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做的事情不是没人想过,甚至许多人早已对此抱有疑问,”迈尔斯用手指挡住电梯门的识别带,防止电梯再次自动闭合,“你可以告诉我,在其他的宇宙,邪恶六人组……其他宇宙反派的公司,也是这幅生态么?”

    灰色的口罩摇了摇头。她把头靠在了轿厢的一侧:“反派大多是亡命之徒,他们的身份是非法的,不论走到何处都会被执法力量甚至特勤机关针对。如果成立公司,他们需要披上合法的伪装过双面生活——像你我一样。比如1610号宇宙中的炼金术士公司名义上是尖端科研机构,金并对外的形象则是这间科研机构的资助者兼慈善家,”那可太慈善了,格温还记得他为1610B彼得帕克之死举办捐助晚宴时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奥克塔维斯女士明面上是位平易近人的量子物理学家,连愿景学院的物理课演示素材里都有她做的科普视频……谁也不知道她实验制服底下还藏着另外四条胳膊,只有蜘蛛侠才会称她为章鱼博士。”

    “一面顶着非法身份对城市造成物理破坏,又一面借助公司的力量欺行霸市,而市民们对二者之间的关联心知肚明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甚至一见就是三个。她想起了在之前的地下集会中看到的受害者与活动家们,不少人都在谈论那个相当显而易见的问题——这些反派本人或许能长了翅膀化成烟尘遁地而逃,但公司却跑不掉,为什么不能直接查封这些公司,令渐进派退无可退?

    格温记得自己在那场乐队表演的间隙听到的话。那是两个穿着日常服饰、身材挺拔又干练的年轻人说的。她和乔治相依为命那么多年,自家屋檐底下就住着个警察,自然能一眼认出那两个刻意没穿制服的人的真实身份。他们以为自己的声音混在喧嚣的台下观众之中,于是便未遮掩太多,从没想过有个耳力超群的人以为怀疑是潜入的便衣,正竖着耳朵在台上正大光明地听:“直接封锁查抄那几家公司啊。地检官吃屎去了吗?法官都死了吗?我腰间这把配枪憋得只想对秃鹫他们开火了,现在却居然只能偷偷摸摸来这种集会表达不满?”

    回忆到此处她觉得那场面讽刺且滑稽,抱着肩膀在轿厢上蹭了蹭:“就连有些纽约警察都坐不住了,他们整日追逐着邪恶六人组本人,被耍得团团转还只能跟在义警身后擦屁股,觉得过这种折腾日子还不如哪天直接把渐进派公司围了划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和迈尔斯还得赶紧收拾东西提前辞了实习跑路,免得被警察或FBI当犯罪分子一把抓了。

    “执法力量动不了这几家公司,是因为没有证据。”迈尔斯点出了症结所在。

    义警用面具保护自己的真实身份,而犯罪分子也在通过面具阻断两重身份的直接联系。

    格温闭了下眼睛,她确信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个事实:“秃鹫上上个星期刚把布鲁克林区政厅炸了。但是没人能证明那个会飞的秃鹫大鸟就是艾德里安·图姆斯。原本只需要指认这些公司与邪恶六人组的牵连就能从经济上给他们以重创,然而证明不了,指控就没有立足之地。”章鱼博士也如此,神秘客则更无行踪,他的全息投影技术甚至能骗过监控。

    只要他们不承认,图姆斯先生、奥克塔维斯博士和贝克先生在法律上就只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没人能拿他们的公司怎么样——只不过他们的公司名字或符号和邪恶六人组的某些标志有些相似而已,真是无辜又不幸的巧合。

    更甚是,秃鹫、章鱼博士和神秘客不同于激进派的几位,他们甚至并不需要动用武器或袭击就足够置人于死地。当他们与这座城市的绑定深入到一定程度时,那些用于制约普通人的规则和法律都形同无物。这几家科技企业就像腐化的种子肆意地萌破土壤开枝散叶,收了钱的政客为他们游说,监管部门为他们的市场扩张大开绿灯,地检官乐得因“缺乏切实证据”而从不起诉……警方只能奔波于收拾他们闯下的烂摊子,而被扼住了生息的人们能做的只有在地下集会里发着一张又一张传单、疲惫地讲述他们的故事。

    “雷诺是我见过最疯狂的人,”迈尔斯看了格温一眼,补充,“之一。作为跑酷团队的领导者他绝对可靠,但他可能过于天真了。”或许这是哲学生的通病。迈尔斯对雷诺的初衷并没有怀疑,毕竟在他还是个毛小子的时候,雷诺曾数次在他快摔断骨头把命交代出去的关头拉住他。

    “他让我们偷的这些文件就是证据。只要文件公开,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检官就必须有所作为,”格温在雷诺找到她的那刻就明白这个人在计划些什么了,因为在她对42号宇宙这些公司的存在产生怀疑时,第一反应也曾想过去偷出那些证据公之于众,只是她没那么做是因为仍有更深的疑虑,而其他人单纯是因为偷不到,“章鱼生物科技的大楼里必定有能证明奥克塔维斯女士就是章鱼博士的文件。”甚至还能找到更多,他们此前在消防层见到的那个仿制品就是某种人体实验的产物,如果能证明章鱼生物科技在从事非法实验,他们也足够让这家企业喝一壶。

