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的棱角柔和起来,手里把茶杯转了转。

    “前几天不是说要带九九去医院打针吗?我们现在去吧,很久我们都没出去了。”他递出邀请。

    “我们明天再去好吗?我初中和陆缨是一个班的同学,陆缨听说我们之前的班主任今天要退休了,所以我和她打算去看看老师。”

    陈易半阖着眼,抬眸看她眼里的探究,他淡淡道:“可以,那我们明天再去。”

    他其实已经提前买好电影票了。

    如今看来只好作废了。

    陆缨去李画桥家里找她,陈易坐在沙发上像是没看到她。

    陆缨也不怎么在意,打打闹闹和李画桥出去。

    李画桥在临走之前回头,陈易的背影似乎有些寂寥,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转头和她平静地对视,他的瞳孔墨黑,但模糊得像是从窗户里的影子一般,虚幻缥缈。

    看着他的眼神,她竟然对他有些愧疚。

    陆缨冷眼看着这一切,关上门拉着李画桥上车。

    陆缨靠在窗口看着外面的风景变换,“你别被他给诱惑了,看他天天和你朝夕相处我就莫名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他说话伤你的心。”

    “怎么会,他不会的。”李画桥看着她认真道。

    “好好好他不会。”

    ……

    李画桥打开车窗,让风进来,风的温度很暖,她的头发随风飘扬,她今天把头发扎起来,前面的碎发往后吹,露出光洁的额头。

    今天是个好天气。

    她从车上下来,整理了一下头发,措不及防遇上蓝梦。

    她,陆缨,蓝梦,三个人站在校门口,时间都貌似变得很慢,风吹着树,只听见“簌簌簌”的声音。

    李画桥和蓝梦,两个人的故事比较纠结。

    李画桥小学毕业之后,告别老家,告别朋友老师,告别陈易,来到李勇益和叶琳奋斗的城市——北淮市。

    这个故事有点长。

    李画桥来到北淮的时候正是她爸妈的上升期。

    李勇益同志给李画桥上了当地最好的初中,她不用和其他人一样面试考试。

    她爸爸找了教育局让她一个从来没学过英语的人上重点班。

    还依稀记得,李勇益同志把手搭上李画桥的肩上嘱咐说:“在新学校里要好好学习。”

    那时候李勇益同志也有点年轻,也是一个望女成凤的父亲。

    李画桥在新座位上看着那本崭新的英语书,低头一言不发。

    第二节英语课,老师直接连课本都没有打开,上来就说:“能进这个班的,英语都挺好的吧?我们就不教了,直接站起来一个个读课文吧。”

    李画桥吓出一身冷汗,到她的时候,她直接站起来,磕磕绊绊说:“老师,我小学的时候没有学过英语,现在读不出来。”

    全班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感觉她就像一个雪人一样,融化在他们的震惊里。英语老师的笑容就僵在那里,李画桥感觉呼吸都静止了,低头不敢看所有人,小小的年纪,称霸整个村头的李画桥以前哪懂得什么叫自卑,现在,低着头,像矮了一大截。

    老师还在问:“真的一点都没有学过吗?”她看她就像是看侏罗纪世界的恐龙。

    李画桥摇头,老师又问:“你以前在哪个学校毕业的?”

    “我在老家农村读的小学。”

    有些同学抿着嘴唇在偷偷和旁边的人说话,一时间李画桥班上的人议论纷纷。

    “同学们,安静,安静,这位同学没学过英语很好笑吗?同学,坐下吧。”老师示意她坐下,老师在旁边小声和她说:“下课来我办公室。”

    李画桥被打上明晃晃标签的走后门,大家都好像有抱团习惯,很多同学都是一个来自那几个小学的,她们彼此都玩得很好。当然,这个彼此不包括李画桥。

    她没有被排挤,只是被忽视。

    两个人在同一排水龙头边洗衣服,边谈论食堂的饭菜。

    一个:“学校食堂的卷筒粉豆角口味的比较好吃。”

    另一个:“我觉得鸡蛋味的好吃,不过豆角也挺好的。”

    李画桥也在旁边洗衣服,她问:“今天到谁值日了呀?”

    她们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讨论食堂的红黑榜单和明后天吃什么。

    李画桥又问了一遍,一个人不耐烦的说:“你问我,我问谁,你自己没嘴啊,不会去问其他人啊。”

    李画桥把水倒掉,回怼:“你不是人?”

