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漫不经心的将鱼钩上的鲫鱼取下,放入脚边的竹篓里。竹篓里已有几条大小不一的鱼,他从中挑出两条较小的放回河里。每回钓鱼他都如此,留下几尾均称的,其他无论大小尽数放生。重新理线,挂饵,甩竿一气呵成,他打算再钓两条回去给小苏做鱼汤喝。

    远处传来不大真切的说话声,此处临近后山,林深路陡鲜少有人走动,元辰纳罕谁会像他般无聊。

    透过枝叶间的缝隙,他瞧见小苏与一女婢相跟着。隔着重重枝叶,两人从他身前走过没有瞧见他,元辰也不十分奇怪。只何事走得着如此着急?瞧她二人所往方向乃是后山,雪儿去后山作什么?他心中纳闷,索性收了渔具,追二人而去。

    午间阳光极好,自山巅而下的瀑布被晕染上绚丽的色彩,犹如天宫遗失的霓虹彩练笔直地落入山脚下幽潭之中,又溅起无数水花。那些水花或呈绚丽的紫,或呈通透的蓝,或者就是它本身的透明色,皆是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几日前的清晨,小苏随林玄青隔着山头远远地瞧过一回,当时她便觉此处云雾缭绕,飘渺得如同仙境,却不知艳阳之下竟是这般得美好。

    她立在潭边,以手作凉棚状仰视瀑布的源头,赞叹之余不免又想,月色之下又将会是何样的景致?

    她勾了勾嘴角,不如晚间带上菜蔬,约上元辰,在潭边空地上燃起一堆柴火,再抓上几尾鱼烤了,如若能捉上只肥美的兔子那就更完美了。她有些想念长明殿的果子酿,梨园的女儿红也是不错的。如此一想,她又觉只她与元辰二人过于清冷了些。不如将林玄青一并约上,再领上香怜……林玄青向来古板,说来此吃酒赏月,他定然反对,想来元辰哥哥亦会不赞同,得想个法子说服他二人。

    思忖间,小苏听到渐行渐进的脚步声——林玄青来了。她正要说话,却见来人是位红衣女子,而非林玄青,便静静地瞧着女子走近。

    红衣女子鹅蛋脸,肌肤白如新剥鲜菱,眉间一粒细细的红痣,颇为俏丽,她距小苏十步之遥立住脚,冷眼打量着小苏。

    “是姑娘借林玄青之名邀的小苏?”小苏问。

    红衣女子也不答话,突然手腕一抖。

    小苏这才看清盘在她手腕上的乃是一条带刺的银鞭,银鞭裹挟着劲风袭卷而来,带着摧毁一切的凌厉。

    小苏随即明白她着了那女婢的道。可眼下前路被封,后无退路,身侧的幽潭潭面极宽自是跃不过去的,何况还有飞流直下的瀑布直冲潭底。她正值月期,若此时落潭后果不堪设想,于是迅速抽出腰间的软剑,以剑抵地,运力剑身。只见那剑弯了去又倏地弹了起来,小苏凭借着这股力道一跃而起,险险地避过长鞭。

    半空中,她看见长鞭落在岩石上,岩石顿时裂为数半。后怕之余,她无暇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你我并不相识,为何下此狠手?!”小苏大声问道。

    身后瀑布如同万马奔腾,咆哮之声震天动地,也未能掩盖小苏娇斥之声。她双目如箭望向红衣女子,她在赌,赌红衣女子并非真想伤她性命。

    红衣女子似乎看出了小苏的想法,紧跟着挥出第二鞭,这一鞭比第一鞭更狠更疾,大有不落空之势。

    要是被银鞭卷中,只怕双腿不废也残。眼见那鞭愈来愈近,小苏只能心一横,只听扑嗵的一声,潭水飞溅宛若烟火初绽……

    “雪儿。”

    元辰终究是慢了一步,他眼睁睁地看着小苏跌入潭中,慌乱中,他将手中之物砸向女子。

    红衣女子极轻松的避过,好看的脸上尽是骄傲:“你再不救她,她会死的!”