    “但是不会有任何效果,”迈尔斯闭了闭眼,讲述这样一个结论有些残忍,但他不得不揭明,“你刚来这个宇宙不久或许缺乏了解。如果这个方法有用,我和艾伦叔叔早就……”

    “我知道,”电梯长时间未能闭门,已经开始滴滴报警了,格温扯着那只挡在门边的袖子把他的手拉进来,“那也要试试。”

    电梯门隔断了轿厢与消防层,轰鸣一声向下移动。

    格温注视着电梯门缝通过楼层时陆续掠过的光点:“如果怀疑邪恶六人组之上还有势力在操纵一切,或者有人与他们勾结保护他们……我们总得先让水流通过管道,才能知道管道到底堵在了哪。”

    “我要去完成我的那部分任务了。”只是普通地陈述一次暂时的分别。虽然雷诺作出让他们俩同行一段路的安排时是为了让G照顾初来乍到的芭蕾舞者,但迈尔斯并不需要担心她。

    格温的目标是下一层,而他还需要再往上。

    雷诺将任务拆解后最难的部分交托给了曾经令所有跑者都甘处下风的“G”。他没有对这项挑战的难度进行过多渲染,只是在一别两年之后,有些恍惚地望着幽灵复生般出现在眼前的人说“你都长这么高了”。而接下任务的人就如曾经在跑酷社团中和其他人仰望宏伟的屋岳、俯视渊深的街道时那样,说出了他在奔跑之前常说的那句“交给我”。

    电梯向下停了一层送出了格温。那只兜帽踏出轿厢前只简短地留下了一句“稍后见”,随后双层的电梯门在她身后合上,阻断了黑口罩之上棕色的眼睛的视线,立方的轿厢在轰隆声响中继续上行。

    他们利用仿制品的虹膜劫持的这台电梯并非章鱼科技员工的常用梯,而是建筑背面的一处专用来承载货物的直升通道。在不知道两人真实身份的情况下,雷诺原本计划着让他们跟随巡逻警卫的换班周期来偷偷搭便车上下楼,没想到初出茅庐的芭蕾舞者同学连等都懒得等,直接把一层楼的警卫都哐哐干晕了,于是就算他们在信号塔上和进入电梯前后的喘息时间里谈了些话,进展仍旧比雷诺预料中更快。

    迈尔斯头上的货梯按键灯光闪了闪,提示他已经到了目的地。门缝外没有灯,只有楼层深处应急的绿色出口灯亮着,在电梯门开之前淡成了一个微渺的绿色远点。

    即便雷诺不交待,他也知道自己被派到了什么样的地方。

    与其说这里是某一层,不如说它是整栋建筑顶端最宏伟的试验场。在刚成为徘徊者的那几个月,迈尔斯曾经和艾伦来到过这个地方。彼时的他们还抱有天真的想象,计划摧毁这处章鱼博士的核心实验室令她失去立足之地,没想到不仅章鱼生物科技在市场中的地位相当稳固不说,这处核心实验室也并非普通人想象的小型室内空间。

    它是章鱼的巢穴。

    章鱼博士将核心大楼的近尖端层级打通,留置出了一个纵深几十米的宽阔空间作为她的办公场地。此处并不存在地面,所有的器材和办公文件都以从墙上伸出的折叠金属臂架撑在半空中,纵横而立体,一旦来者莽撞地踏出电梯轿厢便会跌进深渊。

    这是章鱼博士得天独厚的空间。四根灵活的触肢只需要留一根附着在墙上就能带她去任何她想到达的位置,就如同栖息在海底、掩与沙石之下的蛸科多足生物,一旦瞄准了猎物,就会腾起破水而去,捉住浮空中毫无防备地飘移着的目标。

    还好格温劫持了那个仿制品。迈尔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如果是其他的普通警卫,就算他们的眼睛能刷开电梯也不可能具备到达这一层的权限。这层空间是单为长着触肢的怪物设计的。

    这也是雷诺认为G的任务难度最高的原因——通常人除非长出三头六臂,否则如何与章鱼比拟,探手就取得那些悬在半空中的文件?

    他闭上了眼,从电梯按键面板下撤开了自己的手——在电梯上行的短短半分钟内,章鱼生物科技大楼的各项实验设备曾集体断电了十几秒,就连日常运作的排污与新风系统都发出了滋滋的嗡鸣,大楼各处保持开启的灯光则齐齐忽闪了片刻,光线也变得朦胧又晦暗,如同一团庞然的乌云降下蚕食了日光。如果有系统监测着这栋大楼的实时用电,又若电能的流动有迹可循,那么便能有人发现,在这极为偶然的似乎所有的设备统统接触不良的半分钟里,一台货梯的轿厢成了整栋大楼的用电黑洞,所有设备的电能都几乎被抽干涌入此处。如同洪水蔓延的城市中兀然出现了巨大沟壑,电能像水流一样倾泻而去又无影无踪。

    迈尔斯感受着重新充盈起来的身体。他已经通过货梯轿厢饱餐了一顿,电光并不在他的周身显山露水,但他知道有股汹涌的力量澎湃在他的四肢百骸。

    真正的跑酷在电梯门开启的那刻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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