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锦宸刚洗漱完,想去御花园逛逛的时候,付清推开了钟隐院的大门。

    “王爷,陛下请您。”

    “啊付公公,本王突然想起院里衣服还没收……”

    付清抬头看看天,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南锦宸跟着他的动作也抬头看了一眼,尴尬地笑了出声。

    “王爷……”付清无奈,只好拿出杀手锏,“陛下说您也不小了,要给您降旨点亲。”

    六王爷不好争,最大的愿望是做个闲散王爷,老婆孩子炕头热,反正他哥是皇帝,他吃喝不愁。

    南锦明披着明黄色的衣裳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把棋子。

    “哥——”

    南锦宸的声音绕着回廊比人早一步到达室内,南锦明嫌弃地皱了皱眉,提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哥!”南锦宸撑着膝盖在门口停下,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你要给我点亲?”

    “进来说话,你一个王爷在宫里这么撒丫子跑,丢不丢人。”

    “嘁,丢脸也没人说我,哥!哥!付清说你要给我点亲,你不会骗人的对吧!”

    “过来,下完这盘棋再说点亲的事情。”

    南锦明拎了一壶白棋递给南锦宸。

    “咋?你找太傅进修了?想起和我这国手比试比试?”南锦宸揣着棋篓子,走到棋盘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金角,银边,草肚皮,亏你拿了个黑子,一上来就下正中央,哥你这臭棋篓子技艺不见长啊。”

    “闭嘴。”南锦宸的白子在四周围起一圈,黑子在包围圈里挤挤挨挨。

    “你还吃?”南锦明看着又一小块的黑子被收走,心疼得紧。

    “哥你这口是死眼,活不了的,我当然要吃。”南锦宸收子的手不停,语气里没带半点兄友弟恭的谦恭。

    “陛下,那片是死阵,翻不活,大梁自是要把北镇夺回来。”

    “陛下江家军凯旋之时,便是大梁国基稳固只是,这可要承皇上的情,好好拜一宴啊。”

    “报——守雁关大捷——”

    “霞关大捷!”

    “丹阳大捷!”

    “陕关大捷!”

    “西门大捷……江老将军战死……”

    南锦明记得自己当时是震惊如五雷轰顶,恨不得扔下前朝一切事务御驾亲征。

    “报——江小将军自请顶替亡父之位,听候陛下调遣!”

    “封……江敬远为镇北将军……大军北上,告慰亡灵……灭胡虏之威风,复我大梁之国土……待其凯旋……朕……朕重重有赏!”

    那年南锦明堪堪弱冠,江敬远初值壮年。

    “哥,散完了,我让你二十六子半,咱俩平局。”

    南锦明恍惚回神,眼前是已成定局的棋盘。

    “好好,愿赌服输。”

    他大手一抚,将棋盘挪开,空出一块桌面。

    “你也要行冠礼,我挑了几块地,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我叫人给你修静王府,回头你生辰宴的时候,我会和那帮老东西说他们都带上闺女来赴宴,或是说你现在可有什么意中人?”

    “意中人?没有,”南锦宸手里抛着棋子玩,两相碰撞,发出清脆的玉鸣声,“我长这么大见的是宫里的娘娘,能有什么意中人。”

    “那行,你自个儿也捯饬捯饬,这个样子真是朕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南锦明扔出五张图,摆在桌面上。

    “好好好,臣遵旨,那块地怎么样?”

    南锦宸抬一抬下巴,指了指最右边那张。

    南锦明吹眼,视线划过最右边的图纸。

    “荣宁大道,东市西口,黄金段位。你小子。”

    他掀起眼,看着南锦宸,唇边勾起一个笑。

    “眼光不错。”

    静王府的修建提上日程,南锦宸也时不时跑出宫去溜达半圈,乐得当一个监工,蹲在马路牙子上看人来人往。

    “公子,咱们回去吧,这里日头毒,暑气蒸上来对身体不好。”

    “段方,你说那府是谁家的,怎么这几日他家一个出入的人也没有。”

    南锦宸自然地跳过段方第十遍提出回宫的提议,指着不远处一扇紧闭的大门,正门牌匾上只有极其端正的“江府”二字。

    段方面无表情地给蹲在地上的南锦宸打伞,小心翼翼地踮了踮脚。段方生着一张形同书生的白净面皮,身形在一身长袍的衬托下更加修长,任谁也不会将他与可止小儿夜啼的静王侍卫长“玉面阎罗”联系在一起。

    当然,玉面阎罗是道上的叫法,段方是南锦明从宫里拨出来的,专门用来跟随南锦宸出行和保护安全。

    “将军!”一名家丁御马而来,手里挥着一个褐黄色的东西“京城来信——”

    那一小包东西分量极轻,这时节不是月中不是月末,来的不会是江府的月汇。

    江济铭和江济悬早已各自回去,江敬远和姚清如看完江府管家挂在外面的小信,齐刷刷地看向江济涣。江济涣捧着点心盒子吃的一嘴糖酥,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

    包裹里压着一角红艳艳的,江济涣空出一只爪子想去扒拉,却被两位家长眼疾手快地制住了。

    姚清如抓着她的手,“欢欢,你跟娘说,你觉得那皇帝老儿怎么样?”

