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仁凛脸色一僵。

    此时,突然有人骂了一句:“你自己别有用心,却为了脱罪而在这里拼命抹黑一位姑娘的清誉,真是不要脸!”

    “虞姑娘向来慈悲心善,才不会为了几本破书就轻易与你这种人结为道侣,这一切分明是你强逼她!”

    “十年道侣,如今你竟然非要搞成仇恨,真是……”

    “利欲熏心,小人行径!”

    云海之中顿时一片讨伐之声,矛头全部对准了闻仁凛。虞清玥年少时外出历练,曾帮助、提携过不少后辈,今日来此的门派有不少人都受过她的恩情,因此他们对于闻仁凛的这些说辞根本不信,几乎是一边倒地站在了虞清玥这一边。

    立在云端之上的秦修真人听到这些话,简直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亲自出手将这些修士全部杀了省事。

    而闻仁凛耳中听得这些人的谩骂,唇角却止不住地冷笑。

    灵昭淡声道:“这次审判确实十分顺利。”

    章愈清思索片刻:“闻仁凛在被押上审判台之前已在三仙台被审过一轮,并且据说是白掌门亲自审问,纵使闻仁凛有瞒天过海的本领,也瞒不过白掌门的双眼,所以院主不必担忧。”

    灵昭轻轻颔首,并未回答,只是脑中思绪飞转。

    云海深处,白掌门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出言道:“闻仁凛心性恶劣,手段毒辣,如今入了歧途,乃是因我门中管教不严。方才审过之后,诸位心中想必也有了定见,此人心性难改,今日若不以死谢罪,难保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所以,行刑。”

    他拂尘一挥,示意行刑。立在外围的秦修真人登时脸色一变,咬牙垂下眼帘。

    他毕竟不敢违抗掌门之令,犹豫再三之后,抽剑掐诀,一道庞大灵压自天降下。

    就在这道灵压如山一般向刑台倾覆过去的时候,灵昭忽地心中一动。

    不对!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任何人提到!

    她方要开口阻止,然而此刻为时已晚,这道灵压太过强悍,只眨眼间便将四周风云逼得狂舞乱卷,轰然砸落下去!

    众门派见状不好,纷纷运起灵力四散躲避。还未逃出多远,只听一阵崩天裂地的轰隆巨响,这道灵压竟已直直砸落在刑台之上!

    相近几座山峰顿时被这股庞大的灵压轰然粉碎,四周烟尘碎石随灵压滚滚崩离四散,整个万灵渊似乎都要被打得贯穿。

    山腰之上数百门派顿时被冲击得溃散,乱如无头苍蝇一般躲避这乱飞的碎石。仙门修士,百年风骨,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许久,烟尘散去,众人好不容易恢复至先前的冷静的模样,却惊讶无比地看到,这祭台在如此庞大灵压的冲击下,竟是纹丝未动。

    而祭台之上,八道锁链完好无损,唯有上头血迹斑斑。闻仁凛也不见踪影,似乎已是在方才的冲击中粉身碎骨了。

    章愈清挥袖卸下护身气罩,上前一步:“院主方才似乎想问什么?”

    “不,不必了。”灵昭缓缓摇头。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思绪飞转,果断抽剑出鞘,扬声道:“闻仁凛没死,他手中还拿着法器,众人注意防备!”

    一时之间,在场众人脸色大变,慌忙唤出法器防身,全神戒备,万灵渊上登时灵光大盛。明府与虞府闻言也快速祭出法器,在天幕之中各自撑开一张巨网,将在场之人尽量都护在阵中。

    然而,毕竟法器的庇护范围有限,仍旧有门派相隔太远,护佑不及。

    秦修真人方才亲手杀了徒弟,本就十分心绪大乱,此时不由得激动道:“院主这是何意?方才那一道灵压是我亲手所发,难道院主是在指责我暗中留手,庇佑闻仁凛吗?”

    灵昭淡声回答:“真人多虑了,我并无此意。”

    秦修真人不依不饶:“我爱徒……闻仁凛即便没死,他也不会丧心病狂到要对在场的无辜之人出手!院主这样猜测他,岂不是……”

    “岂不是合情合理吗?”

    明含章移过目光,望向秦修真人。他语调冰冷,毫无情绪:“虞清玥岂非无辜之人?闻仁凛杀害她之时,又何曾手软过?如今院主只是说闻仁凛或许未死,或许会对在场之人出手,仅是如此而已,敢问秦修真人,她又何曾说错了?”

    秦修真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自人群之中忽地爆发出一声惨呼!

