对方应对不及,直接被挥得跌在了地上。

    “相夷哥哥你到底怎么啦?我……你在跟我生什么气吗?”

    她一口一个‘相夷哥哥’,神色中的关切亦不似作伪。

    问题是,他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姑娘。

    “姑娘究竟是何人?”李相夷声音极冷,“李某并不认识姑娘。”

    她满脸错愕,“你不记得我啦?那,那你还记得什么?还记得四顾门吗?”

    他觉得她莫不是有什么大病——这天下谁不知道李相夷是四顾门门主?他又不是脑子坏掉了,为何不记得四顾门?

    李相夷皱眉:“姑娘何来此问?”

    “我曾是四顾门主,但现在,呵。”

    他自嘲般的笑了一声。

    那姑娘的重点却不在此,“那你还记得佛彼白石、肖紫衿、乔婉娩?”

    “自然。”

    骤然听见这些‘故人’的名字,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发出一声爆响。

    “不可能啊……那怎么会单单忘了我一个人呢?”她虽是自言自语,却非常笃定,“你当真不是跟我生气吗?”

    这姑娘大约脑子不好。

    “李某连姑娘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有些不耐烦。

    眩晕一阵阵袭来,虫蚁咬噬般的疼痛麻痒从四肢百骸泛起,他有点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却又不能在小姑娘面前露怯。

    “我叫叶灼。其叶蓁蓁,其华灼灼。”她语气试探,却发现他的眉头微蹙,像是在忍耐什么,当即不由分说扯过他的手。

    “你中毒了?什么毒?怎么如此严重?”她看见他脸色越来越差,被人戳穿强撑流露出的戒备和不耐也异常真实——突然抬手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醒着。

    李相夷想,这姑娘或许有什么奇怪的臆症。

    扬州城里仰慕他的姑娘很多,他却不一定每个都有印象。

    他说点什么劝她离开,她却突然抬手点住了他。

    她抬手抵在他后背上,无比熟悉的扬州慢带着暖意缓缓透入,与他自身所剩无多的内力融在一起,稳稳压住了痛楚和随之泛起的寒意。

    李相夷当即怔愣原地。

    “你看,我真的认识你。”她好像找回了一些自信,语气轻柔,但透着一股毋庸置疑,“你相信我,我对你是不会有恶意的。”

    “我现在给你解开,你别跟我动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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