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昭眉间一蹙。

    “姐姐说,对于我们来说,流血就和喝水吃饭一样,是十分寻常的事情啊!”

    “……榕生,”她不敢猜测,“你每天都会流血吗?”

    榕生点头,认真道:“是啊!师父说每过一段时间,我身上的血就会变脏,他要用法术把我的血都换掉,换成新鲜干净的,这样我才不会死。”

    灵昭心头巨震,不敢置信提灯老人竟敢对小孩子都下这样的毒手。昏暗中,见榕生双眼仍是黑白分明,极为澄澈,心中越发不忍,想说什么,却也硬生生忍住了。

    三人走了大约半柱香,绕过几株大树,浓雾散开,一处遍生杂草的破败山洞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师父——”

    那山洞之中漆黑幽冷,阴风阵阵。灵昭刚要开口叮嘱,谁曾想这榕生动作竟然极快,灵昭还来不及拉住他,便一路小跑着冲了过去。刚走到洞门边,一股冷风立时袭来,转瞬间便将那道瘦小的身影卷入洞中!

    “这提灯老人阴狠狡诈,难保不会对榕生下狠手,我们快追过去看看。”灵昭摇头一叹,抽剑出鞘,动身便要追进洞中。却不想明含章伸手拦住了她:“慢。”

    明含章手握折扇,点了点这周遭似乎被狂风席卷过的草木,道:“这洞外阵法一层套着一层,如今却被人为摧毁得半点不剩,仅残余些许灵力,想来先前这里有过一场大战。”

    灵昭随着他扇骨所指看去,果然这浓雾之后,遍地皆是残破的阵法。

    “谁会在这里打起来?”她思索道,“孟随风以及那几名同门师兄弟?”

    不及再想,耳边忽地传来一道苍老虚弱的声音:“院主想寻求真相,尽可以进入一见。”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灵昭听出这是提灯老人的声音,略一思索,与明含章一同穿过了浓雾,进入洞中。

    疏疏落落的灯火自山壁上燃起,点亮了二人脚下的路,仿佛正是为了迎接一般。这山洞极长极狭,每隔一段路,便设一道剑阵用来阻拦外人闯入。但不知是何原因,这些剑阵竟都被大力摧毁,连带着山壁也被轰得变了形,想来是先前有高人硬闯进了这山洞之中。

    拐过几道弯,眼前骤然开阔。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狼藉,书架倒塌、桌翻椅倒、杯盏碎裂,而在远处地面上,横亘着一块光滑巨大的圆石,石上独坐一名老人,衣衫狂乱,面目苍老,一双满含绝望的眼睛,紧紧盯着来人。

    他双眼一眨不眨,讥讽道:“怎么如今鉴心院,竟是一个小姑娘当家?”

    灵昭丝毫不恼,道:“锁寒林倒是百年来从未易主,可见你修为实在是高深啊。”

    提灯老人闻言,低声呵呵笑了起来,这一笑却咳了几口血出来。他毫不在意,抬手抹了抹血迹,道:“孟随风反逆锁寒林,叛逃出外的那天,我便猜得到会有今日。这小子心性冷漠,不知感恩,简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是怎么和你说的?说我窃取地脉,还是说我肆意杀人?”

    此人向来擅长偷梁换柱,反客为主。若是稍有不备,便有可能被他绕了进去。灵昭不接着他的话走,淡声道:“我只问你,虞清玥是不是你抓来的?”

    “虞清玥?”他冷冷一笑,“她是虞府的千金,我有多大的本事,能动得了她?”

    “那么她是自己走过来,叫你下咒的么?”灵昭一边道,一边思绪飞转。自二人进入以来,这提灯老人始终委坐在圆石上,一动未动,说话的气息也极为不稳,想必是受了重伤,“还有榕生,他那么小的孩子,也是自己乖乖上山来,请你为他换血的?”

    他不答,口唇之中有鲜血溢出,许久才叹道:“我不能说。”

    “那你便先把榕生交出来,我要看到他是完好无缺的。”

    提灯老人闭上眼,自顾自地低声道:“我没料到今日来的会是你,你想知晓一切,可是我向别人发过毒誓,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半个字。”

    灵昭皱眉,与明含章对视一眼。

    “我听闻明府中有一禁术,可直接探入识海抓取记忆。”提灯老人眉头紧皱,手握成拳,苍老的面容上肌肉颤抖着,似乎忍受着极大的怨怒,“我发过誓,若将那件事告知与人,便会受天雷而亡,魂魄另受五十年炙烤之刑。但若是你们从外取我记忆,便不算我违背誓约。”

    “人的嘴巴可以说谎,但记忆不会。若是中途我有反抗,你们还可以随时将我神魂打杀。”他抬起眼来,双目通红,“我只要你们抓取我的记忆,带着真相离开锁寒林,如何?”

