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烟渡,一万重。

    封绝掌心运起灵力,一掌拍在灵昭的后心。

    灵昭只觉得一股柔和之力传遍全身,除了心口、指尖微微发烫之外,倒没有别的异常之处。

    “劳烦院主自指尖逼出一滴精血。”封绝收手道。

    一般解除咒印时,最后一步便是逼出精血,彻底将咒印自体内抹除。灵昭闻言照做,一滴殷红的鲜血自纤细的指尖滴落。

    “如此便好了。”封绝在对面坐下,“恭喜院主,这道咒印彻底消除了。”

    他抬起手,笑道:“院主不必言谢了。我既然想要与院主合作,那么主动示好也是应当的。”

    “我并未答应你要合作。”灵昭淡声道。

    “我并不心急。”封绝垂下眼帘,笑了一笑,“院主若认为我诚意不足,那么封某可以再奉上一件大礼。”

    灵昭神色如常,只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我平烟渡向来消息十分灵通。院主前几日参与的那场审判会,会上发生了什么,闻仁凛又是如何污蔑院主的,这些消息当即便传入了平烟渡。”

    封绝一手搁在桌面,他微垂着眼帘,神情是带着诚恳的:“而封某有名下属,恰巧对于这些消息也颇有见解。”

    “嗯?”

    封绝笑了笑:“院主是否还记得,入我平烟渡的那座牌楼之上,有一面镜子,名为‘观相’。”

    “照清来人身份,方便堂中的执笔官记录。”

    “正是。我这名执笔官,有话要对院主说。”

    执笔官,倒是有些趣味。她如今灵力不受限制,根本不怕对方怀揣着何种心思。即便这执笔官是一门之主的修为,她打起来也不必费什么力气。

    灵昭随意地点了点头:“若是真的有话要说,可以。但若只是胡乱猜测,那便罢了。”

    “平烟渡中禁凭空猜测,若有违者,赶出此地,永久禁入。这一点院主不必担心。”封绝笑着起身,“如今这名执笔官正在前头大堂中,院主在此稍后片刻,我叫人唤他过来。”

    灵昭对于这样的故作神秘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然而也不能就在此地将封绝打一顿撒气。她垂下眼帘,唇边挂着一抹微笑,决定先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于是一挥袖,大堂中的景象一览无余。

    早在审判会当天,大堂中便有许多客官聚集在此处,互相传阅情报。闻仁凛临死之前爆出消息,说鉴心院老院主师心御乃是由现任院主灵昭亲手所杀,这话一出,不光震惊了在场众门派,连一向小道消息极为发达的平烟渡都着实震惊了一把。

    平烟渡向来消息极为灵通,明里暗里掌握着不少门派的不传之秘,寻常人难以涉足。所以,对于一般修士而言的惊天内幕,在这里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现今,一场审判会突然炸出来这么不可思议的内幕,这内幕不仅涉及到修真界手段最狠的鉴心院,甚至还牵扯到那位随手就能引天雷降顶的虞殿主。一时之间,连平烟渡的众位客官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只是对于灵昭,他们一向持保留态度。

    一方面,灵昭的修为与实力在修真界属实顶天,她能够坐上院主之位也是水到渠成,根本没必要对老院主出手。

    另一方面,灵昭的信息或许其他门派不知,但是在平烟渡却是十分透明。她十四岁出道,出道当天就对一名潜逃许久的罪人展开千里追杀,直把人打得一身修为尽废,才捉人回院关押。如此狠辣的手段,如此冷酷的心性,难保她不会真的对老院主出手!

