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着一身雪白的道袍,发丝雪白,皮肤也雪白,画满符箓的双手被锁链捆缚在玉台之侧。怀中躺了一柄玄黑描金的拂尘,拂尘散开,宛如泼了满身的墨。

    他的头颅微微向后仰着,暴露出来的脖颈之上却有一道横贯咽喉、直划到后颈的深深剑痕。

    这剑痕被人以红线细细密密地缝了一圈,显然是为了修补伤口。

    能够以这种规格被葬在疏槐山,并且手持拂尘又是这等品级法器,不须多想,此人便是这疏槐山的掌教——秦仪。

    灵昭掩饰住眼中的惊讶,“这么多年过去,秦仪的尸体都丝毫不见腐烂,看来是这寒冰玉台的功劳。”

    明含章思索一瞬,“他脖颈间的这道伤口,应当是七冥草危害爆发的时候,被封殊一剑砍下。”

    封殊不满秦仪对他的利用,心怀怒意一路杀上疏槐山,灭了秦仪满门修士。这道剑痕,应当就是那时封殊所留下。

    更不需要猜测,秦仪如今被安置在此处水池之下,也是他那位长兄秦修真人一手安排。

    灵昭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的繁复符箓,问明含章:“你认得出这些符咒有什么作用吗?”

    明含章走近瞄了一眼,眉心微蹙:“留神咒。凝聚意识,锁住神魂。”

    窃取他人的身躯,延续自己的生机。

    “秦修想暂时锁住秦仪的神魂,然后再以别人的身躯将他复生?”灵昭厌恶地皱眉,“这是当时锁寒林的咒术,怎么秦修也会使得?”

    话音方落,她便忽地反应过来。

    秦修当初既然有把握直接派弟子闻仁凛前去锁寒林,威胁提灯老人为他炼制法器,那么他必定早已对于提灯的能耐了如指掌。

    甚至威胁提灯交出《万古留神》也有可能。

    她懒得再去猜测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勉力忍住内心的厌恶,别开目光道:“如此为非作歹的人,还要他复生做什么?若真的再活一次,这秦仪能忍住不去欺压修士、四处作恶吗?显然不能。”

    秦修真人想要凭借自身力量庇护小弟,这本无可厚非。但是秦仪作恶多端,他却多年放任纵容,这已经是不应该,如今却要借助邪术,助秦仪复生……

    他是生怕秦仪做的孽还不多么?

    灵昭极为厌恶这种无底线护短的行为,当即扭过脸去,不再看向水池。

    明含章绕着寒冰池缓步走了半圈:“这道保护秦仪的阵法还未被破坏,但是已经受到禁阵影响。方才水面落下的时候,秦修应当已经察觉到异样了。”

    灵昭暗暗算了一下时间,自方才打破这疏槐山的禁阵以来,大概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的目光往漆黑夜幕中望去。

    秦修也差不多该到了。

    就在此时,天际之中,忽地有一点金光涌出,大放光芒,顿时衬得漫天星斗都暗淡了几分。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周围千里之内宛如雷鸣电击一般,轰天彻地。

    灵昭看了一眼天幕中这道金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位秦修真人自百年前北境雪原诛魔一战之后,便再也没有现出过法相,如今为了对付我们二人,竟使出这么大动静,显然他已经动了杀心。”

    她直到此刻还能有心情说笑,明含章看着她眼中的笑意,一时心中有些无奈。

    而此时高空之上,秦修真人稳稳立于剑身,一柄玄黑描金的拂尘搭在臂弯。

    他垂目往下看去,只见疏槐山巅的仙阁之下,他费尽心机为秦仪打造的寒冰玉池竟然已被抽干了池水,连带着周遭护持的禁阵也被拆解得七零八落,顿时气得心生杀意,抬手一拂尘挥了过去!

    灵昭与明含章眼见得那道金光冲了过来,互相轻轻颔首,明含章转身往山下纵身而去,而灵昭则是运起灵气往旁边闪避。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这道金光接连撞破环绕在疏槐山的层层灵界,法环嗡鸣之声响彻群山。然而,护山灵界的阻挡却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那道金光的势力愈发强盛,眼看着便要将整座疏槐山撞得稀烂——

    却在碰到寒冰池的一瞬间,如墨入水,当即收势,层层消弭,化作云雾,将池底秦仪的尸体连带着寒冰玉台裹作一团之后,彻底收敛至消失不见。

    直到此刻,秦修还在保护着寒冰玉台。

    灵昭有些讶异地挑起眉:“秦修真人,事到如今你又多次一举转移秦仪的尸体,你是很有自信能将他复活吗?”

    秦修真人一甩拂尘,扬起下巴,高傲道:“即便不能复生,他也要毁在我的手中,而不是你。”

    “秦修真人,你的小弟秦仪早已死了。人死如灯灭,尽早入土为安才是,谈什么毁不毁的。”

    她这句话一说出口,秦修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凶狠:“我小弟本在此安眠许久,你却忽然来这里打搅他,我还未算这笔账,你如今又出言嘲笑他?!”

