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令扶玉惊异的是,对于这股阴冷与森寒她是如此的熟悉,自进入内蛮山后,她便断断续续地感受到这股冰冷。天乌莲、地底石像她都曾感受到这股令人畏惧、胆寒的气息。

    甚至自踏入内蛮山后,她便一直隐隐约约地感到某种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四面八方,甚至是内蛮山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山石,都密不透风地包围着她。

    那股阴冷的气息很快弥漫全山谷,扶玉全身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而原本缓慢沉入地底,挣扎不休的山恶突然静止不动。

    玄鹿鸣叫一声,铜镜光芒倏地强烈了几分,镜光越发刺眼厚重。然而,无论上方镜光如何强烈,山恶竟都岿然不动。

    与此同时,山恶体内突然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几个晃眼间,黑气已全然笼罩住山恶。

    眼前巨大的一团黑雾中,众人只听“喀嚓”几声连响,白色光环已被山恶狠狠挣开,尽皆碎裂,化为点点光雨飞出黑气之外,消散于空中。

    “吼————”

    重新获得自由的山恶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埋入地底的双腿也随之拔起。

    “轰隆!”

    吼声威力竟比从前更甚,振聋发聩,连天地都仿佛为之一震。

    众人只觉浑身被震得一麻,冰冷阴寒的气息顺着喉咙钻入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在被冰刃切割。

    玄鹿身在最前,大部分威力都被它所承受,此时情况也最为严重。它向后退了几步,神情萎靡,似是极为不安,不断呜声嘶鸣,原本黑亮的皮毛竟干枯了几分,失去了光泽。

    而远处的山恶肉眼可见地在发生变化,原本高大如山的身体竟渐渐缩小,小到原来一半大小忽然停止。周身缠绕的丝丝缕缕黑气逐渐散去,不一会,便露出山恶此时此刻的真容。

    与此前山石嶙峋、似人非人的外观迥然相异,此时的山恶不仅五官俱有,且全身上下光滑如石壁,甚至在胸膛、脊背、四肢上都密密地排列着黑色的冷硬如铁的尖刺,仿佛身穿胄甲,凶恶无比。

    残山空谷中,日光直射,泛出冷冷的乌光,令人望而生畏。而原先坑洼光秃的额头也多出一块漆黑如墨的头骨,紧紧贴在表皮,像是生生从肉里长出一般。

    铜镜虽然仍然稳稳地飞在空中,光芒依旧,但镜光所照范围越发狭窄,也不似之前沉重有力,轻飘飘的仿佛镇压不住。

    众人注视着山恶,惊骇之余,本能地感到一股寒意与恐惧。几人自问并非胆小鼠辈,可这股惧意与战栗却是不可抑制地由心底而起,全然不能控制。

    改头换面的山恶如同有了灵智般,不再肆意大吼大叫,诡异地安静下来。那漆黑沉沉的眼洞,望向众人所在,竟叫人不寒而栗,难以直视。

    它缓缓向前踏出一步,巨大的脚掌落地之时,并不听得声音多么震耳,只觉远比之前沉闷得多,仿佛是在胸膛上挨了一掌,叫人呼吸一滞,心脏狠狠一抽。

    这股抽痛感还未缓过去,脚下大地又是一阵摇撼,众人几乎要站不稳身形,相互扶持才不致于倒下。除此之外,并还有一股阴风远远荡开,吹得远近林木哗哗作响,仿如潮水之声。

    一时间,光圈中的七人一鹿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形势逆转,蠡山毒怪的目光狂热又贪婪,他知道胜券已然在握,想到多年痛苦折磨即将解脱,恨不得立刻生啖其肉,吞饮其血。

    他明白玄鹿虽然罕见特殊,是平衡内蛮山的天生灵兽,但其力量并不非常强大,此时此刻,绝对不会是山恶的对手。

    蠡山毒怪曾费尽心力地想要引出它,甚至不惜豢养腐虫,召唤山恶,都是为了破坏内蛮山,引这内蛮山的守护者出现。如今他目的终于达成,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一定要得到玄鹿!只要喝了玄鹿的血,吃了玄鹿的肉,他便能够摆脱折磨了他几十年的剧毒!再也不用整日与毒物为伍,甚至他还能突破困了十多年的七阶境界!

    蠡山毒怪的眼中是癫狂的喜悦,他忍不住大步向前迈去。

    山恶一步一震,姿态与此前全然不同。

    倘若说之前是只知狂哮的野兽,此时却是生出灵智、阴沉冷酷的凶兽,将暴戾狂躁掩藏在深沉的外衣之下,却随时伺机而动,誓要撕碎一切!

    众人只觉一股无形的威压从前方逼来,那威压冰冷而血腥,竟无法生出一丝抵抗的念头。他们被迫地低着头,弯下脊背,动也不能动,脑中昏昏沉沉,思绪无法集中,满是恐惧与胆寒。

    山恶离他们并不多远,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然近在眼前。

    众人只觉眼前倏地一暗,山恶虽然体型已小上一半,但身影依然庞大。

    耳旁风声呼啸而过,众人只觉有什么重重地从头顶压了下来!

