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出门买针线的小厮就带着一大包针线回来了。

    徐贺煜从他的手上接过针线,吩咐道:“你下去吧,让他们都不用继续打水了,但锅里的水还是先烧着,等会我要用了再都端进来。”

    “是。”小厮应下出门,顺带着把门仔细掩上了。

    “宋大夫,你看看,用哪种针线合适?”徐贺煜让小厮把所有种类的针线都买回来,就是想先让宋大夫挑选一下,好找到更合适的。

    宋大夫把一捆捆小匝的丝线拿出来,仔细翻找着,说:“最好用杂绒比较少的丝线,这样不易扎到肉里,等以后取线也更方便一些。”

    他翻完了线,眉头微皱,“这里都是些棉线和麻线,用是可以用,就是怕以后长到肉里。”

    徐贺煜也知道现在条件简陋,但是这已经是所有的丝线了,也只能这么将就着用了,“先这么用着吧,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

    秦山的体温已经越来越高了,一碗清热散喂下去,也见没什么效果。如果不赶紧把伤口处理好,他怕他都撑不过今晚。

    “小竺......”徐贺煜正打算让小竺先过来洗干净手,然后好准备开始缝合。

    却突然被穆纭打断,“我那里有些蚕丝制成的丝线,不知道可不可以拿来用一用?”

    她方才听宋大夫的描述,突然就想到了她之前还没用完的蚕丝。那些都是她从穆府里带过来的,只不过她来了徐府以后,女红做的少,便剩下了。

    “蚕丝?”宋大夫也是愣了一下,能用得上蚕丝的人家很少。因为从养蚕到织成丝线所需要的工序极其复杂,一般的有钱人家,都极少会使用这些。

    不过穆纭既然说有,他也没有怀疑,“能有蚕丝线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它比普通的棉线和麻线更细,还没有什么细小的杂绒。算得上是上乘之选了。”

    听他这么说,穆纭也没有迟疑,直接对小竺说:“你回去把我做女红用来装丝线的竹篮拿过来,还有放在桌上的针线包,都一起带过来。”

    小竺也知道耽搁不得,小跑着出了医馆回徐府去了。

    也幸好医馆离徐府不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竺便带着穆纭说的那些东西回来了。

    宋大夫检查过后,眉头舒展了很多。他朝徐贺煜点点头,“这些东西比裁缝铺子里买的那些都好了不少,就连针的种类也更多。”

    他挑了几根适合缝合的针线出来,“等会就用这些来缝合伤口。”

    “你先去旁边洗手吧。”徐贺煜看向小竺,嘱咐道,“记住,一定要把手都洗干净了。用药水泡一遍后,再用热水清洗一遍。在缝伤口之前,不要碰其他的东西。”

    小竺点头,按照他的说法,一遍遍把手洗干净了,才走到秦山身边,准备坐下。

    只是还不等她坐好,她就看到了秦山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裂开的血肉清洗过后微微有些发白,边缘是整齐的切割痕迹,透过伤口甚至能看清里面白花花的骨头。

    之前没凑这么近,只能模糊地感觉到这些伤口十分惨烈。现在连那伤口处断裂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啊!”小竺吓得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忍不住惊叫出声,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闭上嘴。同时她也想到自己已经答应好了要帮忙,几乎是颤抖着重新走回去坐好。

    徐贺煜把处理好的针线递给她。

    “你放轻松,就当是给衣服缝补,一定不能紧张,更不能发抖。”他看着小竺坐在位置上,身体不住地发着抖。微微皱了下眉,严肃认真地嘱咐道。

    “是......是。”小竺颤抖着手接过徐贺煜手中的银针和丝线。

    她拿起线,往针孔里穿。对了好几次,都对不上那个小孔。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等好不容易把丝线穿进去,几乎就已经耗掉了她大半的心力。

    小竺闭了下眼,给自己打了口气,一手按上伤口的边缘。微微有些发烫的血肉,让她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手下是一具活生生的身体。跟她平时缝补的那些衣裳几乎是有着天壤之别。

    她拿着穿好线的针,努力压下自己的颤抖,准备戳进那血肉,开始缝合。

    “呕——”小竺把针线扔下,起身跑到旁边开始呕吐起来。过度的紧张,让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

