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深失踪的消息传到京中,朝野震荡,帝王愤怒。

    “张未是干什么吃的?人到现在都未找到?”

    大臣们并不敢多说话。

    太子竹郅一脸无谓。梁深如此折辱永乐,他巴不得他去死。只是他忽然想到姜素素,她此刻在做什么,应该是听到消息了吧。

    一片寂静之中,唯有竹煊站出来,“少将军还未找到,张未将军亦身受重伤,为今之计,是赶快派兵救援,否则扬州危矣!还望圣上早做决断!”

    竹煊一番话说完,不少大臣跟着附和。

    竹埗笑了笑问:“依昶王之见,该派何人?”

    不动声色间,问题抛给竹煊,是提问更是试探。

    竹煊屏息,“可派崔将军前往!”

    竹埗并不赞同:“崔将军都七十了,是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如何抵得上倭寇的来势汹汹!”

    竹煊:“那可派薛小将军一同前往!”

    薛居安是今年新科的武考状元,派他去再合适不过。

    可竹埗仍是不满,“薛将军年轻气盛,经验不足,恐怕不是个好人选!”

    竹煊就不说话了。他压抑着神色,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他的好叔叔都不会同意来自他口中的意见。

    昶王殿下都无话可说,其他人更不可能还有什么意见。

    这时候,竹埗慢慢开口:“朕觉得昶王就很不错。”

    一听这话,底下有些言官已经附和起来。

    只有竹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最终还是弯下身躯,拱手行礼,“但凭圣上吩咐。”

    时间很赶,竹煊只来得及让人通知姚木枝一声,自己则一直待在书房里,期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姚木枝听到消息后赶来,竹煊正送走最后一批客人。

    她来的时候,不巧空中正飘下一滴雪花,落在她发间,染白了一丝头发。

    姚木枝慌乱而来,到了竹煊面前却反而不知说些什么。

    倒是竹煊看到她来,慢悠悠开口道:“夫人来所谓何事?”

    姚木枝揪了揪衣带,面露紧张。

    “你……你什么时候走?”

    竹煊:“明日。”

    “明日?”

    时间竟这么紧。

    竹煊起身,“战事吃紧,多待一天便会多一天的变数。”

    “噢。”

    这些道理姚木枝自然是懂的。可一想到竹煊要上的是战场,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倭寇,她就止不住的担心,渐渐红了眼眶。

    竹煊慢慢来到她的身旁,扶住她肩头,似无声安慰。

    姚木枝像是再也受不了一般一头栽进他怀里,两只手臂环住他精瘦的腰,细细哭了一阵,才觉得不得体一般,抬起头。

    与此同时,竹煊伸出准备要抱她的手重新收入袖口中。

    “你……你要好好的,我等你平安归来。”

    说着自己擦了擦眼泪。她本想进宫求求皇后娘娘,让这件事落到别人头上,可一想到竹煊一向不喜欢她与娘家走得太近,她便歇了这份心思。

    “嗯。”

    竹煊应了,温香软玉还在他怀中,他有些心猿意马。

    全都说开了,姚木枝刚想离开,竹煊却不允。

    “今晚我回后院住。”

    这是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姚木枝当下红了脸庞。

    一觉醒来,身心通畅。

    竹煊低头看着姚木枝沉睡的面容,眼睫上还沾着颗颗细泪,模样可怜。他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到底还是起身。

    只在踏出院子前,向她的丫鬟交代,“照顾好王妃。”

    ——

    一道不知名山壑中,梁深困在此已有不少时日。

    打仗最怕的是延误军机。当时他带着一支精锐,本是调虎离山,事实上,敌军确实松动了。在松动后,当下让精锐回去里应外合,自己则去探路。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迷路。山里这几日连下了几场雨,雾愈发大。饶是梁深这样常年在外带兵打仗的,也有些辩不清方向,辩不清路,则意味着随处可踏一步都会有危险。

    梁深不想冒险,可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没有消息,他心急如焚。

    冒险出来后,没几步便遇上一支军队。他暗笑自己运气不错,暗暗抽出佩剑问:“来者何人!”

    有将领听出他的声音,当即惊喜道:“少将军?”

    梁深愣了下。

    迷雾中,只见打头那人拍马上前,面容清晰暴露在梁深眼前,正是竹煊。

    梁深:“王爷?”

    一路跟着回到主营帐,看到受伤的张未,梁深才渐渐理清了是怎么回事。原来当时倭寇派出了两支队伍,一队直奔营帐,另一队浑水摸鱼南下,意图出其不意攻入扬州。

    梁深最是知道扬州守兵有多少,也明白倭寇的计划很有可能成功。一旦扬州破,那么到时候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允许城破。

    可如今倭寇虎视眈眈,派出去寻找梁深的士兵九死一生,连竹煊都为了找他,胳膊上受了一箭。

    梁深顿时觉得自己简直是罪该万死,当即要跪下请罪。

    竹煊拦住他,“当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们都明白当下之际是要如何解决困境。这几日倭寇愈发嚣张,经常前来骚扰,不是点一把火,便是叫骂。

    竹煊此番前来,特意绕开了扬州,吃了不少苦头。加上没日没夜寻找梁深几日,身体很快撑不住,去了营帐休息。

    他走后,气氛松快许多。

    梁深看到张未有话要说,忙上前。

    张未:“眼下你是个什么打算?”