    看着她一青二白的脸,李画桥心情舒畅了。

    英语老师自从开学那节课之后,一直在帮李画桥课后补习。

    虽然一直很努力,但英语小测时还是垫底。

    30分的英语成绩,拖了班级英语平均分的后腿,她们1班险些被2班超过。

    李画桥在深夜做题的时候,看着楼下的灯红酒绿,有一阵的恍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不属于自己的环境里拼命挣扎,她只知道满分120分的英语只考30分是一件非常非常丢人现眼的事。

    她中午最后一个关了灯,走路回宿舍,在宿舍门口,隔着一扇门听到了很多嘲笑她的话,可怕的是,她甚至也觉得她们说得是对的。

    ——那个李画桥读个英语磕磕绊绊的,整个班都在等她,烦死了,这么简单都读怎么久。

    ——还有,上次测试她居然只考得30分,30分耶,我闭着眼睛都能考出来,李画桥也是不简单。人才啊,人才,你说她是不是2班派来的间谍啊?专门拖累我们班。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

    还有些人为李画桥说话:“她不是才学英语不到两个星期吗?

    ——基础不好就别上重点班呀,去普通班不行?笑死,一个走后门的进来的还要脸?她和我们不一样,老师天天帮她课后补习,我跟你讲哦,她居然连ABCD都不会背,我前几天看到她在背,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就这基础,不敢恭维。

    李画桥直接把门推开了,门发出“吱嘎”一声,刚刚还在激烈讨论的人立马就安静了,该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该上去睡觉的就上去睡觉,一派安详静谧。

    李画桥看了周围一圈,还是没有说什么,拖了鞋,把被子盖上头顶,眼泪从眼角流进耳朵,她转身侧躺,用被子来抹眼泪。

    有人问:“李画桥,你没事吧?”

    仿佛是人溺水的时候来自岸边的声音,模糊又清晰。

    她没有回应,她想呼吸新鲜空气,可她掀不开被子。

    李画桥清晰的看着她下落,然后坠入深渊。

    做梦梦到所有人都围在一圈指责她:“你凭什么来这个班。”

    起来一身冷汗。

    她想回去,回到以前的地方。她祈求爸爸妈妈,但他们只会摸摸她的头叫她更努力一些。

    她只能点头。

    又是一个新学期,落叶随风飘到李画桥的脚边。

    李画桥刚刚从英语老师办公室回来,进步很大,老师夸奖她。

    她低眉颔首,拎着试卷把它放在桌子里面,抽出一张报名表,她会参加英语演讲比赛。

    她在报名表上一笔一划写着自己的名字,她愿意为此付出艰辛的努力。

    _

    李画桥没有朋友,痴迷学习。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李勇益同志见李画桥周末也不出去,整天在书桌上学习,黑眼圈越来越重,话也变得很少,在吃饭的时候,李勇益同志问她是不是最近压力大,不开心?

    李画桥咧开嘴角:“没有啊,和平常一样。”

    “在学校还好吗?”李勇益同志问。

    她顿了一会儿道:“我很好。”

    李画桥微微一笑,看不出任何破绽。

    叶霖女士在睡觉的时候感慨:“画桥真的长大了,感觉她有点变了,以前看见游乐场就要去玩,今天我想带她去,她居然拒绝了说,她长大了对它不感兴趣了。”

    “是青春期到了吧?”李勇益同志回答。

    “或许吧。”她皱着眉头。

    她很安静,一点也不聒噪。最开始是班上的焦点,后来慢慢地淡化,本来她的成绩也不突出。

    她不想成为什么中心,她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可世事无常,斗转星移终究事与愿违。

    事情也很简单,几乎可以用一句话可以概括。蓝梦丢失的昂贵项链在她的抽屉找到了,报警后发现监控因为一天的停电,丢失了部分影音。

    李画桥理所当然成为钉在耻辱柱上的小偷。她受了蓝梦的一巴掌,班主任拦住蓝梦,李画桥冷冷地撇着她,一言不发。蓝梦把她的书包和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在地上,踩着她的书包,不屑道:“这个项链我找了两个星期,它不见了我挨我妈妈打了两个巴掌,你还欠我一个巴掌,你记住下回我一定还给你。”

    蓝梦把书包踢给她。

    在班主任联系李画桥家长失败后,她被滞留在警察局。

    警察一遍又一遍地质询,她一遍又一遍清晰地说:“不是我。”声音轻薄得像羽毛。

    二十万的项链,如果她不是未成年现在早应该被拘留了。

    李勇益和叶琳个个都在外地出差,叶琳刚下飞机就看到李画桥班主任无数个打来的电话。她了解完情况后立刻从搭飞机回去。

    叶琳晚上到警察局时,李画桥趴在桌子上睡觉,上面的灯光有几个小虫在飞舞,静美又孤单。叶琳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愧疚,他们都太忙了,一眨眼小女孩就长大了,他们都没仔细看看,几乎只能在视频看到孩子的变化。她把画桥抱起来,画桥迷迷蒙蒙地醒了,她在她妈妈的怀里,她闻到她妈妈身上熟悉的味道,在妈妈肩头蹭了蹭过一会儿就睡了。