    灵昭无语地看着他,心说方才哪句话有嘲笑的意思?她也并未解释,只是继续激怒他。

    “这天下嘲笑秦仪的人绝不会少,你能如何?”灵昭冷笑道,“当初既纵容他犯下种种大错,事后又毁尸灭迹、以权压人,今日便不要奢求这个修真界对他有半分宽容。”

    秦修真人“哈!”地一笑:“犯下大错又如何?我作为兄长包庇又如何?我小弟可从没有招惹过鉴心院半分吧?你又来指责什么?!”

    灵昭之前从没与秦修打过交道,从没想过他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她冷声说:“秦修真人,你怕不是忘记了我们鉴心院是做什么的?若你们从不招惹任何门派,我何必在此出现呢?你就这么笃定当年疏槐山一案中,秦仪毫无过错吗?”

    秦修垂下眼睫,水墨长袖在狂风中飞扬,仿佛云雾:“既然如此,那我便与院主好好讲道理。”

    “好,我洗耳恭听。”

    “当年疏槐山发生了什么事,院主不会不知晓吧?那封龙山庄的逆贼封殊自己滥用七冥草,害了百姓性命,事到临头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却将罪责都推脱在我的小弟身上,院主你说,他这种人是不是该死?”

    灵昭抬手制止,冷冷道:“秦修真人不必在此颠倒黑白了,我既然来到这里,便对疏槐山发生的事一清二楚,你不用再说谎。”

    “我知晓院主所谓的‘一清二楚’,不过是封殊所使用的七冥草,全部由我小弟提供。可是院主反过来想一想,若非封殊自己心中动了歹念,想要借疏槐山百姓的性命去验证他的一个猜想,又怎么会发生之后的事?!”

    灵昭淡声道:“秦修真人的意思是,那件事全部是封殊的错?”

    “不然呢?封殊此人我是了解的,为了试验各种灵草的药性不择手段。当初虞山远收他为徒之后,虽已经对他严加管教,但是一个人的劣根性并不会因为后天的引导而被改变。疏槐山百姓的死,怎么不是他的错呢?”秦修冷笑道,“至于我小弟,他只不过受封殊要挟,迫不得已才将七冥草交出啊。他又有何过错?”

    无可救药。

    灵昭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几个字。

    她缓缓摇头:“真人,当初秦仪为了炼制法器,是否污染了疏槐山的地气?这污染的地气是否危害到山下百姓的性命?”

    秦修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她会知道得这么多。他思索一瞬,神情严肃道:“仅凭鉴心院的记载,你绝不会知晓这么多内情。你到底与谁接触过?”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用手段限制了鉴心院的卷宗记载,难道还能堵住悠悠众口吗?”灵昭道,“你只管说是或不是。”

    她虽不明白堂堂鉴心院为何对疏槐山一案这么讳莫如深,又为何抹去秦氏兄弟所犯下的罪孽,但是这个问题在此刻并不重要。

    现在的关键,是定下秦修的罪名。

    秦修皱着眉盯她半晌,暗暗叹了一口气:“是。”

    “那好,真人既然知道自家小弟都做了什么恶劣的事,便不必在我面前拼命维护他了。我们彼此都亮出目的,省些功夫吧,秦修真人。”

    秦修抱着拂尘沉思片刻,眉心微蹙,明白确实并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也早已看出她对自己起了杀心,于是冷声道:“既然如此,什么也不用说了,动手吧!”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所处的法相忽地光芒大盛,无比刺目。

    灵昭见状当即抽剑出鞘,运起灵力纵身一跃,剑身扶摇直上万丈高空!

    她心神一动,闭目掐诀,霎时间,一道道裹挟着清锐剑鸣的剑光冲天而起,化作万千利刃,横贯漆黑的夜幕,在秦修动手之前,便对着他那尊金光法相直直砍了下去!

    秦修见那剑气来势汹汹,眼中着实露出一抹惊讶,当即抬手掐诀,那金光法相随他意念缓缓抬手抵挡,手臂在夜空中化出万道金火的光芒。只听“砰!”地一声刺耳的剧烈撞击声响,这尊法相的手臂竟被她的剑气硬生生

    他有些愤怒地想:当初若不是虞清瑛太过心狠手辣,硬生生将他原本那具肉身的脊柱与头骨打得粉碎,他何至于重塑肉身、重修功体?何至于这几十年来连尊法相都不敢轻易凝聚出来?又何至于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百年前,他可是不凭借任何法器,孤身闯进望海深处还能毫发无伤的!

    此时此刻,他若是放弃争斗,赶回三仙台疗愈伤口,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却并不轻言放弃,一手负在身后,指尖微动,一点荧光便散入夜空中。

    “这才到哪一步了?”他挺直了身子,袍袖轻甩,唇边再次露出一抹冷笑,“总归只是一尊法相而已,算得上什么失败?总归我秦修还是身为三仙台的副掌门,我的小弟也在我的保护之内安全无虞。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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