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缓缓抬手,反手握住了背后的剑柄,长剑徐徐出鞘。与脏污的剑鞘截然不同,剑刃锋芒逼人,通明如水,在日光下辉耀出刺目的光芒,气息古朴绝世,仿佛来自天地未分的遥远洪荒。

    他执剑而立,神情睥睨,手腕微动,剑刃翻转间,已有无数凌厉的剑气肆虐而过。四围草木无声粉碎,身前无形的壁障也泛起剧烈的波纹,滚滚突突,仿佛煮沸了一般。

    长剑清鸣一声,似是在响应着主人的意愿。

    男子手握剑柄,自下而上顺势一划,一道耀眼的虹光瞬间撕裂长空,剧烈的破空声呼啸而过,山谷间陡然间爆发出一阵磅礴的剑意。透明剑身光芒暴涨,四周狂风大作,呼呼如潮,男子从容持剑,竟连衣角也未掀动。

    跟前的无形壁障剧烈翻滚,随着隐隐一声尖锐的惨叫,渐渐随风消弭。古花藤合拢的花瓣间不停地蜿蜒出丝丝缕缕的血痕,映着淡蓝的花瓣,分外绮丽。血液顺着根茎向灵泉中流去,浓郁的奇香伴着彻骨的寒气一阵阵散发出来。

    奇香萦绕在男子鼻尖,他不由拧了拧眉,长剑挥出,剑尖旋起一阵罡风,香味立即消散。

    随后,又听一声刺耳的尖啸,古花藤四周竟漫出一圈又一圈的淡蓝光芒,迅速扩大,层层回旋,一时山林间竟如汹涌澎湃的漩涡。

    淡蓝的“漩涡”冰冷刺骨,寒气散溢,四周草木山石瞬间笼上一层寒霜。

    男子眉头微皱,手指微动,一道淡金色的光芒疾闪而过,晃眼已将扶玉三人罩住。

    猛烈的力量一阵阵穿身而过,山谷间顿时飞沙走石,野草碎木漫天飞舞,男子双脚却似生了根一般岿然不动。

    他神情冷肃,催动长剑,金光闪烁,在漫天蓝光中璀璨无比,琉璃般的长剑铮鸣不休,清啸山林,一股磅礴的气息排山倒海般涌出,瞬息淹没了汹涌的漩涡。

    男子手握长剑,举过头顶,通明如镜的剑身透出耀目的淡金色辉光,金光一闪后,山峦之上竟已满布着密密麻麻的金色光剑,蓄势待发!

    大道至简,化繁为一。

    遮天盖地的光剑渐渐凝聚成一柄,庞大无比,恢宏浩大,光芒灿灿,直欲刺天!

    他目光凛然,注视着古花藤,随后,手动剑落,光剑直劈而下!

    “砰!”

    巨大的一声爆响过后,汹涌的漩涡应声崩散,山谷中光芒渐渐消失,万籁重归寂静。

    就在这时,古花藤突然拔地而起,藤根迅速收缩,掣电般飞向天际,眼见着便要消失。

    男子冷笑了一声,左手随意向前一探,飞在天际的古花藤竟生生凝滞在虚空之中,无法移动半分。

    他左手倏然握紧,猛地回拽,古花藤无法控制地倒飞回来。他将古花藤掷在地上,上前一步,用力踩住藤根,再度举剑,剑尖对准淡蓝色花瓣,猛然向下一刺。

    只听“嗤”一声,剑刃毫无阻碍地刺进花苞中,可刺进约有一半时,忽遇一股阻力,似是抵上了什么坚硬之物,坚不可摧,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前进一分。

    古花藤血流如注,花苞颤颤收缩不止,浑身剧烈地抖动,拼命挣扎着逃离,宽大的花瓣开合不歇,阵阵刺骨的奇冷之气扑面而来。

    男子神情不变,似是意料之中。只见他握剑的手腕转了一转,霎时间,竟有无数道耀眼的淡金光芒从花苞内疾射而出,密密匝匝地插在花苞之上,有如万剑穿心。硕大的花苞瞬间爆裂,露出被藏住的猩红的花蕊。

    沉寂的山谷间也随之响起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叫,刺耳又凄厉,在空谷间久久回旋,令人心悸不已。

    淡蓝色的花瓣支离破碎,零落成泥,血水如泉涌,哗哗地流淌在地,哧哧腐蚀了一大片野草,腾起一阵阵怪异腥臭的寒烟。

    深浓的血泊中,猩红的花蕊一缩一缩,光芒烁闪,犹如野兽濒死的喘息,已无抵抗之力。花蕊上是一道又一道的裂口,源源不断地丛中流出淡蓝色的浓稠液体,如同一个千疮百孔的巨大水袋,迅速干瘪流空。

    男子拔起长剑,用力一甩,剑刃上残余的血珠淋淋地洒在远处的草丛,转瞬,野草尽皆枯黑,化成一片焦土。

    他用剑尖拨开缠结不清的细长花蕊,寻找一番,忽地目光一凝,蹲下身来,从淡蓝色的液体中挑出了两样东西——一个指甲大小光华莹润的蓝色圆珠和一个被细藤缠绕的婴儿拳头大的冰块。

    “两千年聚形,三千年化魅,没想到居然连恶种都形成了。”

    他捻起蓝色的圆珠,只见圆珠中央是一块浓黑的硬块。男子见状冷笑一声,两指相错,圆珠眨眼消磨成灰,那硬块也随之化为一缕黑烟。

    圆珠一经毁去,血泊中缩动不止的花蕊不再动弹,渐渐失色枯黄,了无生机。

    “便是因为这个?”