    叶琳身旁的秘书拿来一张被毯盖在李画桥身上,叶琳把她放在车上,然后回警局了解情况。

    这件事情本来就比较难处理,神转折的是,蓝梦的爸爸蓝明是华建集团的项目经理。蓝明一知道消息,立刻带上蓝梦上门道歉。

    她们两个人的梁子就算是结下。

    后来,蓝梦愤愤不平,找人泼了她几桶水,把她锁在教室楼顶的阳台吹了一晚上的冷风。那时是在凛冽的冬天,零下几度,她被冻到几乎昏厥。

    家里的阿姨请假,叶琳去国外处理业务,是李勇益早上七点出差回来发现李画桥没回家。他立刻派人去找,直接打电话给校长,报警,调监控,动作迅速,不到一个小时就开锁发现蜷缩在角落的李画桥。

    李勇益抱着李画桥,他发现她浑身发烫,脸色几近苍白。

    看到家人,李画桥勉强牵起微笑:“你来了。”

    李勇益抱着这样一个脆弱的女儿,心在不停地抽痛。

    路过附近的教室,李画桥要停下来。李勇益皱眉不允许,“你现在应该立刻去医院。”

    “可我想去做一件事。”

    李画桥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她班级的教室。

    那时候在早读,她倚在门框缓了一会儿,脸色苍白虚弱地走进来,班上的全部转头看向她,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蓝梦的位置。她揪起蓝梦的衣领让她站起来,没有温度地笑着,漫不经心语气缥缈:“我知道是你,蓝梦。”

    蓝梦强装镇定,紧紧抓住桌角仰着脸:“没有证据的事,不要瞎说。”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李画桥睨着她。

    她的指尖划过蓝梦的脸,不紧不慢道:“证据会有的,你等着。”

    “我等着。”蓝梦直起腰勉强地笑着。

    李画桥和她拉开距离,把书本重新推到她面前,勾唇:“那你好好学习。”

    李画桥面前走到教室门口,忽然间失力,全身近忽要倒下去,李勇益托住了她。

    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次醒来时,李画桥就看到上空一面洁白的天花板,她侧头,手臂上打着针,旁边是挂着的吊瓶。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了一会儿。李勇益就已经坐在她面前,为她掖好被子查看吊瓶“你一直在发高烧,现在已经降下去了,我已经帮你请好病假了。”

    “你不问是谁把我关在楼顶的吗?”

    “我会去查监控。”

    李画桥温静的声音响起来,“那时候放学很久了,我留在教室写作业,人是四个,在学校五楼的角落,她们打了我几个巴掌,然后拖进厕所把我摁进水桶里,拽我去顶楼锁了我一个晚上。事情就是这样。”她低头看着自己插进左手上的针管,手指白皙,血管青紫,沉静阐述:“我和她们无冤无仇。”

    “你觉得是谁?”李勇益眸子一沉。

    “最近和我有冲突的只有蓝梦。”她平静道。

    李勇益的眸子说不上来的幽暗,眼角挑出嘲弄和不屑:“蓝明的女儿倒是比他狠。”

    “但手法不高明。”李画桥轻轻袅袅地笑。

    “解决完这件事后,你要转学吗?转到另外一所,我听说陈易在的那所学校也很不错。”他介绍。

    “不转。”她很快做出回答。

    李勇益握住她的手,“你怪我们吗?一直在忙工作,你一个晚上没回来我们也没发现。”眼底藏着愧疚。

    她摇摇头,笑着:“你们要是一直管着我我可能还会怪你们。”

    “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会解决。”李勇益离开后关上门。

    李画桥呆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生病了,她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蓝梦被她爸爸逼着道歉后,心有愤懑,在教室横眼看她:“你不就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吗?你还有脸受我的道歉,你脸怎么这么大,恶不恶心啊你贱不贱啊你。”

    她道歉的事情全校都已经知晓。她爸爸蓝明到学校时看到过来处理事情的李勇益,上去打招呼,进而大家都知道李勇益是蓝明的领导,她已经颜面尽失。

    李画桥淡雅地笑笑,冷淡开口,“蓝梦你好像搞错对象了,第一,我没有偷你的项链。第二,我和我家人没有逼着你给我道歉,你发火也应该去找你爸爸。平心而论,就算是道歉也是你那一巴掌给我的道歉,我同样受得起。”

    她无心和她吵下去,很无聊。

    蓝梦还有什么想说的,李画桥微微一笑:“你好好想想,我根本没有理由偷你的项链,你要找的仇人是偷偷把项链放在我抽屉的人,你的敌人不是我。”

    蓝梦听懂她的潜台词,以李画桥的家境根本不需要理由来做出这种小偷小摸的事。她不是一个蠢货,也知道逻辑推理,可她咽不下这口气。至于真正偷项链的人重要吗?根本不在意,因为项链已经找回来了。可李画桥让她颜面尽失,她在她的社交圈里根本抬不起头来。她不能就这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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