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晴云的野心终于实现了,然而灵昭还是没有见到白天苍掌门。

    她咬牙忍受着灵骨被封的痛楚,换下了那套仙鹤振翅的修士服,也不再执行三仙台派发下来的任务,而是在远避尘世的一处湖边盖了一间木屋,自此过着平静悠闲的日子。

    贺晴云修行不忙的时候,便会来找灵昭,眉眼弯弯地讲着修道途中的趣事。

    灵昭每次也只是淡淡地听着,偶尔附和地笑笑。

    二人心照不宣,心知肚明。她引以为傲的师门便是废掉她半身灵骨的凶手,却谁都不提。

    这一日,贺晴云隔了许久才来到灵昭的溪边小院,一来便在院前松软的草地躺了下来。

    她如今也换上了流云仙鹤的道袍,腰间系带垂挂一道水墨穗子,长发以一枝乌木簪子松松挽住,眉清目秀,唇角带笑,很有几分平淡如水的样子。

    灵昭倚坐在花藤秋千架子上,见她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竟有一道伤口,便问道:“怎么挨打了?”

    贺晴云口中嚼着莲子,“修为太低,被师兄打伤了,无妨。比剑的时候受伤都是难免的,很快就好啦!”

    “哪位师兄?”

    “闻仁凛,”贺晴云的双眼亮晶晶的,“名列七大亲传弟子呢!很厉害的!”

    灵昭轻轻颔首:“略有耳闻。”

    草地上,贺晴云见她态度平淡如水,沉默了一会,便忍不住操心:“姐姐,你今后有何打算呢?”

    灵昭垂着眼帘,眉目平和地慢慢剥着莲子:“没有打算。我的灵骨都废掉了,即便再去修行,又能修行到哪一步?干脆便这样过下去吧。”

    “姐姐,你天赋如此强悍,就甘心过这样的生活吗?”

    “不然呢,”灵昭轻笑一下,“我如今连一柄剑都没有,难道还要杀上三仙台,找白掌门问个清楚吗?”

    她将剥好的莲子放在一只琉璃碗里,起身去溪边洗手,笑着叹了一口气:“何况你如今已是三仙台的正式弟子,我如何能为了自己的仇怨,去与你的师门相抗衡呢?”

    贺晴云捏着莲子的手一顿,她咬着下唇,有些纠结道:“姐姐,你是责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明知三仙台对你造成那样大的伤害,却还是坚持着,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拜入师尊门下,”贺晴云小声道,“我没有顾及你的意愿,让你这样迁就我。”

    灵昭听到这里,不禁笑了一下:“晴云,你有修道的意愿是好事,你想要在剑道一途追求卓越,这更是好事。为什么要对自己的野心与欲.望感到羞耻呢?”

    “看到你能去大胆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很开心。”她站起身,立在如火的红山茶丛中,裙角飞扬,发丝也飞扬,“我不与三仙台对抗,也并非是为了‘迁就’你。这二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因为我的个人恩怨而放弃你的修道之途。”

    贺晴云顿时松了一口气,抬起脸问:“真的吗?”

    灵昭歪着脑袋笑道:“我何曾骗过你?”

    贺晴云认真想了想:“从来不曾。”

    “这就对了,”灵昭温声说,“晴云你记着,只要你认定了一件事,即便有天大的阻碍也要坚持做下去,不要在乎别人如何作想。我与三仙台的恩怨与你从来无关,不要因此影响你修行的进程。”

    贺晴云怔怔地看着她带笑的眉眼,心中顿时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

    她站起身手足无措地原地走了几圈,绕到那株山茶花前,忽然坚定道:“姐姐,今后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灵昭忍俊不禁:“我何时用得着你来保护?”

    贺晴云一怔,眼中的光彩瞬时黯淡下来,低声道:“也是,姐姐的天赋强悍,并非我短短几年可以追赶得上的。”

    “你如今都拜入秦修真人门下了,要超越我还不是轻而易举?”灵昭委婉道,“不可否认,他带出来的弟子个个修为高强。”

    贺晴云支吾一会儿,垂下眼帘:“可是师尊说……”

    灵昭抬起眼,轻轻“嗯?”了一声。

    “他说,你的天赋,才是修真界百年难遇。”贺晴云的声音低低,“若你当初拜入三仙台,说不准如今已成为亲传弟子之首。”

    灵昭心中顿时十分不悦。秦修和她说这些没用的话干什么?

    她与白掌门第一次见面就被打废了半身灵骨,事后却连个说法都没有。如此不讲道理的宗门,她怎么可能加入?

