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溅到哪儿了?”

    李莲花眉头一皱,低头拉起她的手细细查看。

    小叶子不想被他看低,把手抽回来,道:“没,就刚开始溅到两滴——”

    李莲花手里还拿着擦头发的布巾,正好沾了点凉水,不由分说把她的手包了起来,“剩下的我来。”

    “不!”小叶子急了,“第一天一定要让我露一手嘛!”

    在云城,乔迁新居都是要女主人做第一顿饭的,哪怕是在下人做好的汤羹里切段葱花撒进去呢,都表示这个家里衣食住行是有人做主的。

    李莲花也不知道有这种讲究,看她坚持,就任她去了。

    只是当他往锅里瞥了一眼,实在忍不住道:“你这……”

    还是成棵的青菜,都没掰开清洗,外头的已经发黄蔫巴,甚至有几根泛着焦黑,内芯却还是硬邦邦的……根本没熟。

    小叶子用身体去挡锅,一脸心虚,声音也低了:“我刚倒上油,菜往里一放就溅出许多油星子把我烫着,铲子也掉进去……然后火忽然一下蹿得老大老大,吓得我把盖子盖上了”

    李莲花听着,偏过头从胸腔发出一声闷笑。

    “捞起来吧,把根切掉,外头焦了的扔掉,剩下的切碎还能做青菜粥。”

    小叶子见他没有嘲笑自己,长舒一口气。

    “我也这么想……这一个灶台又要蒸饭又要烧水又要炒菜的,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不然今晚的饭还是我来做,最后让你把青菜撒进粥里?”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让你吃上我亲手做的饭!”她把他往屋里推,“你去把那些东西收拾一下,我看着还是很乱。”

    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可爱,李莲花跨进门槛时还扭头笑她:“你这幅气呼呼的模样,活像被放在盘中的河豚。”

    “你怎么能把我比作吃食?”

    “现在这噘着嘴、大眼睛圆睁的,又像兔子了。”

    屋子给李莲花一收,便显得整齐有序,小叶子把粥端上餐桌的时候,被子铺得平平整整、铜镜立在窗台上,地下已经打扫过一遍。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粥,有些心虚。

    果然,李莲花眉毛一挑,“你这是青菜粥,还是青菜……以及……米、糠和水?”

    小叶子下意识撅起嘴反驳道:“不是我的问题!是这米!不知道掺了什么东西,怎么都洗不掉!”

    那袋米里掺了细碎的黄色谷皮,她不懂,也不会淘,煮出来的粥木木渣渣的,卖相也不行,水是水、米是米、谷皮是谷皮。

    她已经用勺子把浮在粥表面的谷皮捞掉了,但仍然只能勉强下咽。

    诶?

    她突然反应过来——刚刚说这话的是小花,不是相夷哥哥。

    小花对她的偏宠一直很克制,温柔中带着几分不敢逾越的郑重,她知道,他这是无法把她当成是‘属于自己的’。

    相夷哥哥就总是毫不留情地嘲笑她,武功差、手脚笨、又懒又馋什么的,可他不允许旁人说她,旁人也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亲昵。

    李莲花见小叶子突然露出个得意狡黠的笑,双目灼灼地看着他,也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明白了她在笑什么。

    他骨子里还是李相夷,勉强装得几日温润如玉,熟稔起来便又开始拿人打趣了。

    他也笑着摇摇头,道:“无妨,能下咽就行,我也未必能做得好。”

    小叶子哼哼两声,把碗搁在桌上,“我第一次做吃食,这已经算好的了!”

    你还没看之前那一碗,因为青菜放的太早,已经彻底烂了,跟半生不熟的米混在一起,喂狗都嫌……

    两人相视一笑,坐下喝粥。

    “总算咸淡适宜,第一次做,不错了。”

    李莲花给出了很中肯的评价。

    平心而论,这顿晚饭属于‘难以下咽’的程度,但李莲花很给面子地喝光了,然后自然而然地起身收拾碗筷。

    洗衣做饭,担水劈柴,这些事他都不想让小叶子沾手——他可太了解‘李相夷’了,要是小叶子变得贤惠能干,另一个李相夷指不定得怎么骂自己。

    将碗端进灶房,转了一圈没看到抹布,才发现忘了买,李莲花只好笑着摇了摇头,先用水泡上。

    然后他转身端了盆水回屋里,从买回的麻布裁了一小条边角,拧了条巾子擦桌,忙完后将脏水泼在院子里。

    举着蜡烛将木盆送回灶房,忽然看见窗台上放了个奇怪的长圆筒形的丝状物。

    李莲花好奇地拇指和食指拈起来,对着蜡烛的光看了看——淡黄色、像什么东西晒干的——又使劲捏了捏——中空,很有弹性和韧劲——再用力拉扯,发现很难扯断。

    “干什么用的?”他喃喃自语了一会,忽然福至心灵,用这东西去剐了一下碗底,果真干净。

    “好奇特的抹布……”

    然后他开始洒扫地面,又发现忘了买扫帚——转念一想,便去灶台后寻了几根枯枝,用麻绳绑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扫完地,热水也烧好了,他提到屋里,倒在浴桶中。

    他叮嘱小叶子:“今天忘记再买个桶给你加热水,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出来,别着凉了。”

    小叶子抱着换洗衣服连连点头。

    浴桶里的热水咕嘟咕嘟的冒着蒸气,李莲花舀了几勺凉水加进去,试过水温,正正好,便放在屋中央,将房门合上,自己避去了灶房。

    他有些闲不住,见灶房里还乱着,便先把小叶子做饭弄乱的柴和炭分别拾出来堆好,干柴码到屋外的棚子下,木炭理整齐垛在墙角。

    然后把调料罐子收在一处,目测了长短,琢磨着明日在灶台上方打个橱柜。

    又寻了几枚钉子,将勺和铲挂在好取用的地方。

    这么一来就清爽多了。

    说起来,也没看到米缸。

    李莲花突然心血来潮,将小叶子做饭用的米打开一看,哑然失笑。

    虽然他的常识也不多,但也看出那并不是大米,而是没舂完的谷子。

    那袋子下面甚至还放了个中间略微凹陷的石盘、一根短木杵和一个簸箕,看着是用来分离谷皮和米的。

    “小花,我好啦!”

    小叶子欢快的声音传来,她的力气不够把洗澡水倒到屋后去的,得喊他来搬。

    李莲花注意到水里有一丝丝血迹,心下了然,更不让她动手做事了,寻思着明日买些姜糖。

    主屋只有一间,床也只有一张,村里的人都默认他们是一对夫妻,他索性也不矫情,小叶子主动靠过来环着他的时候,他也没躲,只下意识帮她把被子掖好。

    等到她在怀里发出轻微的鼾声,他独自望着天花板,这时才有种实感——他们是真的安顿下来了。

    悠远的更声传来,合着若有若无的海潮,宁静旷寂。

    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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