    “咔。”头顶的白色光圈传来一声清脆且令人心颤的裂响。

    玄鹿四足颤抖,苦苦支撑,口中不断吐出新的光圈笼罩众人。可令人心悸的裂响声连绵不断,不绝如缕,眼见着光圈越来越小,几乎要逼到众人头顶!

    玄鹿哀鸣一声,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它挺直了身体,长长的弯曲鹿角向前一顶,右侧的一只鹿角尖端竟缓慢凝聚出一圈黑色的光环。

    “退!”

    然而就在这时,忽听远处传来石破天惊般的一声喝斥!

    众人浑浑噩噩之中,只觉晴天霹雳一声巨响,猛然从混茫中惊醒过来,四周无形的压力也荡然无存。

    七人抬起头,只见原本踩压在众人头顶的山恶此时不知为何竟踉跄地向后退去,直退了四五步,震得大地轰隆作响才停了下来。

    几人正在惊愕,忽见右侧山林几十丈外,遥遥便望见一人凌空负手而立,姿态闲适,从容自若,由远处信步而来,身影只略微两闪,便已穿过几十丈的距离,到了跟前。

    来人是个约摸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身形高大,背负长剑,长身玉立,衣服虽是破破烂烂,蓬乱生垢,面容却是俊朗坚毅,气宇轩昂,眉宇间尽是傲岸凌厉。

    青年男子目光如电,他环视四野一圈,只见方圆几里以内山林尽毁,原本秀美苍翠的山峦已成一片废墟,空气中浮动着浓郁刺鼻的血腥气味。

    他注视着埋在山石之下的皮肉残肢,声音不由冰冷:“大好的山林被糟蹋成这样,你可真是该死。”

    众人见那男子虽然衣衫褴褛,但气度极为不凡,必然不是庸俗之辈,可一时也不知那人是敌是友。听他说完,正在惊愣之间,便听云邪惊声道:“沈霄前辈?!”

    闻言,扶玉六人俱是瞠目结舌,难道那人就是剑宗大名鼎鼎的沈霄?那个留有无数传说的、天纵奇才的沈霄大侠!

    沈霄闻声转头,目光扫过云邪三人,在扶玉和季言洲身上停顿了稍许,也不知怎么了,竟显得有些诧异。片刻,他才微微挑眉道:“你们竟然还没出山吗?”

    云邪还未开口回答,前方被逼退的山恶突然狂躁起来,朝着沈霄奋力咆哮,吼声如雷轰鸣,极是震耳。并且夹杂着一股阴寒之力,直似从心底蔓延而起,众人只觉头晕目眩,心慌不已。

    “聒噪。”沈霄长眉一拧,神情不耐,他右手一抬,反手便是凌空一扇。只听“叭”的一声闷响,那山恶的头突然歪了过去,硬生生转了个向,半边脸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扇了一掌,瞬间被打散开来,粗糙的石块噗噗而落,簌簌飞洒,山恶愤怒的吼声也戛然而止。

    沈霄双眼微眯,有些讶异,他这一掌虽没有用尽十成十的力量,却也用了六七分。山恶也不是不曾遇过,若按以往,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早该尸首分离、尸横当场才是。

    他目光冷然,紧盯着山恶眉心那块漆黑无光的头骨,随后轻笑一声:“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只剩一块残骨了,竟还这么阴魂不散。”

    沈霄那一扇,虽未将山恶头颅折断,但此时头颅错位,山恶似乎已经发不出巨大的声音来。它一边呜呜着低吼,一边歪挣扎着要扭过头来。

    可沈霄那一扇力量不俗,山恶挣扎许久也没能转过来。一时间,山恶低吼连连,看上去又急又躁,巨大的身体颤抖不止。

    沈霄神情冷酷,他运行体内灵气,掌心蓄力,只见淡金色光芒在他掌心一闪即逝,速度极快,几乎无法捕捉。同时他左手向后一拂,众人只觉一阵轻风将他们温和地托起,足足向左侧退了十多丈才停下来。

    此时众人都欣喜起来,有沈霄大侠在,山恶定然能被消灭。

    只见不远处的沈霄身形一闪,一个晃眼间,已凭空出现在山恶身前。众人遥见沈霄右手向前拍出,动作甚是随意,也极为轻巧,几乎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没有发出。可瞬息间却已将天地力量尽数化于掌中,一呼一吸间惊心动魄。

    几人只觉浑身骤然一紧,从后至前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压力裹住全身。

    下一刻,耳听一声沉闷的轰鸣,夹杂着压抑的愤怒低吼,随后,山谷内漫起滔天的灰尘,烟尘滚滚,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天地间忽然诡异地安静下来,众人不自觉屏住了气息。

    半晌,四外烟尘才渐渐散去。

    众人只见方圆六丈以内的山石土木已全然化为飞灰,山恶浑身石块残缺,参差不齐,但仍是屹立不倒,所立之处现出一个巨大的洞坑,足有一丈多深。

    众人心中俱是一沉,这山恶远比想象的还要强大,沈霄这股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力量,山恶竟然仍未被消灭,而且,在那黑色的头骨上居然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裂痕!