    灵昭坐在窗边,耳中听闻着大堂中客官关于她的争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些人的观点跟前世差不多,要么是维护她的,要么便是恨她手段残毒,杀人无度。

    可惜,前世里虞清玥根本不是她所杀,她莫名其妙被冤屈了一场。如今旧事重演,义父非她所杀,她却又被污蔑了一遭。

    她想起章愈清长老的敦敦教诲:世间万事,不过命也、运也。

    然而灵昭从来不肯信命。属于她的,她要拿回来。强加于她身上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

    手心暖意阵阵,天青色瓷盏中泡了茉莉雪芽,清冽的香气随茶雾在周身氤氲浮动着。

    灵昭又坐在窗边静静听了片刻,这些客官除了夸大她出道当年的事迹之外,没有再说到有价值的信息。

    而这个时候,有修士笑着进屋来,说他自浮游山附近带来了消息——虞府三日前为虞清玥举行了祭礼。

    灵昭端着瓷盏,慢慢磨着盏底的青绿叶子,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只不过,虞府的作风向来是生人勿近。这场葬礼也是一样,只在虞府中举行,礼仪仅允许虞府子弟参加,并谢绝一切门派世家的关怀。

    “据虞氏祖师传下来的规矩,凡是嫡传子弟的葬礼,棺木都应当是自虞府抬出,三个时辰内送入浮游深山之中,方可礼成。这次虞府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可是使了狠手段,直接在府外设了一座大阵,为虞清玥送行。”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客官道:“这个我倒是略有耳闻。不过在下以为呢,一道阵法护送而已,不算什么,对于虞府这般世家而言甚至可称低调。几年前鉴心院老院主病故下葬,阵仗也比这个大了许多呢。”

    修士摇头道:“并非如此。老院主下葬顶多是人手多些,排场大些。但是,虞府这座大阵嘛……这阵法以浮游山为中心,范围覆盖方圆三千里,阵中地界只属于虞府所有,百年内不许任何外人进出。”

    那客官一口茶喷出来:“好霸道!干脆从今以后别叫虞府,改名‘生人勿近’府!”

    邻座一人思索道:“他们隐退这么些年,世上早就没几个人还知晓那里的具体位置了,连浮游山都终年隐在云雾之后,难以用肉眼寻找。若是为了防备有人图谋不轨,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吧。”

    那修士笑了笑:“这便是人家的底气了。三千里内,百年禁入,正如明府至今都无人知晓方位、无人敢进一般,就是要明摆着告诉你,一个世家,既然能够往上追溯千年屹立不倒,今后也永远是寻不到、攻不破的。我猜,这次虞清玥被害,应当是彻底惹怒了虞府那几位,才叫他们不再顾及什么‘避世隐居’的原则,如此张扬起来。”

    “嗯,也有理。毕竟这虞清玥是虞府掌门的长女,她的死可是非同小可。”邻座之人若有所思,“前些天听说有些门派被这个阵法所震慑,特意修了灵书发往虞府以表遗憾宽慰之意,结果那几封灵书都没飞到人家地界里头,就被原封不动地退回了。”

    修士哼笑一声:“明知人家谢绝一切关怀,何必还要去讨个没趣?真是没眼色。”

    这修士身披道袍,头戴方巾,虽是作道士打扮,却并无多少修为,兴许是方入门不久。

    灵昭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细微地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沾了一点墨迹。

    她唇边扬起一点轻笑,原来他就是这里的执笔官。

    淅淅沥沥的雨声放大在耳畔,二楼客座中,茶水翻滚的咕嘟声、客官们围坐桌边的喁喁低语声,萦绕不绝。

    这平烟渡中向来消息灵通,今日又下雨,各样不方便,众人便索性聚在一块,捧着热茶谈天说地。

    这时,忽有一人道:“上次祭礼搞得这样人尽皆知的,还是那位鉴心院的老院主师心御吧?”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那人浑然不觉,继续道:“我还记得,那天修真界近一半门派的掌门都到了场。啧啧啧,这位老院主可谓是面子极大了。”

    堂中客官逐渐口无遮拦起来。邻座一人紧接着笑道:“是了,当年那场祭礼,我师尊也有到场。那日回到师门之后,师尊便与我们说起那场祭礼确实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阵仗。不过这也情有可原,谁让老院主办事公允,得人心呢!”