    南锦明其实不老,但自从江济铭调往江南,江济悬进了京城,姚清如就对这种“拆散别人家庭”的行为耿耿于怀。

    “啊……”

    江济涣愣了愣,不太灵光的样子。

    “那换个说法,让你进宫,你乐不乐意?”

    江济涣飞速摇了摇头。

    进宫?开什么玩笑,就她这小身板进了宫不知道能活几天。

    江济涣暗地里咬牙切齿。她记得她没写南锦明喜欢女主的啊……这小破孩哪根筋搭错了?改感情暗线是不可取的啊!她钦定的男主不是那个……

    “那陛下胞弟,静王,你可识得?”

    江敬远合上柬纸,神色肃穆。

    对对对,就是南锦宸!

    江济涣三两下把嘴里的点心咽下肚,。面上不显半分欣喜神色,“略有耳闻。”

    江父江母对视片刻,终是姚清如先松了口气,“罢了罢了,他南锦明再怎么样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配给他弟弟,去赴一次宴不会怎么样的,罢了罢了。”

    “晚上摆宴,我还得问问他们,”江敬远把柬纸放在桌上,“不过欢欢若是想去京城看看,但去无妨,若不想去,爹爹便回了这请柬也无碍。江济巍——”

    镇北将军拉长了声音喊他的副将,不一会,听门咔咔两声,一个穿着轻裘的士兵跑进来,脚跟一并,“将军,有何指示?”

    “来来,侄儿,过来,”江敬远招招手,“咱不谈公事。”

    江济巍放松身体跑近,“嘛事?”

    “你去营里头叫上你爹,三伯,四伯他们,今晚摆宴,有事相商。”

    “我们呢?有的东西吃没有?”

    “看你爹带不带你!”江敬远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江济巍的肩膀,“去吧,顺便帮我去巡营!”

    打发走江济巍,江敬远捞了茶杯大喝一口,又转过头来看江济涣,“怎么样欢欢,告诉爹爹,你想不想去京城逛逛?”

    江济涣乖巧点头,心里却在暗自发愁。

    按剧情这次去京城可以上演男女主一见钟情的戏码了,可是她具体操作的细节还没写到,要是一个不小心给人家整跑了怎么办啊。

    这厢解决问题的办法尚未出炉,那会儿又听到姚清如小声嘀咕:“其实我觉得咱北镇的小伙子挺好的,前两天还有老婆子问我来着。”

    “娘!”江济涣恼了,脸上飞出一片红晕,“我还在这儿呢!”

    说媒也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讲啊!

    晚宴——

    江济涣坐在姚清如旁边,看着满屋的叔伯还有堂兄陷入了沉思。

    她当初给江家写的设定出什么bug了吗?怎么连续两代了就她一个女的?江家人真的不会重女轻男了吗?没能让她继续担心下去,旁边一个人拍桌子的声音把她拎回了现实。

    “我不同意!京城那地方有什么好的,大哥你要去便去,别带上欢欢!咱们江家好不容易出了个小女娃,还得这么凑上去让人家选妃似的挑,我可不乐意了啊!”

    拍桌子的正是江济巍的父亲,江敬狄,在军里管的是炮营,自身也是一个火炮一样的直脾气,在家中排老二。

    紧接着,另一头又有个不温不火的声音响起。

    “二哥说的在理,若是京城出什么乱子,到头来伤到了欢欢,咱们担待不起,倒也不是说京城一定会出什么事情,毕竟天子脚下,但保不齐有什么歹人趁火打劫,要我说,还是别去的好。”

    江老三,江敬平,管后勤和军器制造维修,总有一种杞人忧天式的唠叨,性格温和,从不和人急眼,至今尚未婚配。

    “我呸!京城最大的祸害就是南锦明。他要是不犯贱,那就屁事没有天下太平!嘿小巍子,你说你小叔叔我说的对不对?”