    他身负重伤,说话气都喘不匀。

    梁深只宽慰他,“你安心养伤,我心里有数。”

    当晚,夜色沉下来。梁深潜入竹煊营帐中。

    竹煊正在斟茶,对面的位置空着。

    看到他一点意外都无,“坐!”

    梁深并不坐,“王爷有什么话不妨说了吧。”

    竹煊见他如此,还是为他倒了杯茶,仿佛笃定他会坐下一般。

    “你这说的好生奇怪,不是你自己来的吗?”

    梁深沉默片刻:“你今日的话只说了一半,我来听另一半是什么。”

    竹煊眼里浮现星星点点的笑意,“我果然没看错人。”

    他再次做出邀请的姿势。

    梁深坐下。

    竹煊没管他,饮了杯茶水淡淡开口:“来之前,我是特意绕开了扬州不假,可已派一队亲兵秘密守在城外。如今倭寇还未有所动作,一旦他们强攻,我的人会立即出手。”

    “而与此同时,放出你已死亡的消息,他们必会欣喜,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我们可以出其不意一举歼灭。”

    竹煊笑看着梁深,梁深不言,等着他继续开口。

    竹煊笑意愈盛,“当然,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站在我前面。”

    梁深眼眸里一闪而过疑虑。

    竹煊却未曾解释。

    他沉声道:“我曾说过希望你活着回去,如今也算是救了你一命。”

    “少将军。”他眼眸微动,“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梁深仍旧不言,片刻后他沉吟出声:“好,我答应你。”

    而竹煊像是早料到般,并未有太多明显表情外露,只又给梁深倒了杯茶水。

    梁深举杯一饮而尽,二人像是达成某种协议。

    扬州城内现有百姓几十万人,各家各户余粮用尽后,姜素素让杨平开了官仓。然而事发突然,城中余粮实在有限。

    饶是开放官仓,各大商铺的粮食随意取用,恐怕只能撑两日。姜素素眼见着骚动一日胜过一日。

    人在焦急与恐惧下,会无限放大自己的感官,会草木皆兵。

    姜素素整日来回穿梭在百姓之中,小心翼翼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然而终究是徒劳,终于在一日清晨,城门前,依旧由汉子发起问题:“敢问我们还等得到救援吗?”

    眼见着一人问起,后续问题接踵而至。

    “就是,敢问知府大人,若是粮食都吃完后,该当如何?”

    “还吃什么啊!就这样守着城门不出,不等援军到来,我们就要饿死了!”

    “就是!真如此,还不如放我们出去!”

    姜素素:“不可,出去更危险!”

    “危险!”汉子道:“你一个小姑娘少吓唬我!这些天,我又不是没登过城楼,哪里见得到倭寇的身影了?”

    “娘的!要我说还不如出去痛痛快快打一架呢!省得在这憋屈等死!”

    “就是!就是!”

    附议声越来越大,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杨平见他们叫嚣着,将姜素素推到前面。

    姜素素递眼色给梁堂。

    梁堂会意,猛地喊了一嗓子。

    人群中比之前静了些。

    姜素素才道:“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可在不知敌军数量的情况下,冲动行事是不可取的。你们叫嚣着要出去打一架,用什么?用家里的菜刀还是棍子?试问就算给你们佩刀,就能上阵杀敌了吗?”

    “我理解并欣赏你们的男儿义气,可你们每个人的性命都很宝贵,不应该用在白白送死上。”她停顿了一瞬,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掠过。“既然有送信官前来送信,说明朝廷已知晓这件事,他们定会派援军前来,而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眼下还不到要你们奋勇杀敌的地步,请你们好好保存自己的性命,想想你们的妻儿老小。若是真到了扬州危急时刻,那时候全扬州的男人都要为妇孺们撑起一片天!到时候再表现你们的奋勇也不迟!”

    姜素素说完后,气氛沉默,接着汉子走开,其余三三两两人相继离开。

    杨平贼眉鼠眼来到她跟前,“小姐一番话,说得杨平很是受用。不知小姐的名讳是?”

    姜素素冷冷看他一眼,“你不必知道。”

    总归他这知府是做到头了!等梁深回来,她一定要告知他杨平的可恶行径。

    可她还能等得到梁深吗?

    她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今日一过,辰时。扬州城灯火通明。

    倭寇似是不耐再等下去一般,向着扬州发起总攻。所有士兵上了城门,还有的全部以身抵着门。

    撞城门的沉重声响一声声敲在每个人心上。

    此时不见杨平,但见姜素素着鹅黄衣裙站在高台上,裙袂高高扬起,发丝随风飞舞,半边侧脸闪着奇异的微光。

    她站在那一句话未说,众人仿佛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

    身为闺秀,她站在最近的地方眼看着士兵们奋勇杀敌,梁堂一边护着她一边斩杀敌首。

    他道:“小姐,我先送你去安全地方。”

    不忍梁堂再为她担心受怕,姜素素点头答应先下去。

    刚下来,便见汉子打头,领着许多男人过来,他们手里拿着各自称手的武器,身后还跟着妇孺,哭天喊地。

    姜素素闻声一凛,“你们做什么?”