    闻言,元辰瞥了眼恢复如初的潭面,不敢再与红衣女子纠缠,纵身跳入潭中……

    三月时节,潭水幽深,小苏本就体寒,再经冷水一激,胳膊腿都使不上劲儿,若非水进了口鼻将她呛醒了,她恐怕就要将小命交待在此。恍惚间,她看到元辰向她游来。

    “元辰……咕嘟咕嘟……”

    嘴尚未发出声音,已灌进两口潭水,她认命地闭了嘴。胳膊愈发沉得很,双腿也不争气的痉挛,她感觉到身子逐渐下沉,心里一面盼着元辰早些看到她,一面暗自嘲讽:南境刀林剑雨都闯过来,如今却栽在此处。

    丝丝凉意拂面而来,红衣女子恍若清醒,绝美的脸倏然变得色:“古儿,他们,他们还没有上来……”

    先前那婢女听闻红衣女子唤她,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颤声道:“姑娘,咱们赶紧离开这儿。”

    “对,离开这儿,快!”红衣女子飞快的将长鞭圈在手中,尔后不安地瞥了眼飞泻的瀑布,“他,他们会不会死?”

    “姑娘,再不走……若被少庄主瞧见,如何是好?”

    或许是婢女的话起了作用,红衣女子头也未回的随她隐入林中。

    水淋淋的元辰抱着同样水淋淋小苏冲入院中,唬得香怜说话都结巴了:“这,这是,怎,怎么了?”

    “雪儿落水了,快生火!”

    元辰说着一脚踢开门,抱着小苏进了屋子。小苏在他怀中浑身冷如冰,脉息微弱到难以捕捉。

    “雪儿,雪儿……”

    数年前的一幕陡然浮现眼前,元辰害怕极了,急切唤着小苏的名字。

    “太子哥哥……”

    小苏的声音极其微弱,蜷缩成一团身子战粟不止。

    “雪儿别怕,太子哥哥在。”元辰红了眼眶。

    “冷……”

    见她蹙着一双眉头,如梦般呓语。元辰三两下脱了身上的衣袍,长臂一捞,将她搂入怀中,又将他自己与她一起裹入衾被中。

    “好冷……”

    听着她不大真实的呓语,元辰自责不已。如果早在看见她时,他便唤住她,亦或他早些找到她,也能拦在红衣女子之前,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雪儿……”

    他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她双眸紧闭不再回应,毫无血色的小脸和颤抖的双唇无一不透露她的不适与痛楚。自责、心疼,充斥着元辰的内心,他恨死了自己。

    门吱呀一声向两边被推开,香怜与一女婢捧了火盆进了来。

    “公子……”

    香怜见元辰赤着膀子搂着小苏坐在榻上,脸羞得滚烫,飘忽的目光随即落在小苏苍白的脸唇,她咽下到嘴边的话,转而朝那女婢道:“烦请红杏姐姐帮忙准备些热水和浴桶,我这边给姑娘寻身干净的衣裳……”

    红杏闻言片刻没有迟疑,点头快步出了屋子。

    “香怜,雪儿一直说冷。”元辰犹如无助的孩童,看到香怜恍若看到了救星。

    香怜不知该是安慰元辰,还是斥责他不顾小苏的名节,她低垂着头双目盯着脚尖,拢在身前的双手不停扯着垂在身前的绦带。

    “公子,您还是先出去,让香怜替姑娘换身干净的衣裳,你自个的衣裳也湿了……”

    元辰愣了愣,转念便明白香怜缘何生气:“我换身衣裳就来,你好好照顾小苏。”

    香怜并未说话,只点了点头。元辰与小苏这一路走来不易,她看在眼里。尤其是此刻,她见元辰的目光中透着痛楚,心中反而更加忐忑。

    红杏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送来浴桶和热水。香怜试过水温,请红杏与她一起将小苏挪入桶中。

    “我水里加了羌活与附子两味驱寒的药,你瞧着些,一会儿我再送些热汤来。”红杏道。

    香怜朝她感激一笑,见红杏出了去并掩了门,便将火盆移得近了些,缓缓松开小苏的发髻,轻柔地替她擦拭着。

    水温而不烫,昏睡中的小苏仍能轻晰感受到暖流渗透皮肤逐渐传遍全身,血液随之缓缓流动,僵硬的肢体也变得随和起来。

    “唔……”

    她长舒了口气,心口间的寒凉随着这口气吐出大半,双目艰难地张开,须臾又合了上,这一折腾,眼帘着实重得很。

    “郡主,感觉可好些?”香怜的声音有些哽咽。

    “无碍……”小苏原想笑一笑让香怜放心,怎奈嘴角不听使唤。

    “我兑些热水,你再泡会儿。”

    见小苏闭目不言,香怜往浴桶兑了热水,便安安静静的替小苏按搓揉着四肢,这是玉萧教她的,说是活血通络,现在看来确实有效。

    小苏大半个身子泡在温水中,不似之前那般畏寒,思绪逐渐也活络起来。红衣女子即能将她引到后山,与林玄青关系定然不浅。但她可以肯定红衣女子并非林玄青的姐妹,林玄青的姐妹不可能弃南岳山庄的名声而不顾,做此狠辣之事。

    那么她是谁?正猜测间,她听见元辰和林玄青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小苏自有我等照看,就不劳林兄费心了。”

    “玄青自知愧对苏姑娘,但还是请元兄让玄青先替苏姑娘诊治……待苏姑娘醒来,玄青再向二位请罪可否?”

