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透过雕窗撒入竹风院内室,莹莹光辉笼罩着坐在桌前那小小的人身上,巴掌大的脸低垂着,正将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水往唇边送,陡然听到细微脚步声,她抬眼凝视过来,那双眼清冷,眼角泪痣亦是像凝上一层冷霜。

    片刻才眨了下,眼角染上丝温情。

    梁深脚步顿了顿,而后走过去,落座于她对面,手肘边霎时多了盏刚倒的茶水,热气渐渐攀沿至手腕,过渡到全身。

    他不动声色抿了口茶,才开口:“昶王难为你了?”

    姜素素喝茶动作一顿,“未曾。”

    梁深慢慢眯起眼眸,她不想让他知道,他可以装作不知不问,只是有一事却是不得不问清楚。

    “我走时同你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

    她眼睑微垂,放下茶盏,几息之后,开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梁深:“你说。”

    姜素素抬起头,清冷的眸子看向他,声音紧绷,明显压抑着一种很强烈的情绪。

    “若有一日,你发现杀死自己亲人的凶手已身处高位,可那时你有军功傍身,家族亦在你的努力之下日渐兴旺起来,你……会不会抛下一切报仇?”

    梁深眼泛冷光,几乎不做犹豫,声音坚定,一字一句回:“若我父亲的死背后真是有巨大的阴谋,我会倾尽所有,为父亲洗刷冤屈。”

    见他做此保证,姜素素蹦成一条弦的脊背一下子放松下来,她身子猛然承受不住,好在有桌子可以撑一撑。

    两个人的复仇总要强过一个人。

    他接着问道:“现在能说了?”

    姜素素:“不是我不说,只是不太方便。”

    什么不太方便,在什么地方会不太方便。

    梁深心知肚明,没有逼姜素素。

    “现下我得了些线索,只是凭你我之力恐有些难查,所以……”她目光坦荡,红唇轻启,“我们需要一个帮手。”

    梁深的目光透过她沉静的眼,一瞬之间,她与从前娇嗔的小女孩几乎重合不上。他开口,嗓音有些生涩发痒,“说下去。”

    却见姜素素身子突然前倾,精致的小脸贴近,细密的睫羽低垂着,宛若不甚落入人间的仙子。梁深指节微弯,漫不经心在桌角扣了两下。

    姜素素独自等了会,只等来他不甚烦闷的扣桌角,她无法,只得眼神示意,示意他过来些。

    梁深并不配合,轻哂,冷嘲:“姜素素,你搞什么鬼?”

    姜素素郁闷,压下几许烦躁,只好言语说明:“你过来些,我有话说。”

    梁深这才微俯下他高贵的身子,两人之间距离霎时靠近,鼻息之间都闻到不属于自己的气味,互相纠缠。

    姜素素将计划简短告知,而后快速退后看向梁深,眼眸期待。

    她的动作落入梁深眼中,他脸色一瞬沉下来,胸口似堵了团棉花,十分不舒服。

    姜素素误会,皱眉问他:“你觉得不可行?”

    梁深面色犹不好看,声音也沉,“并没有。”

    他伸手松了松领口,又灌下一盏凉茶,气息平稳许多,才又开口:“周小六,我已将他扣下,不必担心他回去报信。”

    姜素素点点头,只说了句:“这样也好,只是人突然不见,想必周知会有所怀疑。况且尚不知他派出多少探子。”

    那时,她只顾着不让竹煊握有她的把柄,才放走周小六。事后想想,到底有诸多不妥。万一他回去道出竹煊来,以周知的性子,必会打上昶王的主意,还不知要生出多少祸乱。

    姜素素侧目看向对面,莹莹烛火下,她起身替梁深添了一盏茶。“你打算如何?”

    “答应他。”

    答应为他升官铺路。

    他喝下那盏茶,将茶盏握在手中把玩。

    姜素素立在他身侧,抿了抿唇:“多谢。”

    “你不必如此。”梁深偏过眼这般说道,转而捏着手中茶盏却陷入沉思。

    去打仗的那段时日,他总想起小时候梁祺陪着他练武的事情,梁祺对他一贯严格,因此他是有些怕他父亲的。等真正自己上了战场,他才明白那些严格,并不代表他父亲对他就不爱。后来晚上睡觉,总梦见火光漫天,梁祺满脸是血向他求救,他每每惊醒,心中只剩下悲凉。

    于是他在想,姜素素为她父亲尚且能图谋至此,而他,堂堂一个男儿,又为他父亲做过什么。

    第二日一早,竹煊是下朝后听人禀报,才知晓姜素素要见他的事。他回书房处理一些公文,然后才慢慢往竹风院踱步过去。

    去了也不废话,直接道:“何事?”