    她也吐不出东西,就这么干呕着。

    “小竺,你没事吧?”穆纭一惊,赶紧上前给她轻抚着后背。

    “小......小姐,对不起,我真的,忍不住。”小竺边吐边流着泪,剧烈的呕吐几乎已经让她的心理防线崩溃。

    “没事。”穆纭给她顺着气,知道她多半是缝不了伤了,也不忍心看她这么折磨自己,说,“还是让我来吧,你先出去休息会。”

    “我,呕——”小竺还想说她没事的,但是她的反应,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于是她只好改口说:“小姐别去了,让姑爷再找别人吧。”

    这活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做的,她不想穆纭等会也被吓得失态。而且她家小姐千金之躯,什么时候做过这等血腥的事。

    徐贺煜也不忍心看她这么吐下去,叹了口气,对穆纭说:“你带着小竺出去休息吧,缝伤的事,我再找别人来做。”

    “让我试试吧。”穆纭看向他,表情坚定。

    徐贺煜要是让宋铃清来做这个事,宋铃清定然不会拒绝,也不会是小竺这幅反应。她不知道自己是想证明自己,还是怎么。

    总之,就这么把自己心里想法说了出来,“贺煜,你若是相信我,让我试一试可好?”

    徐贺煜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有所触动,说:“好。”

    当他说下这个字的时候,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但是在场的人,都没察觉到这个变化。

    只有宋大夫若有所感般,看了一眼徐贺煜,还有起身走到旁边准备洗手的穆纭。

    穆纭照着之前小竺洗手的工序,把手都清洗好了。转过身问徐贺煜:“我还需要做什么吗?现在是直接去给他缝伤口?”

    “嗯,等我重新给你拿针线过来。”徐贺煜点头,去把宋大夫挑出来的针线消毒,然后递给她。

    之前递给小竺的针线已经掉到了地上,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穆纭接过针线,穿好。她做这些看上去比小竺要镇定不少。但是只有她知道自己心底有多紧张。

    若不是事先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喉咙处也压着一口气,她恐怕也会忍不住发起抖来。

    穆纭将这口气缓缓吐出来,好让自己更加放松。她拿着穿好的针线,坐在秦山身边。

    纤细白皙的手指按上伤口,与秦山身上麦色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手底下的皮肉十分紧实,一看就是练家子。

    穆纭无心去想太多,用针戳进伤口边缘,从另一侧穿过来,然后小心拉紧丝线,让伤口两侧贴合在一起。

    等确定自己没有什么失误之后,她微微松了口气,手也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但很快被她压下去。

    穆纭开始继续重复之前的操作,将针戳进伤口、拉线。整个动作看上去流畅自然,极为赏心悦目。若不是她手底下是活生生的血肉,当得上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直到整条伤口都被缝合到一起,她才给最后的丝线打了个活结,方便以后拆线。

    徐贺煜一直在旁边看着,看她缝完伤口,便将旁边的剪刀递给她。穆纭接过剪刀剪断丝线,取下针。

    秦山身上的伤口一共有两道,交错在一起。缝合完一道伤之后,看上去就不那么狰狞了。

    穆纭趁着自己心态还算平稳,接过徐贺煜递来的丝线之后,赶紧穿好,又继续缝下一道伤口。

    等彻底放下针,她站起身,身体顿时一软,幸亏徐贺煜一直在她旁边,将她扶住,才没摔倒下去。

    “你没事吧?医馆西侧还有住处,让小竺进来扶着你过去休息一会,我收拾完剩下的东西,就去看你。”徐贺煜见她有些虚脱,关心道。

    “我没事,应该是刚刚有些太紧张了。”她靠在徐贺煜身上微微喘了口气,喊了一声:“小竺。”

    方才彻底投入进去之后,她就感觉不到害怕,也没有发觉自己竟已经如此乏力。现在回过神,身体也忍不住地发着抖。

    门外的小竺赶紧推门进来,从徐贺煜的手中接过穆纭的胳膊,紧张地看着她:“小姐,你没事吧?”