    江敬桓是幺子,管着一群弓箭手,自己本人的毒舌和箭支一样百发百中。

    被提名的江济巍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支吾了半天涨红了脸只挤出几句话。

    “嘿……对……没错……小叔叔说得对……”

    这副憨然紧张的样子取悦了一众长辈,哄笑声一时要掀翻房顶,其间还穿插着江敬狄的大嗓门。

    “唉——我就说!大哥!要不你和嫂嫂自个儿去得了!”

    待到声音稍歇,一直保持沉默的江敬远带着一脸的笑,抛出了一句话——

    “欢欢说想去。”

    江敬狄:……

    江敬平:……

    江敬桓:……

    被迫参与话题的唯一小辈江济巍:……

    其他人欣赏着几位将军的脸色变换,倒是笑得很开心。

    江济涣:这一大家子倒像真是有什么bug。

    率先打破静止状态的依旧是江敬狄。

    “啊……对……就该去!欢欢去京城肯定能把那一帮京城子弟迷得死死的!到时候他们全要想办法来巴结你伯伯我!哈哈!去!一定要去!”

    “你这为老不尊的,想的倒挺美,”江敬桓比江敬远小了整整一轮半,年纪不大,说话也没大没小,“要我说啊,那南锦明肯定不敢怎么样的,欢欢你放心大胆地去,不然,我在边营也要一箭射中他……诶诶诶,大哥你怎么偷袭呢?!”

    眼瞅着江敬桓马上要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江敬远挥手一个酿酒壶就往他那飞去,成功打断了江敬桓的大胆发言。

    “放肆,在家里头说浑话也就算了,小心你的嘴皮子!”

    “啊要我说啊,京城呢是可以去的,欢欢去了也好长见识,毕竟国都嘛,什么奇珍异宝的都往那里送,”江敬平晃晃悠悠地举着酒杯出来打圆场,“欢欢你要是看到什么兵甲图帮伯伯收集两张……啊不是……我是说女孩子去外面见识见识挺好的……”

    江济涣假装没有听见,用力地在憋笑。

    江敬桓倒是莽惯了的,端着酒碗就开始嘲笑他三哥——

    “老三!你行不行啊?咱哥俩走一个!”

    “我行!我怎么不行!”江敬平的声音大了起来,抬手和江敬桓遥碰了一下,一碗酒半碗泼在了地上,喝完还高举空碗大声喊道:“不醉不归!”

    “哈哈!好!不醉不归!”

    老一辈的人嘻哈着喝到了一块,连带着江济巍也被拉进了酒局,江敬狄的夫人也挪了案几过来靠着姚清如小声地讨论着什么,江济涣略微有些困意,撑着下巴看着。

    “真好啊。”她想。

    每个人都有血有肉,会嬉笑怒骂,有性格也有做派,不单纯是电脑文档里白纸黑字的寥寥数语,而是有真情实感的真实生命,多么好啊……

    她当时怎么就想让他们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呢?

    她怎么忍心的呢?

    ……

    江济涣终于是歪着脑袋睡着了,江敬远见状忙让喝昏了的三个人噤声,江敬狄和江敬平有些迷瞪瞪的,总归还是住了嘴,唯有江敬桓一个人横在地上,手里抱着江敬平的腿,嘴里嘟囔着“不醉不归,三哥……咱再走一个……”

    “走你个头!欢欢睡着了,起开……老子要回去了……”

    江敬桓被江敬平一个爆栗敲在头上,总算是清醒了半分,放开江敬平的腿嘿嘿一笑。

    各人和江敬远和姚清如行了礼,各自出了将军府,回了自家营帐,江敬平挑着个黄灯笼和那两人走反方向。

    “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人……谁!”

    江敬平猛然回首,身后那人躲避不及,还留了一角灯光在巷角外头,少时,一个人影慢慢踱出来。

    “将军,是我。”

    江敬平眯着眼盯了好一会儿,末了,松了筋骨,转身抬脚就走,“半夜三更出巷入城,安副将可是为了城内哪家心上人?”

    安衡的脸一半在清冷月光下,一半在朦胧黄晕中,表情看得不甚真切,他跟上江敬平,抿了抿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将军,你醉了。”

    “我没醉,我门儿清,”江敬平打了两个摆子,哥俩好地搭住安衡的肩膀,“哪家的?哥哥帮你争取争取……”

    说话间,江敬平半边身子一直往下出溜,安衡垂下眼帘,伸手揽住了江敬平的手臂,一抡一搭,把人扛在了肩上。

    “得罪了,将军,卑职送您回营。”

    月色下,两盏黄色灯笼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章节目录

长相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沈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沈宜并收藏长相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