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宅本应是大喜的日子,可今日整个宅院的人却都垮着脸如丧考批。易老爷站在前厅滴水檐下,飞雪绵绵不绝地落着,他却急得满脑门冒汗。

    今日这婚事他本就心中反悔,可出尔反尔又怕惹怒了那面具人。况且,自那张婚提帖送来之后,他的宝贝女儿便开始神智不清,夜里也噩梦连连,常常惊叫而醒。清醒了也只哭闹着要成婚,要不就指责他这个亲爹有情无义、弃女儿幸福于不顾。

    胡言乱语、疯癫若狂,直宛如邪祟上身一般。

    他对着沉沉黑夜叹出一口气,心中苦恼万分。

    傍晚时分雪下得大了,如鹅毛一般铺天盖地落下来。

    只不到半刻,白底描红梅的油纸伞面上便积满了雪,沉甸甸地压在伞柄上。风倒是不冷,拂在人脸上微微发痒。

    灵昭紧了紧大氅,手腕一歪,那雪团便簌簌落了下去,堆在脚边,绵绵的一团。

    二人走至易宅门外,见那大门敞着,门内偶见一两身影,似乎正为家中小姐出嫁一事忙碌。那门边的仆人进去通报,不一会便见一锦衣中年踏着雪慌忙迎来,眼见得二人衣着打扮俱是不凡,想必是那一纸诉状起了效用,心中激动道:“求二位道长救救我家小女!”

    转眼见为首那名女郎,手持长剑,脸容清隽,眉目间自有一种出尘的气势,必定是鉴心院那位新任的院主了。

    于是连忙作揖,恭敬道:“求院主救小女一命!”

    灵昭并未做声,目光带着审视,短暂地停留在易老爷脸上。

    她皱了皱眉。

    师寻抬手虚托了一下,淡声道:“老爷不必心急,只将如今情状说明便是,我二人自会想办法解决此事。”

    “是、是。二位请。”易老爷抬起袖子擦擦脑门急出来的热汗,引二人绕过照壁,直往前厅中去,边走边解释道,“此事之来龙去脉,鄙人已在诉状中写明,故此不再赘述。如今只有一桩事,鄙人着实不想小女嫁与那不知根底的面具人,可这心中又实在顾虑!”

    易家虽是商贾之家,坐拥巨万。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介平民百姓,若是碰上那心怀恶念的玄修之人,也自然只能听之任之,坐以待毙。

    “况且,小女易晓晓,与那面具人素未谋面。岂知自那人将人头送来之后,晓晓便有些不对劲起来。据她身边的丫头说,晓晓接连半月,每天夜里都噩梦不断,常常惊叫而醒。白日却又昏昏沉沉,偶尔口中喊打喊杀,状若疯癫。每天清早,我去后院里见她时,却只是沉默寡言些,并无其他不妥。我放心不下,便令她房中丫头们照顾得紧些。岂知昨日一大早起来,那丫头来报,说晓晓夜里说梦话,吵着闹着要嫁与那面具人作妻。”

    话音落地,三人已行至前厅滴水檐廊。灵昭收了伞,与师寻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这宅子里怕不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抬眼望天,明月在空,大雪纷飞,整座大宅银装素裹,在月光映照下更是亮如白昼。院墙东角一株花枝斜斜探出来,树影婆娑,若论排布,着实雅致。

    然而灵昭的目光扫过一圈,却觉出了其中的不寻常。她轻笑道:“我这位朋友想去周遭院墙看看,烦请派人来引个路。”

    易老爷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何等聪明人,一听心里就有数,忙叫住了一名扫雪的小厮,引着师寻往东边小径去。又请示道,“小女此时正在房中,劳烦院主大驾,往后院一叙?”

    灵昭含笑点头。

    沿着青石小径直往里去,过一道垂花月洞门,入眼便是处开阔小院。院中漆红秋千架上落满了雪,白融融的一层映着月光。站在月洞门前往里看,屋门上大红绸缎高高扯起,满屋的红烛光透过窗纸洒满了院前空地,该是喜庆祥和的氛围。

    可这满院子的人,却个个面带郁色,如丧考批,气氛一时诡异之极。

    易老爷唤过门前贴喜字的丫头,叫她往里面知会一声。而后看向灵昭,满面愁容轻声道:“不瞒院主,这桩婚事我阖府上下俱不看好,偏偏小女心中欢  喜。我拗不过她,又怕她哭闹起来,只好由着她去折腾。这些布置全是她一手置办,院门前红轿子和乐队也已等候多时,如今只等着她上轿了。”

    灵昭点了点头,迈进门槛,入目尽是铺天盖地的红。丫头把纱帘打起来,易晓晓着一身大红喜服,头挽高髻,正端坐在镜前描眉画眼。

    暖黄的烛光拂在她面上,易晓晓转过脸来。

    灵昭牵起唇角,冲她笑了一下。

    易晓晓当即怔住了。

    她知道父亲请了玄门的人来,本以为是个老道。却未料到来人竟是一副如此好看的相貌,一眼惊若天人。

    这女子眉目俱净,面庞胜雪,眼中溶溶三分笑意,自上而下俯视着她,温声道,“姑娘今日出阁,大喜的日子。”

    易晓晓怔怔看她半晌,不由自主也笑了:“你终于来啦。”

    笑过之后,又瞧见她腰间一柄长剑,歪头道:“是我爹爹请你来的?我劝你们还是尽早抽身的好,先前爹爹请了许多什么修士过来,我看净是胡搞,那些玄门的人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婚事不成?我是铁了心要嫁的,你们若不插手干预呢,我自然高兴,请你吃两杯喜酒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灵昭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轻笑道:“我观姑娘面色喜悦,想必那位新郎官必是位良人了?”