    何况三仙台向来内斗成风,她若拜入,少不了要勾心斗角。她才不愿费心在此。

    这个秦修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竟在贺晴云的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连白掌门私下都提到过,姐姐的天资强悍,根本不是寻常的修士可以比拟。”

    贺晴云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艳羡之意,“他们每个人都如此称赞你,仿佛没有你,这修真界便索然无味一般。”

    “我?”灵昭眉心一蹙,轻轻摇头,“我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做了将近五年的外门弟子,至今连入门修道的机会都不曾有。好不容易在掌门面前露了脸,却还莫名其妙地被打废了灵骨。”

    “姐姐,你还不知道吧?自那日你在三仙台展露身手之后,好多宗门都在议论起你呢。”

    贺晴云扯起一抹笑,笑中却有悲意:“他们甚至开始打赌,哪个宗门会首先得到你的青睐。”

    一般的散修若想入道,能得到个别宗门赏识已经是幸运,哪里还有挑三拣四的份?除非像灵昭这般天赋、修为实在强悍的,才能掌握主动权,反过来去挑选门派。

    这也是贺晴云心里极度不平衡的地方。

    “可是我又在哪里呢?拜师许久,师尊从未夸奖过我半句。”她抬起眼,喃喃道,“姐姐,我真羡慕你。为什么我不能拥有你那样的天赋?”

    灵昭在她眼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立刻安抚道:“晴云,你如今不光拜入了三仙台,又是副掌门秦修真人亲传弟子,你……”

    “可是我却比不上灵骨被废的你!”

    灵昭当即心头一阵烦躁,她压住怒气,尽量温声道:“我们昨日拆招时,你不是还胜我一筹吗?你拜师才刚半年,就能取得这么大的进步,这恰巧说明你悟性极高。用不了多久,你必定会让他们刮目相看的。”

    贺晴云怔怔地望着她,良久之后,忽地嗤笑一声:“拆招?姐姐,你当我是看不出来你在故意让着我么?”

    灵昭一听她这责怪的语气,脸色当即也冷了下来。扶着花藤的架子,她慢慢地坐在了秋千椅上。

    “当初白掌门众目睽睽之下一拂尘抽断了你的半身灵骨,你体内的灵机本就运转不通,无法继续修行。我呢,我拜入师尊门下,每日刻苦用功、无比勤恳地修行了半年,才勉强与闻师兄打个平手。我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了,可是到头来遇上你,却还要靠你相让!”

    贺晴云扯起唇角在冷笑,眼中却是愤恨与不甘:“姐姐,你知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走到今天!可是这样的我,竟还要一个灵机受阻的散修相让,既然如此,那我先前的修行算什么,一场笑话吗?!”

    灵昭听她越说越歪,简直连修行的本心都忘记了,登时忍无可忍道:“你修行难道就是为了与人一较高下吗?”

    贺晴云噌地站起来,激动道:“不是为了一较高下!我只是不甘心,凭什么我都努力到了这种程度,还比不过隐居在此的你!”

    灵昭端坐在明媚的阳光中,面色比雪还要白:“晴云,你将我当做了对手?”

    贺晴云一怔:“我……我没有。”

    灵昭伸手抚了抚身旁的垂花,沉默片刻,轻声道:“晴云,这世间有许多不公平。单说悟性,人与人便有云泥之别。有许多人即便耗费了百年光阴,所取得的效果都不及别人的一点灵光。”

    贺晴云别过脸去:“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你以为我天赋很高吗?可那又如何?如今的我有机会去修行吗?”

    灵昭缓缓叹了一口气,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意,“而且,这个修真界真正称得上天赋强悍的,不是我,而是虞府掌门虞水遥。”

    贺晴云有些讶异:“虞掌门都多少年不曾出面了,怎么提起她来?”

    “虞掌门一生不持剑,也不使任何法器。她成名那一年,才不过十六岁。”灵昭淡声道,“那时恰逢北域诛魔成功的第七十甲子,雪原封禁松动,人人束手无策,连当时的三仙台都不敢轻举妄动。虞水遥掌门呢,仅凭一柄拂尘孤身闯进了雪原中心,半日内将所有封禁加固,还能毫发未损。”

    她唇边含笑:“晴云,虞掌门这一生都不曾败过,但是这修真界却几乎不会提到过她的修为高低,你可知为何?”