    众人大惊,慌忙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还未看清是哪边的修士惨叫,自四面八方忽地接连传来数声惨叫。

    伴随着惨叫的,是被狂风吹散的浓稠血雾!

    灵昭心中登时一跳:“有人已经被袭击了。”

    “院主,你快看那边!”师寻忽地惊叫道。

    灵昭抬目看去,远处天际,眨眼间,万千层深沉如墨的浓雾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迅速地自云雾中扩散开来。

    这浓雾散发出阵阵血腥的臭气,一道一道地自天幕垂坠而下,如墨一般渗入各处山峰之中,不过片刻,四周山峰的葱茏草木便被这邪气倾染得枯萎而死,连万灵渊底的水源也霎时变黑许多。魔气内中不断传出惨呼哭号,似有恶灵在里面挣扎不已,只一瞬间便遮天蔽日,如一柄撑开的大伞一般,弥漫、遮蔽在众人头顶。

    众人视线登时皆被蒙蔽不少,有修为不低的年长修者还能反应过来要祭出法器抵抗。但是大部分人是没见过这等场面的,一时吓得呆在原地,瑟瑟发抖。

    明含章抬目观察一瞬,掐诀结印,手指向前一点,一柄飞剑呼啸着迅疾刺出,直往头顶天穹而去,只一眨眼间便奔行至千里之上!

    此剑锐利无匹,剑鸣清越,剑身爆出万丈金芒,照耀天穹,所过之处,遮天的浓雾俱被撕裂四散。不过多时,万灵渊上空便恢复了朗朗晴空。

    大把的晴光遍洒万灵渊,各门派此时趁着晴日慌忙察看本门的修士,询问是不是有人已经在方才的黑暗中受袭。若是有伤亡的,门派之中的同修便四处为之找寻碎裂的尸体,若是没有伤亡,修士们尚且有多余的力气撑起护阵法器。一时之间各仙门乱作一团,谩骂、哭号之声不绝于耳。

    剑身回归明氏仙府,明含章伸手一捉,这柄剑乖乖变回那柄折扇的模样。

    他将折扇插.入腰间,隔着万千云海朝着灵昭轻轻颔首。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剑鸣清越,响彻群山。

    ***

    秦修真人毫不在意下面修士的惨状,却不悦道:“院主,你这一句话竟引得诸位起了这么大阵仗啊!”

    “我才要问秦修真人,为何方才那道灵压不仅没能杀死闻仁凛,反倒叫他脱逃了?”灵昭抬目冷声反问。

    “院主是说,是我有意放走了闻仁凛?”秦修真人忽地冷笑道,“真是可笑!方才我亲手往祭台的方向打下灵压,四周几道山峰皆被这道灵压摧毁,诸位可都是有目共睹!如此刑罚之下,他能留个全尸已是痴心妄想了!院主竟然还说他已经脱逃?敢问他是修炼的什么道术,竟连我亲手所发的灵压都可以避过?”

    “闻仁凛耗费十年光阴逼迫锁寒林之主打造的那柄法器,乃是由虞清玥的灵机修炼而成。真人难道忘了?”灵昭淡声道,“这件法器既然是吸取了浮游山的地气,又经由秦修真人的高徒闻仁凛亲自监督打造而成,想必威力巨大吧?能够抵挡真人这一道灵压,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秦修真人蹙眉道:“这件法器早已销毁。”

    “方才审判之时,并未有任何人提及这件法器。”灵昭边留神四周情况,“虞府诸位心系虞清玥之事,一时顾不得这法器,也情有可原。”

    换句话说,三仙台若是注意不到这件法器的下落,那就不应当了。

    听闻此言,白掌门抬起眼,望了过来。只是隔着云雾重重,看不清她的相貌。

    秦修真人反应片刻,才晓得她是在指责自己不提法器,包庇闻仁凛。

    他半生为所欲为,何曾被一个小姑娘拂过面子?登时火气上涌,便在此时,远处千丈之外,闻仁凛忽地自云雾之后出现。

    他一身黑袍玄冠,背负长刀,左手掐印,右手持一册半开的玉简,朗声道:“陆灵昭,法器在此!”

    话音刚落,他把手指一划,那玉简忽地玄光大盛,云雾翻滚之中,忽地有上百阴灵自玉简中飞出,哭号着向就近门派的修士奔去,只一触碰到修士,当即便如蝗虫般将人啃食撕咬殆尽。

    眨眼间,便有数名修士被这些阴灵吞噬殆尽,修炼半生,却化作一阵血雾,散在风中。

    灵昭只一回首,便见阵阵血雾自门派方阵中升起,众修士登时惨叫连连。她心头一阵巨跳,当即怒道:“闻仁凛!你千方百计盗取浮游山的地气,便是为修炼这种邪物?!”