    他眼中满是决绝之意,手指也微微颤抖着,似乎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要说出。灵昭思索一瞬,对明含章轻轻点头,“开始吧。”

    明含章垂目,指尖一点荧光,点入提灯老人的额心。

    提灯老人先前不知换了多少副身体,有些记忆没有清除干净,脑海中一片杂乱无章。二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过了许久,眼前景象才逐渐清晰起来。

    ……

    这是一座还算热闹的村镇。有老有少,满是生活气息。街边坐了一名晒太阳的女人,脚边卧一条酣睡的小黄狗。

    看周遭景象,应当是很久之前的解语村。

    此时的提灯老人,年方八十二,还是个相貌清秀的小伙子。

    他前几日刚炼制好一具身体,费了好大力气才给自己换上,还不太适应,举手投足中透着一股不协调的怪异。他也浑不在意,只沿着石巷子走了几圈,采买了些物品,便径自回了山中。

    为了给自己下一次炼制药人做准备,他早先便出远门,捡了几名流浪儿回来,收作弟子,平日里传授些毒咒之术。这些弟子都是资质上佳的根骨,修行进展极快,他十分满意,同样也加快了进度,没多久,一具备用身体便成功炼制出来。

    原先那副身体已经老不堪用,他毫不犹豫地一把邪火将之焚了,并把同期拜入门中的几人全部控制起来,咒印封魂,锁链加身,牢牢地缚在树桩上,等待后续再行炼制。

    锁寒林中万年如一日,他解开法阵封印,走了不到一炷香,便回转山洞。谁想刚一走进,心头便莫名地突突跳起来。

    眼前草木摧毁,山石凌乱,他好不容易设下的、山洞前的百层阵法,竟已被破得一干二净!

    这是他耗费无数心血才制成的守门大阵,竟被人就这么破坏殆尽了!他气得直跺脚,眼中冒泪,恼怒道:“谁!是谁破了我的阵?!给我滚出来!看我不亲自宰了你个小兔崽子!!”

    他混迹多年,各种脏话层出不穷,没一会便把人十族都骂了个遍。还未解气,耳边忽地传来一阵踩踏枯枝之声,便见得一名青年道人自浓雾之中缓步走出。

    此人身穿黑色道袍,头戴高冠,相貌极为清俊,怀中抱着一个人,右手中持一把森森长刀,刀刃上似乎还有未干的血迹。

    这道人隔着雾气冲他冷冷一笑,阴森可怖:“提灯。”

    提灯老人似乎呆了一下,忙退后几步,道:“你、你是什么人!”

    “不必问我是谁,”这人缓步走上前来,将怀中女子放下来,“你想办法护住她性命。”

    “你有什么毛病?!捣了我的家还要我为你做事?!”

    这人冷冷道:“不照我说的做,现在就得死。”

    “……那好吧,我大度,不和你计较。”这女子相貌柔婉,衣饰不凡。提灯老人纵使不认得,也瞧出她必是名门世家,吓得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掺和你们世家大派的事情,太恐怖了,我怕被你们玩得连骨头都不剩。”

    “又不是叫你杀人,你怕什么?你只需护她七日性命即可,其他的不用多管。”

    提灯还是不肯:“她的伤也并不重,随便找个医修也能治好。”

    抬头一瞧,那道人唇角挂着一抹笑,眼神却是冷如凝冰:“不准叫她死,也不准叫她醒来,七日后我亲自过来查看。你若胆敢多事,这刀上挂的便是你的血。”

    提灯还未来得及开口,眼前刀光一闪,便觉得脖颈处猛然一凉!

    他吓得大叫一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那道人哼笑一声,转身不见。许久,颤抖着手抹上脖子,触手温热,还好,还好,头颅还在。

    那冰冷长刀从他皮肤上一擦而过,只需再近半分,就能将他刚换好的身体斩成两段!

    这道人身法这般厉害,他一个靠躲藏山林续命苟活的人,可不敢招惹,只好全部按他说的做,设法将这女子的神识都暂时封闭住,叫她始终保持昏迷的状态。

    七日后,那道人果真如言前来,这次,又给他下达了新的命令:将这女子体内灵力全部提取出来,炼制成法器。

    提灯难以置信:“她会死的!”

    “不必说这种话。”那道人走过去查看了一下那女子的情状,“你戕害了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如今又来故作心软,不觉得可笑吗?”

    提灯“呸”了一声,怒道:“你懂什么怜香惜玉!这么漂亮的姑娘你也下得去手?你可真狠啊你!”

    那道人闻言,手指似乎顿了一下。提灯又骂道:“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么害她?!”

    “不该问的不要问。”那道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提灯怔了一下,目光溜过那把长刀,气势便弱了下来:“没见过把大活人炼制成法器的,做不到。”

    道人早猜到他要如此,哼笑一声,自袖中抽出一本簿册,拍在他胸口:“十日之后,我会再来。”

    提灯不敢不接,捧着古册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一本非常古老的秘册,破旧不堪还在其次,内中有些文字甚至是古语,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懂部分内容,却是越读越心凉,越读越浑身发冷。

    他“啪 !”地合上书,转头看,那女子双目紧闭,宛如沉睡。他伸手过去,在她天灵处稍微一探,磅礴灵力顿时汹涌而起,直打得他掌心巨震,砰砰砰连退三步,连整条手臂都酸麻起来。

    他吓得连连退后,慌乱中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回响:这根本不是一名修士应当持有的灵力,这分明是地脉中才会出现的庞大地灵!