    沈霄凌空而立,尚在打量,忽见空阔的山谷阴风呼啸,头顶上方朗朗苍穹突然愁云惨淡,寒风飒飒,隐隐的,竟还有飘雪的迹象。且奇异的是,这些阴云竟只聚集在沈霄与山恶的头顶之处,若向远处望去,仍是一派风和日丽、春光和煦的景色。

    阴云笼罩下厉风呼啸,宛如鬼哭神嚎,凄厉又刺耳。

    山恶一反常态,不似之前放肆的怒吼怒啸。它毫无动静,木立原地,仿佛只是一具已然死去的傀儡。

    而那块漆黑的头骨裂缝之中,无穷无尽的阴冷之气释放而出,混合着山谷间森寒的阴风,像是坠入九幽地府,无数妖魔鬼怪都在蠢蠢欲动。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将众人惊了一跳,玄鹿向前踏了几步,不安地嘶鸣一声。

    “呵。”沈霄不轻不重地冷笑了一声。

    静默片刻后,他倏地伸出手,缓缓拔出了身后的长剑。那是一柄灰白色的剑,看上去朴实无华,陈旧古老,甚至还有些残破,剑柄和剑鞘均有被磕碰的痕迹。

    沈霄踏在虚空,独立于晦暗阴沉的寒风之中,长发衣袂随风飘扬。

    他手执剑柄,而剑刃缓缓出鞘。

    众人只觉一股极亮的剑芒直刺双目,犹如正午时分最强烈的日光,根本无法直视。而那柄古朴长剑气息此时也陡然一变,一股凛冽凌厉的杀气迅速弥漫开,如澎湃的潮水般逼向山恶。

    剑光渐淡,众人这才重新投去目光,只见那柄长剑逐渐变得透明削薄,宛如沉静水波,剔透无暇,最后竟消失于无形!

    众人一呆,随即恍然大悟,原来那就是为沈霄所拥有的、传说中三柄古剑之一的朝露!

    众人虽在看见那柄长剑时隐隐猜到,但却不敢笃定,此时亲眼目睹,才知那确是自天地初开之时便存在的古剑朝露!

    远处的沈霄仍是握剑的姿势,可剑身却已消失不见。但众人都明白,那才是朝露剑真正的形态,无形无影,无声无息,除了它所认之主,即便是强如圣者也无法看见和察觉到它的存在。

    沈霄声色不动,只是微微抬起了握剑的手。

    这一个动作极其细微,几人还来不及觉察什么,便听轰然两声巨响,晃眼只见山恶的双臂忽然齐肩断开,重重坠在地上。随后,山恶巨大的胸膛破开一道巨大的裂口,无数尸骸枯骨从胸腹间涌流而出,酸腐恶臭,腥气无比,“嗤嗤嗤”地发出一片腐蚀的声音。

    山恶此时目光呆滞,已是四分五裂,连声音也发不出,破开的胸膛连带着巨大的头颅向两侧砰然倒下,粗如石柱的双腿却仍然矗立在地。

    而在山恶倒下之际,那黑色头骨竟脱离山恶头颅,飘浮于沈霄身前的虚空之中,甚至隐隐有凌驾之意。

    一人一骨诡异地对峙着。

    天地沉寂许久,连风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众人不自觉敛住了呼吸,望去平静如常的山林,气息却越发厚重浑浊,仿佛是冰原下的汹涌暗潮,顷刻之间便要破冰而出,全然爆发。

    凝神之间,几人忽听“咔咔”几声裂响,那声音仿佛是在众人头颅中响起,可下一瞬却又响彻山谷。黑色头骨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并从中不断释放出森寒的阴冷之力,大地上逐渐覆盖一层漆黑的冰霜。

    厚重云层中,渐有白色的絮状物缓慢落下,似雪非雪,似絮非絮,也不知究竟是何物。只是一经出现,四周温度陡然降到了极点。四野残山断木,废墟狼藉,山谷中的一切尽数被冻结成玄黑的冰霜。

    众人离得较远,也觉一层层寒气四溢而出,瘆人毛发,更遑论沈霄所在的阴云中心,温度必是低到了可怕的地步。

    季言洲望着远处,一时极为惊骇,想不出那黑色头骨到底是什么来历。沈霄所显露出来的实力显然已至九阶,加上朝露古剑,说是已窥圣人门径也不为过,竟还无法一举拿下眼前这一片巴掌大小的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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