    姜素素抿了抿唇,淡然开口:“五年前,扬州城变,当时宣王也在……”

    “啪嗒”,茶盏顿时四分五裂,竹煊忽然狠厉看向姜素素。

    于姜素素而言,竹煊的反应越强烈,证明他也怀疑过宣王的死。

    “宣王死后,先皇直接立了当今圣上为太子,自此后宣王一族没落……”

    “闭嘴!”父亲不明亡故一直是他心底最深的伤口,他不容任何人提起。

    姜素素如他所愿,没再开口。于她而言,她已达到试探的目的。

    宣王当时出现在扬州,她不知是为何,可她知道,竹煊或许与她有着共同的目标。

    从盛怒的情绪中冷静下来,竹煊想明白其中一些关窍,慢慢走到桌旁坐下,眯了眯眼道:“说说吧。”

    叫他过来,她总归是有话想说。

    “昶王殿下可知元武这个人?”

    竹煊慢悠悠盯向她。

    姜素素继续说下去。

    “元武此人原本只是军营里一名普通武将,后因骁勇善战,逐渐受到提拔,也因此成了宣王手下最利的一把剑。”

    “最最重要的是当年城变他也在。”

    姜素素知晓竹煊是听进去了。

    元武此人,竹煊早有耳闻,虽未曾叫他办过几件事,但念在是他父王的老部下,他未曾对其设防。如果他真有问题,恐怕……

    “我说的真假,王爷大可以去求证。”

    总归他能查到的肯定比姜素素要多得多。

    “查证,你以为本王没查过?”

    自他接管了父王的暗卫后,暗地里把当年涉事官员全查了个遍,只是他当时年纪小,且身在深宫,很多事情他无能为力。

    元武他也曾查过,据报当夜他就是正常值班,没什么特殊的情况。

    直到听姜素素这么一说,他才觉得没有问题,或许就是最大的问题。

    沉思许久过后,竹煊道:“这一切,我都会查。不过你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

    姜素素明白这时候应该坦诚,否则日后由竹煊自己查出来,他便很难再相信自己。

    “元武在扬州有个相好的,有一次喝酒不经意吐露出来一二词,她告知于我,我猜的。当时只是猜测没有实证。可不久之后发生一场大火,她当场身亡,那时候我才慢慢琢磨过来。”

    “这么说,人证全无,本王只能相信你一个?”

    姜素素无法辩驳,可她还是想说:“不过元武确确实实是有问题的,这背后或许是巨大阴谋。”

    “姜素素!”竹煊拍桌子,沉声道:“你别忘了,你父亲当时是扬州知府,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这样吗?

    扬州城变前一天,她父亲确实是将她哄骗出了城,事后来看,她父亲明显是知晓什么的。

    姜素素也曾怀疑过她父亲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可无论她怎么想都无法知晓答案。那时她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从不曾想到要关心朝堂之事,自然没有留意父亲当时是与哪些人有来往。

    现在想想,当时她太顾自己了。

    姜素素暂时摒除脑海中这些想法。

    “我只要真相。”她想要真相,她需要真相。

    姜素素突然跪下,恳求道:“还望王爷您放我离开。”她还想以这点情报换取自由。

    竹煊狭长的眼眸眯起,眸光清冷,似在衡量。

    放她离开,一旦她的身份被有心人察觉,姜素素就是最好的活靶子,竹煊可以顺藤摸瓜,依次查清当年真相。

    可若是贸然放她离开,他手边将再无控制梁深的筹码。

    如此算下来有利有弊,就看如何取舍。

    等了很久,竹煊终开口:“可以。”

    姜素素这才舒出一口气,她在王府里躲了三个多月,估计太子的新鲜劲早就过去了,想必外面人都以为她死了。此番她出去只要小心避着些太子,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姜素素想了想,又说:“王爷,我还有一事想请求您准许。”

    竹煊:“说。”

    姜素素:“走前我想去看看王妃。”

    她知道因为她的缘故,王妃被禁足了。姜素素心里过意不去,走前想去看看她。

    提到姚木枝,竹煊的额头隐隐作痛。他那次实在是气狠了,才会下令让她禁足。后来也曾软过语气,让管家传话放她出来。谁知她却是像与他赌气一般,自我禁足在后院,身体每况愈下,太医说是心情郁结所致,让她要放宽心,她也未曾听。

    到今天为止,姚木枝已不能下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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