    汉子:“自然是杀敌!”

    姜素素微顿。

    汉子:“此刻是扬州生死存亡时刻,我们不能往后缩,也没有退路了!”

    姜素素眼眶微微湿润。

    汉子看着她不忍的神情,反过来安慰她,“你比那狗官要强得多!若你不是女子,我倒真希望由你来做知府。”

    “罢了,你一个弱女子,总不能让你挡着,也不该由你一直挡着!先前我多有不敬,在这里特此向你赔罪!”

    说完深深看了姜素素一眼,唏嘘道:“姑娘,此刻就请站到我们身后去。”

    如此绝色,他生平从未见过第二人。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姑娘,总归是有一定身份的。

    她一眼一眼看过去,这些百姓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或许来自不同的地方,是身后家庭的顶梁柱,此刻却拧成一股绳,为了同一份牵挂而战。

    她不知该怎么表达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就好像心里是很受震动的,但更多的是难过,对于即将逝去的无能为力。

    汉子在经过姜素素时,忽然问:“还不知小姐的名讳?”

    他问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么多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却连姜素素的名字都不知晓。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不免也有一丝遗憾。

    姜素素张了张唇,她听见自己生涩的嗓音:“我是姜素素,我是姜致远的女儿……”

    汉子吃惊,“你是姜小姐?”

    姜素素连连点头。

    此刻众人看着她的表情都变了,目光中多了份敬重。

    不少人是受过姜致远恩惠的,汉子就是其中一位。

    他道:“怪不得!”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他郑重地给姜素素行了个礼,身后众人跟着。

    姜素素受之有愧,“一切小心!”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大义凛然,一身赴死。

    扬州是她的家,可她如今连家都守不住。

    一时间,停留在她面前的只剩老弱妇孺。

    姜素素迅速做出决断:“我记得城南有片密林,大家不妨去那里躲躲。”

    众人面面相觑,有个年长的老者站出来问:“那姜小姐呢?”

    姜素素道:“我不退。”

    老者:“那我们也不退!”

    姜素素:“你们……”

    老者:“小姐不必再说,自己的家园当然要自己守着!男儿们都上阵杀敌了,我们妇人们虽说弱些,却仍有一份傲骨。当年姜知府为扬州殚精竭虑,最后以身殉城,如今我们陪小姐守着这座来之不易的城。”

    姜素素狠狠点头,“好,我们共同守着这座城。”

    厮杀声不绝于耳,传至天明。姜素素站立一宿,此刻微微动一下,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很长一段时间,静悄悄的,没有一声响动传来。

    身后妇人们明显意识到这点。

    姜素素咬咬牙,对老者道:“我上前探一探。”

    老者折腾一宿,有些站不住。姜素素要扶她坐下,她摇头说不用。

    “小姐,千万小心。”

    姜素素贴着城墙而上,到处都是残破不堪的尸体,一层堆着一层高。姜素素闭了闭眼,逼迫自己狠下心继续走。

    楼上,目之所及不见一个活人。她匆匆扫了眼,还是倭寇的尸体更多。

    姜素素叫着梁堂的名字,始终无人回应。

    她心下不安,又生怕还有残留倭寇会潜入城中,随即折返,看到安然完好的妇孺们,这才放下心。

    她一步步往城门口走去。这座门在她父亲还在时就曾加固过,轻易打不开。除非是由内向外打开,不然要是强攻会久攻不下。

    一直是有两个士兵守着门的。

    姜素素走近问他们,“你们可曾听见有什么动静?”

    士兵们点点头又摇头,“后半夜就没什么动静了。”

    后半夜?

    难道是倭寇见强攻无用,转而放弃了?

    又等了一会,还是没等来任何动静。她心里想着出去一探虚实。

    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姜素素直接抽出其中一位的佩刀。

    她两只手托举着,艰难往前走。

    可无论多难,都只能向前走,不能回头。

    就在这时,响起两声敲城门的声音。

    姜素素心中绷起根弦,将自己当做是个弹簧,无限缩紧,只为将能量释放到最大。

    敲门声不断,她颤着声强硬地问:“来者何人?”

    停了片刻,又响起道敲门声。

    “姜素素,是我。”

    这声音似来自远方,无形之中消解了她紧绷的那根弦。

    “快!快开城门!”

    士兵们不明所以,姜素素扔了剑,亲自将门打开。

    一缕朝阳自门缝里透露出,接着她看到迎着朝阳打马而来的男人。

    男人神色肃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眉眼皆变得温柔。

    细细碎碎的阳光撒下来,斑驳落在姜素素的发梢间。

    梁深没错过她盛满笑意的眼底。

    她终究是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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