    男子捡起余下的冰块,刚拿在手中,刺骨的冰块中便传来若有若无的波动。他用力一握,一时竟未能将其粉碎。

    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手中极淡的金光一闪而过。

    “咔。”冰块应声裂开。

    而在裂开的一瞬,掌心忽然滚烫灼热,一股极为纯净的浩大力量喷薄而出,紧接着迸发一道耀目的青光,光芒潋滟腾辉,冲天而起,直射云霄。

    那力量纯净到凛冽,但又温润柔和,无私地包容着一切,刹那间,心中那些隐藏得极深的悲痛与哀伤,此时竟为之一空,仿佛被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抚平,只觉心悦神怡,前所未有的安详宁静。

    男子浑身一震,神情惊愣,到他这个境界,心境已极难被外力动摇,虽只是短短的一瞬,却也不禁让他骇了一骇。

    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掩盖住那冲天的青芒。他望着从指缝间透出的柔和青光,眸中情绪翻涌,古花藤便是得了此物才能蜕变的吗,饶是他自诩知晓天地,此刻竟也无法确定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他细细感去,只觉平和又圣洁,仿佛早在天地诞生之前便已存在,一时的惊异过后,他竟觉有些熟悉。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去,只见在不远处的林中,也同样冲起一道耀眼青光。

    而青光的来源,正是从扶玉身上透出。

    男子心念一动,眨眼间已至扶玉身旁。掌心有什么在左冲右撞,发热发烫,颤动雀跃不已,仿佛已等了千年万年,迫不及待的要重见天日。

    扶玉身上同样光芒大盛,似是与之呼应,青霞灿灿耀目,映得几人眉发皆碧,四周也漾成一片青色光海。

    “居然这样巧合。”

    男子扬了扬眉,轻笑一声,忽地站起身,手一扬,再次摄起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片狼藉的山谷间。

    不多时,眼前景象忽地一变,四人已至一个明亮宽敞的山洞。

    他将三人安置好,终于松开了始终紧握着的手。光芒迸发而出,照得满洞青光荧荧。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约一寸大小的残玉,气息古朴,明亮温润,晶莹通透,不含一丝杂质,华光流转,一看便知是个至宝。

    他凝视着残玉,皱眉思索,这碎玉至少是数万年前的古物,若是完整的一块玉,其力量至少与圣兵是同一级别,或许还在其之上。

    可这样强大的一样至宝,为何从未听说过?

    自古至今,至宝必然伴随异象而生,一旦诞生不可能无人知晓。即便是那几件不曾面世、仅仅是文字记载的神秘古宝,也无一与其对得上号。并且,最令人惊异的是,与圣兵同一级别的至宝,究竟是什么将它击碎的?

    男子仔细感知碎玉中蕴含的纯粹庞大的力量,久久无言。

    半晌,他忽然转身向着同样青光闪耀的扶玉走去。而随着两人的距离越近,两道青光愈发强烈,渐渐地融为一片,浑然天成。

    蓦地,只听他叹息了一声:“你倒是苦命。先圣以命换取世间安宁,却什么也未得到,什么也未留给你。也罢,这玉于我并无用处,于你倒是再适合不过了。只愿你能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罢。”

    话音刚落,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竟怔住,眼底是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悲痛。许久,他才慢慢恢复平静。

    他用灵气裹住碎玉,抬手将缓缓其渡入扶玉体内,碎玉一闪即隐,瞬息间,青光暴涨,一股纯粹浑厚的力量猛然爆发开来,浩浩荡荡,穿身而过,只觉神思澈朗,通体舒畅,竟是说不出的轻快。

    约摸盏茶功夫,那耀耀青光才渐渐消失,山洞重归于寂。不过,扶玉体内却仍有淡淡的力量不断地向外涌出,似是久别重逢,许久都不能平静下来,一阵一阵,微微感知便能察觉得到。

    男子见状,想起她体内的第一道封印,此时定是被她体内的碎玉冲破。

    他抬起手,飞快地在扶玉身上各处点了几下,指尖极淡的金光频频闪过,贯入扶玉体内,很快,已重新布下一道封印,将碎玉蓬勃的气息隐藏得无影无踪。

    他舒了一口气,转身朝洞外走去。

    正是日上中天,洞前古木林列,枝粗叶密,日光直射而下,投下斑驳的影子,疏落如灿灿碎金。

    男子大步流星地走入林中,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山洞里一片幽静,偶尔从洞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显得安详而平和。

    也不知过了多久,躺在一旁的云邪忽然动了一动,他茫然地睁开双目,愣了一瞬之后,立即直起身来。一转头,便见扶玉和季言洲安然无恙地沉睡一侧,这才放下心来。

    云邪环顾四周,眼前是一个宽敞通亮的山洞,洞中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并无其他人。他低头瞧了瞧胸口,忍不住按了一按,先前被冰藤贯穿而过的冰冷触感隐约还在,此刻却是完好无损的一片肌肤。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救了他们?