    闻仁凛面色冷漠:“正又如何,邪又如何?修真万年,能者居之。”

    各门派早已对他恨之入骨,此时各派掌门一声令下,山腰间很快便起了百道法阵,数万道剑影齐齐对准了闻仁凛。

    只是这些剑影方到了闻仁凛的百丈之下,他抬手又掐诀,唇间轻吐一个“淹”字,一道遮天邪水自玉简之中奔涌而出。这道邪水邪性十足,只轻轻在这万道法剑上冲过一番,便将剑影碎了八成。摧毁法剑之后,邪水奔势不停,竟兜头便向云下的万名修士攻去!

    而余下的那两成法剑即便是飞到了闻仁凛的身前,他眉目平淡抬袖一挥,那剑影也随即消失不见。

    “尔等所为,不过蚍蜉撼树。”

    他端立在万丈高空,垂下眼看着那些挣扎的修士,漠然道,“无论如何修为,也无法弥补你我之间的差距,也无法弥补小门小派与三仙台之间的差距。宗门之别,有如云泥。这是一道你们用尽一生,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灵昭心里止不住的厌恶。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目光转向虞氏仙府。

    出乎她意料的是,虞氏仙府玉阶之前,竟无一人。

    “这道玉简应当是以虞清玥的身体炼制而成,也不知虞府想如何处理?”师寻道,“咦,虞府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莫非是已经动身去杀闻仁凛啦?”

    “不重要了。”灵昭抽剑出鞘,“今日闻仁凛必须死。”

    章愈清忙出口劝阻道:“院主,万年来的规矩,无论发生何事,鉴心院都不许亲自下场……”

    他还没说完,灵昭早已踏上云端,运起灵力往闻仁凛处飞去。

    “院主若是下场了,明府府主也必然会出手。这场审判会可是有得闹了。” 师寻远望着灵昭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只是奇怪。闻仁凛方才没死,为什么不趁机赶紧逃跑呢,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这审判会有三大门派在场,他若是暴露自己的踪迹,根本是死劫难逃啊。”

    “难道他还有别的企图?”

    章愈清抬手捋了捋胡须,并不作声,只暗暗叹了口气。

    而灵昭自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她运起灵力,几个呼吸间便已来到闻仁凛身前不远处,持剑而立道:“闻仁凛,看来是天注定你今日要死在我手中了。”

    闻仁凛收起邪水,不慌不忙将玉简“哗啦”一声全部展开。继而目光下移,盯着她手中的佩剑,饶有兴趣道:“噢?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问罪’吗?果真不错。”

    他抬起眼:“听闻这柄‘问罪’与‘三途’本是一柄剑,后来是有人刻意将它拆做两柄剑的,对吗?”

    灵昭不与他废话,抬手掐诀,剑光冲天而起。

    她手指一点,“问罪”脱手飞出,如有神助一般朝前方斩落下来,狠狠地刺在闻仁凛身前的护身光罩之上,只听金石相击之声巨响,光罩表面登时被刺出一道刺目的火星,再一击刺出,这道光罩登时化作齑粉!

    闻仁凛本身修为便远超常人,此时又有玉简加持,难以降服。灵昭将法剑收回,不动声色地立在云端之上,神情平静地望着闻仁凛。

    闻仁凛微笑道:“可惜了。院主,你这柄法剑剑气太柔,还杀不了我。若是换作师寻的那柄‘三途’,或许还有几分机会。”

    “闻仁凛,你修道之时可曾听闻一句话?”她扯起唇角,“修为之高低,在人,不在法器。”

    闻仁凛笑容不变:“在下观点恰好相反。再劣等的法器都胜过赤手空拳。”

    灵昭听到他的话,忽地出声笑道:“那我若是现今毁了你的玉简,岂不是等同于折断了你的双臂?”

    她话音落下,剑锋劈出一道剑光,当即削去了闻仁凛的右臂,鲜血狂喷!

    闻仁凛神色一变:“此玉简乃是虞清玥半生修为所化,院主若要毁掉,可先问问虞府是否答应。”

    他话音刚落,身后忽地一人出声道:“闻仁凛。”

    闻仁凛猛然一怔,万分惊恐地回过头去看。眼前之人玄衣高冠,身披鹤氅,眉目一如既往地冷傲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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