    寻常修士,虽然修行途中少不了借助法器、地利之类,但终究修出的灵力是归属自身。但这女子不同,她体内除自身灵力之外,竟还另有一股庞大的地脉之气,两股灵力也不相冲,互相扶携,愈发强大起来。

    这种引入地脉灵力的情况,不仅要求修士极高的天赋资质,还要日夜与地脉相守修炼,几千个日夜之后,方可有一线希望,因此极为罕见。提灯活了八十多年,也只在一篇古籍残卷中读到过只言片语。他望向这名女子,思绪飞转,

    当今修真界,谁会具备这样的条件?

    提灯就这么在林中呆呆坐了片刻,忽地浑身打个激灵,往山下城镇中狂奔而去。

    解语村虽人多,但消息闭塞,八百年也来不了一个修士,不适合探听修真界的讯息。他一路南下,走了许久,直到了一座大城镇中,才寻了个茶楼坐下。

    正巧,楼中正有几名修士饮茶谈天,他听了片刻,听得那几人说什么“千钟镇”、“大阵”之类的字眼,糊里糊涂,不知所云,于是过去搭讪道:“诸位所言是何事?”

    那几名修士眼光极好,自然看出他也能为不低,便笑着将千钟镇钟府灭门一案讲与他听。提灯听得怔怔然:“既然如此,那虞清玥身负守阵大任,是否要亲自前去查看?”

    “自然要的,只不过听说,她走到半路又回转虞府了,也不知为何。”

    提灯心头一惊:“回转虞府了?”

    “是啊,”那修士哈哈笑道,“我说老弟,你这是待在什么穷乡僻壤,消息这般闭塞?那位虞小姐十几天前便回去了,现在想必是继续到浮游山镇守地脉了罢!”

    他只听得头脑发蒙,也不知如何出的茶楼,又如何回去的锁寒林。虞清玥已经回转浮游山,那他林中那名女子又是谁?除了虞清玥,谁又能天资卓绝的同时占尽地利,去修炼那地脉的灵气?

    他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或许那虞清玥正是在前往千钟镇的途中,被人陷害。

    而锁寒林中的那位女子,是她吗?

    他不敢想了。

    魂不守舍地回到原地,那女子仍旧昏睡着。提灯不敢动她一根头发丝,想了半天,将新买来的薄毯盖在她身上,又就地盘膝坐下。

    那黑衣道人的警告犹在耳边,他怕死,很怕死,不敢不遵守。可是如果动了这名女子,将来虞府一怒之下杀上山来,他照样会被打得形神俱灭。

    但是,他转念又想,说不定这女子只是个运气好的普通修士呢?

    投了个好胎,又占了个好地方,才把地脉灵气修炼入体,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女子才不会是虞清玥,虞府那种地方,若是回去的人是假货,会看不出来?因此浮游山那个虞清玥是真的,这个女子只是一名普通修士而已!

    他既这么想着,心中便有了念头,手指颤抖着,捡起那本古籍来。

    这一炼,便是五年过去。

    虞府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提灯假装不知,不断欺骗自己此人不是虞清玥,下手炼制也分毫不留情面。只是虞清玥体内灵力实在太过磅礴,而自己修为又不高,有时出手非但无效,反倒要耗费他元气,因此进度极为缓慢,他也愈发不满起来。

    那黑衣道人察觉到他心中怨气,道:“你开个条件吧,想要什么?”

    提灯早有想法,便道:“为了给你炼什么法器,我这具身体都快要垮了!”

    那道人点头:“所以?”

    “我需要一副崭新的身体,要年轻的,资质好的,”提灯伸手指那女子,一咬牙,“资质不能比她差!”

    他这个条件可谓无理。这女子的资质本已是凤毛麟角,若有修士能达到这种程度,早就被各大宗门抢走悉心培养,根本轮不到他。因此提灯也只是随口一说,根本不相信这道人能找来这般天赋的人给他做药引。

    谁知,那道人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可以。”

    提灯瞠目道:“你认真的?”

    道人冷笑一声:“就怕你不敢收。”

    “……有什么不敢!”提灯挺直腰板,“你尽管带来便是,我照单全收!”

    不多久的一个夜晚,道人果真如约前来。

    他怀中抱着一个正睡得香的孩子,扬眉笑道:“如何?”

    提灯狐疑地凑过去看,这小孩四五岁大,穿一身红色圆领袍,怀中抱着锦鲤灯,颈间挂了一只桃叶大小的长命锁,眉清目秀,粉雕玉琢,极为可爱。

    他皱眉道:“这也太小了,谁家的少爷?”

    “只知晓姓白。”

    白,白?哪家宗门的孩子才会姓白?

    提灯忽地脸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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