    云邪眉头轻皱,他解开第一层封印之后力量在八阶,尚且不是古花藤的对手,那么能从古花藤手中救出他们的人至少也是九阶。

    九阶……

    念及此,云邪面色微变,他此时力量已被解封,那个人定然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

    “你醒了。”就在这时,洞口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云邪闻声猛然一惊,以他现在的力量感知方圆几里的动静并非难事,更何况是如此近的距离,可他竟感知不到来人的任何气息。

    他面色微白,缓缓转过头去,望向洞口。

    来人背光走进洞中,看不清楚面容,只知身形挺拔颀长,一身黑衣,身负长剑,大步走入洞中。离得近了,才看清了一些,来人约摸三十多岁,蓬头垢面,衣衫残破,看上去十分落拓。面上漆黑一片,似是有意涂上了什么东西,只一双眼睛清澈锐利,目光如炬。身后的长剑也看不清是什么模样,似在淤泥里滚过一番,满是泥土石块。

    云邪见了来人,却不禁生了疑惑。

    当今元洲之上,步入九阶之人屈指可数,各大门派的掌门与长老、还有那些隐世不出的山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年逾七旬的老前辈,但眼前人至多不超过三十五岁,自然不会是那些前辈中的任何一位。可三十多岁便踏入了九阶,这怎么可能呢,即使是曾经的旷世奇才无忧圣人,也是在知命之年才踏入九阶的。

    他是谁?

    云邪心中翻腾不息,那男子却是神色如常。

    他走入洞中,从袖中取出几个新鲜的红果子,放在云邪的面前,淡淡道:“吃吧。”说完,便在对面靠着洞壁坐了下来。

    他静默地看了一会,渐渐冷静了下来。不论眼前人有什么目的,即使他的身份已然暴露,但到底是这个人救出了他们,于是低着声道了一句:“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男子闻言摆摆手,道:“只是恰巧碰到罢了。”

    云邪沉默了片刻,忽觉腹中有些饥饿,便捡起眼前的果子吃了起来。果子汁水甘甜,软滑可口,一入口便觉通体舒畅,浑身暖洋洋的。

    “你是昆仑门下。”耳旁忽然传来男子淡然的声音,语气笃定。

    云邪一愕,猛地抬头望向他。

    男子轻笑一声:“你想问我为何会知道?昆仑一脉因地势特殊,积雪封山,终年云雾遮绕,灵气中自然会带了些冷气,就连身体一年到头也是冷的。这些东西旁人自然不会知晓,不过很不凑巧,我曾在昆仑山住过一段时间。”

    云邪怔怔地听着,半晌才问道:“前辈您,认识先师?”

    “先师?”男子闻言微愣,说话的语气竟变得有些伤怀,喃喃道,“先师……竟连山人也去了吗……”

    云邪素来淡漠的脸上此时也满是悲伤与黯然,他轻声道:“先师于一年前的初夏归去了。”

    “初夏?也好,山人最喜欢的季节便是夏季了。”

    男子靠着洞壁,目光空茫,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只听他缓缓道:“我幼时居于离昆仑山不远的一处村子里,我记得那年下了一场大雪,雪深有几尺。家里储存的粮食都吃完了,能借的能吃的都没了,父亲就去河面上凿冰捉鱼,结果摔了一跤,之后就再也没起来。捱了几天,娘亲也倒了。后来饿得不行了,就去山上找东西吃,山上路滑,我不小心摔了下来,是山人救了我。山人本想收我为徒,却发现我并不适合昆仑的修行之法,便将我送至剑宗,他的好友门下。后来我学成出师,想去拜访山人,可两次前往昆仑,都未曾得见山人,不想,数年前的那一别,竟是永别了。”

    云邪闻言默然,男子的一言一语都令他想起过去十多年与师父的一点一滴。许久他才道:“那些年,师父带着我居于昆仑后山,并不在前山。后山隐秘,若无熟悉之人带领,很难找到。”

    男子失笑一声,喃喃低语:“后山再难寻,又如何会难倒我?是我自己不去深寻,只想着下次便能见到,不急一时,然而一次次,如今,再也没机会了。”

    男子的语气说不出的沉郁,连带着云邪的心中也涌起无限的忧愁,难以发泄。

    “先师历春秋三百余年,世间种种皆已看透,于世并无遗憾,逝前面带微笑,始终安详。”

    “是吗,也好……”

    怔然间,他蓦地想起男子方才说的话,剑宗……三十多岁……九阶……

    有什么涌到了嘴边,他脱口而出:“您是……沈霄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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