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哭得太可怜了,在榻上缩成小小一团。

    李相夷一时心软,在榻边坐了下来。

    “我暂时不走。你先睡吧。”

    叶灼这两日费神费力,确实太累了。眼下得了他的承诺,抽噎了两声,便倚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李相夷扯了扯袖子,居然没扯动。

    他只好无奈地微微起身,将她放平,拉好被子,在一旁闭目冥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特别清晰,显得悠远而庄重。

    今日发现李相夷不告而别后,叶灼连饭也顾不上吃便追出门去,在村中找了一圈,才确定他确实是走了。

    可去云隐山需要马匹,她立即去最近的市集问了一圈,人人都说她所描述的少年十分显眼,若是来过定有印象。

    那他还能去哪呢?

    她站在原地,越想越害怕。

    他带走了刎颈,可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

    而且这碧茶之毒、内伤正与扬州慢时刻纠缠,尚未稳定,随时可能发作。

    ……

    普渡寺。

    若是世界上还有人会让他觉得可以交托性命,那一定是无了方丈。

    所以她直奔普渡寺去,一路上却没有发现他来过痕迹,越走越心凉。

    “大师,李相夷今日来过吗?”她冒冒失失推开禅房的门,把正在闭目打坐的无了方丈吓了一跳。

    无了方丈很是惊奇,昨日李相夷离开前央他帮忙打个诳语,说不曾见过他,原是防着四顾门中人的。

    可一天过去,包括乔女侠在内,没有任何人来问。

    而这位女施主神色焦急,问得却不是“见过李相夷吗”,而单单只问他“今日来过吗”,好像笃定他之前来过似的。

    “施主为何这么问?”

    “他不见了,身上没有带钱,也回不去云隐山。我思来想去,只有大师你这里……”

    “恕老衲冒昧,施主与李门主,是什么关系?”

    无了虽然答应了李相夷不将他还活着的消息透露出去,可这位女施主话里话外都暗示着她已知道此事。

    没听说过李门主身边还有这样的姑娘啊。

    何况她跟自己说话的语气也很熟稔,就像是跟自己也认识一样。

    叶灼当即愣在原地。

    “大师您也……不认识我?”她问得十分艰难。

    无了方丈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与施主,今日是第一次相见。”

    叶灼倒退了一步,双目有些失焦,反复摇着头,“怎么会……为什么……”

    见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像是头痛发作似的缓缓蹲下去,无了方丈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搭上了她的脉搏。

    “姑娘你是否中过什么乱人心智的毒香?”

    “我当真有癔症吗……”叶灼抬头看了看殿外的朱红色大梁,神色茫然。

    无了方丈低声念了一句佛,这姑娘的脉象乍看十分正常,但细探之下总有隐隐约约的中毒痕迹,若是本人出现幻象,那多半却是药物引发的癔症无疑了。

    “大师……我叫叶灼,叶清焰,这个名字您也是第一次听吗?”

    “是。”

    无了叹了口气,心下复杂。

    这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却中毒已久,谁人会将这种损人心智的药用在尚在襁褓的孩子身上呢?

    她仍然不肯相信,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他的袈裟下摆,连续追问道:“那大师,你本名是叫沈横吗?你出家前曾做过绿林好汉,伤过一户陆姓人家的性命吗?熙元五年秋,陆家来普渡寺寻仇,是如何化解的?”

    无了心下震惊:“施主你从何得知这些?”

    叶灼见他这般反应,知道自己所说的信息并没错,却只能摇摇头:“我不知道……在我的记忆里,熙元五年秋,我在谷阳县武林客栈遇见李相夷……”

    无了听完她的描述,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她所说未免太过详细真实,且其中有些细节一听便是鲜为人知的密辛,又十分容易印证。

    比如她知道李相夷受伤后通常会佯装无事,实在抗不过去的时候会来普渡寺疗伤,且能准确说出很多伤痕的来历和位置——这总不是他一夜间亲口告诉她的吧?

    又比如百川院一百八十八牢的位置,虽然他不知她所说是否为真,但此事极易验证——倘若为真,那说明什么?

    “施主,你身上发生的事,恕老衲难以解答。”无了转动手中的念珠,“然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或许是你得了什么奇缘,又或许是此间因果出了什么差错……”

    “总之此刻此地,他并不认识你。”

    “李门主十六岁识得乔女侠,两人很快成为武林公认的神仙眷侣,甚至李门主于江山笑屋顶红绸剑舞博乔女侠一笑,都是人尽皆知的事。”

    “老衲从未听说过云城叶氏,也不知叶二小姐。”

    “施主如果无处可去,不妨在普渡寺暂且歇下。”

    “谢谢方丈好意,可我得去找他。”叶灼站起来,向无了方丈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无论他认不认得我,我都不可能坐视他如今这样孤身在外……”

    “也好。”无了叹了口气,“我观李门主求生之志不坚,如此年轻便放任身陨煞是可惜,施主若能劝得他回四顾门,与众人共商解毒之法,实是幸事。”

    “他不能回四顾门。”叶灼突然说,“还请方丈千万不要向他人泄露李相夷还活着的消息。”

    “奇怪,李门主如此说也就罢了,你为何不希望他回去?他身中碧茶之毒,虽有扬州慢压制,亦不足支撑十年。且此毒凶险,渐入肺腑后将五感尽失,疯癫而死——施主既然爱慕于他,何以坐视他身死?”

    五感尽失。

    疯癫而死。

    叶灼被这可怖的描述击得眼前一黑,扶着墙才勉强站稳,却仍然决绝道:“他不能回去。”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我……那里对他来说根本不是家。”

    “四顾门需要的是天下第一的李相夷,无所不能的李相夷。他从前能带来利益和名望,才勉强压得住嫉恨与不满,他在海上孤立无援一天一夜,坠海失踪一天一夜,可有人找他?”

    “他凭凌绝顶时尚且被孤立中伤,如今武功尽失,回去会是怎样光景?门人固然迫于道义定要救他,可碧茶天下至毒,若是三年五载看不到希望,又会如何?”

    “他那么骄傲一个人,若是……我怕他会先自尽。”

    无了从不知四顾门内情如何,只当李相夷行事光明磊落,待人肝胆相照,更与乔女侠情投意合,必有生死之交——此刻听来却觉恍然。

    也是,门中谁会给他下碧茶之毒,又为何至今无人过问他的安危和去处呢?

    四顾门正忙着清缴金鸳盟余孽,打的正是为门主报仇的旗号。

    短短两日,天下竟都默认李相夷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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