    “这倒是,这位老院主在任时办得这么多案子,桩桩都叫人挑不出错来,倒是难得。”那人思索着,话锋一转,“唯有一桩嘛……”

    旁边人接话道:“兄台可是指疏槐山地脉一案?”

    “正是。这桩案子当年可算是闹得人尽皆知,连三仙台都弄得脸上无光。老院主嘛,当年为了此案也得罪不少门派。”

    “这又并非是老院主的错。当年是三仙台那位秦修为了报私仇,不肯给封龙山庄留一点活路,这谁能拦得住?老院主冒着得罪三仙台的风险,能出面说和已经不容易了。”

    邻座修士压低了声音:“所以他死得蹊跷嘛!”

    灵昭目光盯着那修士的脸庞,心头一跳。

    客官悚然道:“……你这话何意?”

    满堂寂静一瞬,修士低头饮茶,但笑不语。

    那客官皱着眉,追问道:“喂!这话可不许胡说啊,老院主当年明明是病故,怎么就蹊跷了?”

    修士搁下茶杯,轻声道:“谁告诉你他是病故的,鉴心院么?他鉴心院上下几百人查了三天三夜都查不出老院主的死因,只能以一句‘病入心脑’打发了事,不然又能如何?堂堂鉴心院以抓人立院,事到如今自家院主都被人害了,反倒迟迟查不出凶手是谁,这话说出去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哈哈,哈哈哈!”

    满座客官不知晓他本就是平烟渡的执笔官,只不由自主地噤了声,纷纷暗叹他口气太大。

    他话音方落,旁边忽有一人道:“你既非鉴心院的人,又并非什么大门大派的人物,便是鉴心院有什么秘事,岂会教你听入耳中?”

    “是啊,平烟渡铁律,严禁任何无端的猜测,你这么言之凿凿,凭什么?难道你是那位老院主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立时有几位客官轻声笑起来。那修士见无人肯信他,也不急,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只眼中笑意换成了冷笑:“不信便罢。总归老院主的死与我毫无关系,有人甘愿被蒙蔽,我也无可奈何。”

    正当这时,自堂外进来一名执役,凑在这修士耳边说了些什么。这修士神色一变,收起笑容。

    周围客官一时也不怎么言语了,只垂着眼喝茶,有几人趁机转移了话题,逐渐有人附和,堂中才又热闹起来。

    灵昭见这修士出了大堂,往这边而来,也收回目光,眉头微蹙。

    当年义父病重时她正与师寻在千里之外抓人,刚回到院中便传来义父已然病故安葬的消息。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七天。她也曾怀疑过,可是义父重病在身是事实,当时院中长老甚至不远万里请了当时的悬壶殿主虞山远与虞清瑛前来救治,也不过只能延续几日性命而已。

    这执笔官与她无缘无故,浑身修为加起来也比不得院中执役的一根手指,凭什么便言之凿凿地说义父死得蹊跷?

    很快,这名执笔官便敲门而入。

    走至近处,灵昭这才看清他的相貌。这人年纪二十上下,相貌平平,唯一的突出之处,便是下巴划了一道疤痕。

    这道疤痕,似乎与师寻眉头那一道有些许相似之处。

    她抬眼审视了他片刻,见此人双手粗大,是常年干些粗活导致的。一双眼睛虽清澈,却仿佛憋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这样的人,即便是有心作假,也必定手段拙劣,瞒不过她的双眼。因此她当即开门见山道:“鉴心院守卫森严,我义父修为又高,若他有心防备,这世间根本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更遑论害他?你真算是胡言乱语了。”

    执笔官有些惊讶:“义父?难道姑娘竟真的是鉴心院院主?我只是向封堂主随口一提,没想到竟真的请来了您这尊大佛。”

    灵昭垂下眼盯着桌面上的纹样:“不要废言了,你是何来历,又从何得知我义父死得蹊跷?”

    执笔官见她手腕轻巧地搭在桌面,却隐隐有灵力流转,登时又是恐慌又是胆怯,颤声道:“……好,好。院主听我慢慢道来。”

    他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我有位师父,名叫虞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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