    贺晴云的语气有些不自在:“因为她从不出府,行事低调。”

    灵昭轻轻摇头:“不对。因为虞府祖师抱星真人传下来的法旨,虞府所有亲传弟子必须以苍生安危为首要,不论何时,不准参与修真界的任何修为比试,更不许参与任何宗门争斗。所以,虞掌门自十六岁成为掌门以来,便从不与人比试,只是常年奔波在这个世间,诛魔除恶。她的心力早已在年复一年的操劳中耗光了。”

    贺晴云睁大了双眼,喃喃道:“所以当今世上,谁也不敢对虞府有半分不敬,更不敢随意开口评价虞府弟子的修为高低。”

    “正是,”灵昭一点头,轻声道,“所以修为高低、天赋如何,重要吗?答案显而易见。即便败给别人又如何?你尚且年轻,今后还有大把的机会去提升。修士的眼界不应当只局限于眼前的胜负,而应当放在更辽阔的天地中。你说羡慕我,殊不知我又去羡慕谁。虞掌门十六岁便可以做出那番功绩,此生都在为了天下安定而付出。我十六岁时又能怎么样呢?是终于可以将灵力运转无阻了,重新踏上修行之道,还是仍旧待在这里荒废时日?”

    她安慰道:“晴云,这个修真界从不缺少天赋强悍之人,也永远都有修为更高的修者。若真的没完没了地比起来,可还有个尽头?这世间还有几人能甘心?”

    贺晴云垂下眼帘,眉心微微皱着:“真的是我错了吗?”

    “你努力提升修为没有错,不甘心也没有错。”灵昭和声道,“但是你太在意与别人之间的差距了,这份不甘心已经影响到了你的心性。你仔细想想,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贺晴云若有所思,片刻后,才犹犹豫豫道:“在三仙台修行的这段时日,我似乎变得更加急躁了。”

    灵昭“嗯”了一声,心中暗想:若知晓秦修就给她灌输这种错误的想法,自己当初就是不惜任何代价,也要阻止她拜秦修为师。

    只可惜没有如果。

    贺晴云站起身,沿着溪边走了片刻,再回来时面色已然平静许多,甚至带了些笑意。

    灵昭靠在花藤秋千上,眯着眼看她走近:“可是想通了?”

    贺晴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抬起眼刚要说些什么,忽见得灵昭发间插着一枝流苏短簪子,讶异道:“姐姐,这支发簪也是那位明府主送你的吗?”

    灵昭淡淡颔首:“是,听闻是俗世里时兴的样式,他顺手买来一支。”

    贺晴云“噢”了一声,纠结半天,又道:“姐姐,你以后还是少与他往来。”

    “怎么了?”灵昭唯恐她再次发作,轻声问,“你认识他?”

    “也谈不上认识。只是三仙台中有几次开法会时,我听师尊和掌门提及过这个人,”贺晴云努力斟酌着措辞,“他们的言谈之中,似乎对这位明府主极为防备。姐姐,他可能很危险。”

    灵昭并未放在心上:“他虽承接府主之位,却不幸患有心疾在身,平日里连灵力都极少动用,修为还不如灵骨被废的我。他能有什么危险?”

    贺晴云也不太确定:“总之师尊的意思是,以后见到明府的人都绕道走。”

    “哪有这么夸张?明府主待人温和有礼,进退有度,没你们说得那么危险。”

    灵昭笑着摇摇头,给她倒了杯热茶,主动转移了话题。

    过了一会,见她歪在藤椅上不动,似乎是赖着不走了,便过去催促,“你不是只有半个时辰的空闲吗?现在时间差不多到了,快回你的师门吧。”

    “哎呀,我得走了。”贺晴云猛地一个激灵,连忙起身整理衣袍,急忙道,“若误了时辰,我可又要挨罚了。”

    灵昭挑起眉:“什么是‘又’,莫非你时常挨罚?”

    “没有的事,我在门中可乖了!”贺晴云抽剑出鞘,运起灵力踏上剑锋,不忘喊道,“对了姐姐,师尊叫我说一声,他想邀你一同喝茶谈事,问你三日后午时是否有空。”

    灵昭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秦修找她决计没什么好事,她本想一口回绝。但是秦修这人就聪明在这个地方,他本人不出面,却安排贺晴云过来传话。如此一来,自己若是拒绝,便是贺晴云的办事不利。

    她思索一瞬,碍于贺晴云的面子,还是颔首答应道:“好。”

    贺晴云笑着应了一声,御剑飞上云端,隐没不见。

    眼望着那身影消失在云海深处,灵昭轻轻叹了口气:“晴云啊晴云,你可是着实给我带来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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