    “请罪?!”元辰冷笑,“她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伤人,你一句请罪便了了?”

    “她做错了事,便如玄青做错事,玄青自当请罪……”

    “我以为林兄正值无私,没想到你竟如此护短?!”

    元辰是真的生气了,语气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小苏听了,嘴角微微上扬。

    可林玄青致哪门子的歉,是因为此事发生在南岳山庄,还是红衣女子与他关系非浅?手不自觉覆上小腹,小腹还是疼得厉害。

    “林兄不如直接将那女子交出来,也好过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林玄青似有难言之隐,他沉默良久方道:“她,她叫秋慈……是玄青未过门的娘子……玄青赶到时,她已经不知所踪……”

    红衣女子竟是林玄青未过门的娘子!可自己并不认得她,她缘何下此狠手?小苏心中一沉,脑海中浮现出一双眼眸——多年前,孟挽晴纵马撞她时的眼神与红衣女子如出一辙,同样泛着嗜血的杀气。孟挽晴是因嫉生恨,那她是……

    “她,是你……未过门的娘子?”

    小苏听出元辰的语气中的诧异,片刻又听元辰道:“那她缘何要伤小苏?”

    闻言,小苏睁开眼眸,她也很想知道缘由。

    “这……玄青也纳闷。不过元兄放心,玄青会给苏姑娘一个交待……眼下最要得是替苏姑娘把脉,那潭水寒得很,若是寒气入了肺腑,留下病根便不好医了。”

    元辰是何表情小苏猜不到,须臾听他道:“烦请少庄主另觅良医替小苏诊治。”

    他称林玄青为少庄主,看样子气得不轻,小苏想。

    “元兄,玄青医术不敢称精湛,可在南岳能比玄青医术高超之人还没有几个。”

    “少庄主误会了,”元辰顿了顿道,“元某只不愿小苏再被误会。”

    误会?

    误会什么?

    那个叫秋慈的女子?

    小苏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有什么值得她误会的,腹中疼得愈发厉害,不觉间疼字逸出了口。

    “疼得很?”香怜柔声问。

    “嗯。”

    小苏面色苍白,一双眉头紧蹙,她尝试过运气调息,然而体内真气涣散,始终无法凝聚。

    “止痛的药丸都服了两颗,怎还疼得很?”香怜后悔没跟玉萧多学些医术,“我扶你去榻上躺会儿可好?”

    见小苏应允,香怜麻利地帮她换上干净的衣衫,扶她上了榻。

    安顿好小苏,香怜欲请玄青替小苏诊治,却见元辰背对她拦在门前,林玄青立于廊下,二人僵持着谁也不让谁。

    “公子,姑娘疼得厉害!”香怜硬头皮在元辰身后道。

    “雪儿醒了?”元辰说着转身入了内室,也不理会林玄青了。

    榻上,小苏面色苍白,那双原本星子般璀璨的眸子失了神采,此刻水盈盈的,让人看了不禁心疼。

    元辰红着眼眶握住小苏的柔荑温声道:“雪儿,元辰哥哥来了。”

    小苏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寒毒而已,以往都扛过去了……”

    “寒毒?!”元辰身子一震。

    “林玄青,林玄青……”他喊道。

    “我在。”林玄青答。

    元辰进来时,林玄青亦跟着进了来,只不过元辰一心在小苏身上不曾留意罢了。

    “是南蛮族以瘴气为引的寒毒?”林玄青说着侧身坐在榻沿上,右手搭上小苏纤细的手腕。

    “你既知此毒,是否能解?”小苏拧眉问道,那语气平静的就像说着别人的事

    沉默片刻,林玄青朝元辰道:“元兄,请你回避……”

    “我需陪在雪儿身边。”元辰铿锵说道。

    林玄青正要说话,香怜抢先说道:“奴婢知公子忧心姑娘,可公子陪姑娘身边就能减轻她的痛楚?”

    闻言,元辰迟疑了片刻,尔后强挤出一抹笑朝小苏道:“元辰哥哥就在候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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