    “那是自然。”易晓晓在眉心贴上花钿,眉目愈发明艳起来,“我俩可是青梅竹马呢!”

    她语气中自有甜蜜,唤了丫头为她戴上凤冠,一边自顾自地说起那些陈年旧事。

    灵昭仔细观察她眼神,见她神色清明,口中提及往事也有模有样,若说是中邪,那这下手之人手段实在高明,竟连一个人的神志都能完全改变。

    须知外头那位易老爷的诉状里写的是这二人“素未谋面”。两人若真是从未见过,又何谈青梅竹马?

    灵昭沉思片刻,并不做声。易晓晓语轻喃喃,早已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前几日他还托人传信与我,说他在羽木山已置办好一座大宅,只等着我过去呢。”

    话音方落,身后为她戴冠的丫头顿时面露惊恐之色,颤声道:“小姐,府上从未有人收到过什么信呀。而且,那羽木山……”

    易晓晓哼道:“你又懂些什么!阿铭写给我的信怎会叫你收到!”

    那丫头不敢再说,只偷偷看了灵昭一眼。

    灵昭会意,敏锐地抓住了关键:“阿铭?”

    易晓晓转过身来,扬眉笑道:“是呀。他叫顾铭,是镇南顾家的独生子呢。”

    “那么姑娘与他必定也是自小便产生情意了。”

    “我刚会说话时便与他认识啦。我俩十六岁时便约好了,此生非他不嫁。可是爹爹嫌他家中贫苦,总是不肯同意,如今可好了呀,他在外头做买卖发达了,还守着当年的诺言,回来娶我。”

    灵昭心下了然,这位小姐连日做梦发狂,怕是混淆梦境与现实了。

    正在此时,师寻推门入内,对着灵昭轻轻颔首。

    灵昭走过去,见她从袖中摸出一只通体皆白的银制穷奇,这穷奇满身朱红,自头至尾阴刻着繁复咒文,相貌狰狞。

    师寻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我在后头祠堂屋顶找到了这个,有人把它埋在屋顶瓦片之下,以蛊惑这里人的心智。”

    灵昭接过那只穷奇,仔细端详一番后,轻声道:“这种符咒威力巨大,只能疏,不能毁,否则必然会遭反噬。受这种符咒影响之人,心智失常,神经脆弱。不能硬来,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疯癫暴毙而亡。”

    她的掌心用力,强硬地摧毁了上面的符咒,将穷奇递给师寻:“奇怪,这种符咒我只在道经中见过一次,按理说早该被禁了,怎么又突然出现?”

    师寻回想道:“当年那桩案子是我辅佐老院主查办,会这种符咒的人差不多都死干净了,只余一人在鉴心院后山关着,料想他也无法与外界联系。”

    这便有意思了。有能力弄到这种已经失传的符咒,这桩案子背后之人一定不简单。

    灵昭目光澄净,唇角却牵出一抹笑。

    这修真界有许多未解之谜,也有许多失传的阵法与符咒。可是若论起威力来,恐怕都不如她随意挥出的一剑。

    正是这些徒有其表的符术,叫天下修士争抢得如绝世珍宝一般。殊不知在她眼中,只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真正的法器,是寻常修士穷尽一生,也难以见到一面。

    而这些足够毁天灭地的法器,自然也由最顶尖的门派掌握着。

    纱帘后面,易晓晓已装扮完毕,待要出阁,此时隔着红盖头,笑着问她:“姑娘,待会拜过堂,我请你去看戏,你说好不好啊?”

    灵昭眼中含笑,冲她道了声谢。继而对师寻吩咐道:“这位小姐如今心性执拗,并非我们三言两语可劝解。我看不如顺水推舟,就跟着出嫁的队伍走上一路,看看那个面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至于这位小姐,要她身入险地总归不好,她还是睡一会比较安全。”

    师寻闻言明了,掩在大袖里头的指尖凝起一束金光。

    ……

    出得门去,易老爷笼着袖子迎上来,惶急问道:“院主,敢问此事该当如何解决是好?我家小女可有的救?”

    “易姑娘方才睡了过去,天亮之前应当都不会醒。”

    易老爷闻言,神色终于稍作轻松,连连感恩戴德道:“多谢,多谢。”

    灵昭并不在意他的感激,只抬手制止,淡声问道:“易老爷可认得顾铭此人?”

    “顾铭?”易老爷一怔,脸上当即现出恼恨的神色,“哎!此人压根不存在,乃是小女成日臆想出来的!不瞒院主,鄙人先前也怀疑过,那名面具人是否叫顾铭,可也只是一番猜测罢了,压根无从查证。”

    灵昭细细端详他神色,点点头:“既是如此,我心里便有数了。外头的轿子仍要走,新娘子还得出嫁,易老爷只管紧锁大门,其他的事便不必操心了。”

    易老爷不明所以,却不敢出言置问,连连答应过后,忙侧身给她们让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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