    方才她因为害怕,忍不住的呕吐,便只能先出去透气了。过了好一会,她才稳住自己的心绪,重新让自己镇定下来。

    而她镇定下来之后,就开始责备自己怎么胆子这么小,竟让小姐亲自去做那等血腥的事。

    但是她出去以后,徐贺煜便吩咐她,若是没有喊她,便不要随便进来,以免打扰穆纭缝合伤口。她就只能在门外不安地走来走去。

    现在好不容易能进来了,自然是第一时间查看穆纭的状态。

    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内的空气比较闷热,穆纭看上去脸色竟还微微发着红,一点都看不出惊惧的神色。只是她额头上的虚汗,暴露了她的状态。

    “我没事。”穆纭摇头,她现在只感觉自己身子有些虚,其他的倒还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竺听她这么说,就放下心来。

    “你扶着你家小姐到这边来坐一会吧,我给她看看。”宋大夫在旁边出声道。他给秦山把完脉,就把东西都收到桌子上,示意小竺扶着穆纭过来。

    小竺闻言赶紧扶着穆纭过去,穆纭把手放在桌上,让宋大夫给她把脉。

    而宋铃清也跟着小竺的身后一起进来,她走到徐贺煜身边,有些不快道:“贺煜,你为什么不让我来给他缝伤口。让不懂医术的人乱来,万一给伤口弄严重了怎么办?”

    她也是刚刚进来,才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难怪之前徐贺煜要问她会不会针线活的事。

    徐贺煜在给秦山身上缝好的伤口重新擦药,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不会针线活吗?若是让你来缝,你能保证缝得比阿纭好?”

    “我......”宋铃清刚想说自己当然缝得比她好,然后就看到了秦山身上被缝得整整齐齐的伤。顿时就愣住了。

    伤口上的丝线排列得十分整齐,就算是在裁缝铺干了五年的熟手,也不敢保证自己能缝出这么整齐的线来。更何况还是在人的血肉上。

    她无话可说,但又不想承认自己比不上穆纭,只能赌气地瞥了下嘴,“就算缝得好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吓得都快丢了魂?我看她这种娇滴滴的小姐,还是不要来这医馆的好。以免下次又遇到什么,给她吓出病来了,可就难办了。”

    “你说什么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家小姐身体可好着呢!”小竺早就看宋铃清不顺眼了,现在听到她这么说自家小姐,顿时就有些气愤。

    “而且要不是我家小姐,谁还能来给你们缝这伤口。难道靠你这个连女红都不会的粗鄙之人吗?说出去也不嫌丢脸!一个长这么大的姑娘,居然连针线活都不会做,我看以后谁肯要你!”

    “我会不会女红关你什么事?”宋铃清显然也不是好欺负的人,听小竺这么说她,立马就反击回去,“也只有你们这些深闺里出来的小姐丫鬟,才把做女红当做自己引以为傲的事。我学的可是治病救人的本领,跟你们可不一样!”

    “再说了,谁说没人要我了?贺煜他答应我,会娶我进徐府的!”她说完还十分洋洋得意,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徐贺煜有些变了的脸色。

    穆纭听到她的话,顿时就脸色一白。原本强撑的身体,在这一刻也瞬间垮掉。小竺赶紧去扶着几乎要晕过去的穆纭,紧张地问:“宋大夫,我家小姐没事吧?”

    宋大夫叹了口气说:“她只是太过劳累,所以身体有些虚罢了,你先扶她去隔壁房间休息一下,等会我给她开点补药,日后好好调理一下就好了。”

    虽然知道穆纭没事,但小竺还是紧张得不行。她扶着穆纭慢慢往门外走去。在经过宋铃清身边的时候,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宋铃清自然是不甘示弱地又瞪了回去。

    “铃清!”等小竺扶着穆纭走后,徐贺煜沉声呵斥道,“下次不许在阿纭面前说这些话。”

    “凭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宋铃清有些委屈,“还是说,你打算食言了?那你之前的承诺又算什么?我的一厢情愿吗?”

    她说着,就要流下泪来。

    徐贺煜面色软和下来,“铃清,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大夫收拾好东西,就走出了门,对他们的争执,完全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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