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邪初看此手札之时,不过十一二岁,当时他只当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看过之后便未在意。

    如今想想,婴孩、剜眼、尸骨,几种巧合之下,眼前这个人与那个山崖怕是有极深的联系。

    这种惨死数万人之地,极易汇聚天地煞恶之气,倘若此人来自于那个山崖,那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他看透了自己的身份,力量甚至能压制紫定珠,难道他是魅?不,他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魅的气息。

    不是魅,那这般邪气森森的难道是……邪灵?

    云邪浑身一冷,只觉堕入冰冷的寒潭,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元洲上难道又诞生了一位邪灵?!

    不,不对,无论是圣灵还是邪灵,无一例外,诞生之时必定天生异象,并且不是某一地域范围,而是全元洲都会显现的异象。距今最近有记载的异象,还是二十多年前诞生于羊葬山的双生混灵。

    如果不是最近的,那会不会是从前的?

    从前的……

    这一刻,云邪只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浑身的血液也仿佛凝固,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是震惊?是恐惧?还是那如无底洞一般深沉的绝望?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前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一千多年前被原长珍以性命封印的婴灵童狡!

    《元洲录》中虽描述了极多关于婴灵童狡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恶行,但对于他的特征却很少着墨,并非不想,而是不知。

    婴灵童狡本就行踪诡秘,飘忽不定,每在元洲上虐杀一次,必会留下一个婴孩半哭半笑的眼球,并在球面刻以血字“童狡”,借此让天下皆知,对其感到畏惧。

    而真正曾与之对战过的人即便勉强存活下来,也早已身受重伤,意识不清,活不过几天。譬如当年的四大门派,存活下来的人,最多也只活了一个多月。以致于所了解的婴灵内容也极少,除了知道其形如婴孩,高不足三尺,惨白如纸的面庞上一双摄人心魂的血瞳,其他方面所知甚少,其来历起源也鲜有记载。

    倘若他是婴灵童狡,又和迷雾中的人是同一个,那他们之前所在的那座山谷不就是净生谷?这样说来,婴灵童狡岂不是被他们放出来的?

    云邪四肢冰冷,全身仿佛冻在坚冰之中,一呼一吸都仿佛带着雪雾般凛冽的冷意。

    天霞珠、紫定珠……他只觉一个惊天的阴谋正在显露头角,甚至这个阴谋在小枫被困入阵法时就已经开始。

    他们被婴灵童狡利用了……

    净生谷,除了当初的四大门派,无人知道在哪,因四周分布着阵法,若无知晓内情的人带领,没有人能走进去。

    小枫,包括他们四人都是被婴灵童狡刻意引进去,而其目的,便是借双珠的力量助他破除原长珍设下的阵法。

    如今,婴灵童狡成功了……

    云邪只觉目眩神晕,头脑昏胀,身体无法抑制地摇晃起来,几乎要站立不住。

    “云邪?云邪?你怎么了?”扶玉连忙扶住他的手臂,面色担忧。

    邪灵出世,必将给世间带来灭顶之灾,必须在它还未强大起来时除去!如今还来得及!

    云邪摇了摇头,借着扶玉的力量站直了身体。他喉咙有些发紧,深吸了几口气,才逐渐发出声音。

    他抬头看向沈霄,只见沈霄身形不动,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住朝露,姿态气定神闲。

    手臂挥动间,剑光如缕,无数银亮的长虹向四外扫去,无论是翻涌的血海、沉重的金砂还是森寒的白骨、敏捷的蟾蜍以及庞大的蜈蚣都一丝一毫近不了他身,反被他杀得节节败退。

    云邪张了张口,用尽力气喊出声:“前辈小心,它是……婴灵童狡!”

    沈霄闻言,握剑的手明显一紧,身体瞬间绷直。随后,将长剑竖立于身前。

    朝露剑身依旧透明似水,此时却逐渐闪耀起一片淡金色的光芒,犹如金轮,辉煌灿烂,不可逼视。

    一股恐怖的剑意骤然漫涌开来,古朴沉重,磅礴凌厉,仿佛自天倾倒于世的洪水,奔涌在这一天一地间,顷刻工夫夺去了万物的生机。

    而就在这汹涌的剑意中,渐渐浮出无数淡金色细剑,整整齐齐环列成三圈,犹如剑阵中的千军万马,气势雄浑,蓄势待发。

    同时,沈霄手中的朝露剑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光芒冲天,闪烁惊人。通明如水的剑刃已看不见,身前的金光如同燃烧着一团金色火焰,耀彩腾辉,难以直视。

    沈霄倒转朝露长剑,向下用力一压,只听“嗡”一声铮鸣,仿佛是一声令下,那团金色火焰晃眼分裂为九簇细长的金光,分别落于剑阵中的各点。而三层剑阵也迅速向外扩大,纵横四面八方,其势迅猛浩大,眨眼已至天际。

    淡金色细剑所向披靡,势如破竹,避无可避,将所在范围内的所有的一切尽数消灭。

    穿过血海时,犹如无数燃烧着的铁石浸入冷水之中,嗤嗤直响,瞬息沸腾了血海,将其灼烧殆尽;如山的白骨和金砂也被强大的剑气撕裂成齑粉;蜈蚣和蟾蜍更是不堪一击,剑身还未接近,便被斩断成数节。

    那五双黑目被淡金色细剑层层穿过,颜色越发浅淡,片刻,终是支撑不住,消散成一阵黑烟。

    一时间,邪氛尽扫,天光重明,再复清朗。

    沈霄倒执长剑,飞身而下,面沉如水,目光看向云邪,皱眉道:“我已将此地封锁,它暂时逃不出去。到底怎么回事?你如何知道它是婴灵童狡?”

    沈霄虽知此人绝非寻常修士,也隐隐感觉到力量中的异常气息,但也未想到竟涉及到邪灵!

    婴灵童狡……沈霄眸中冷光一闪,若真是婴灵童狡,必须尽快通知宗门以及其他门派早做应对才是。

    一旁的扶玉也是惊骇无比,婴灵童狡?那个恶贯满盈的邪灵童狡?他不是被原长珍大侠封印了吗?!怎会在此?难道他突破封印了?

    云邪语声沉重:“晚辈也是猜测,但除了婴灵童狡之外,晚辈想不出其他任何可能性,并且此事还涉及到小枫姑娘。"

    沈霄斩钉截铁:“说。”

    云邪深吸了一口气,将他的猜测言简意赅地叙述出来:“十多年前,婴灵童狡欲利用小枫姑娘的天霞珠来破坏原长珍前辈设下的阵法,但不知为何失败了,甚至天霞珠竟似是与原长珍前辈设下的阵法一起镇压住了婴灵童狡,但小枫姑娘也因此被困在了阵法中。”

    扶玉听到这里不由暗叹一声,她忍不住瞧了沈霄一眼,只见他眉头紧锁,神色冰冷至极,额头青筋暴起,似是极为愤怒。

    “后来我们误入白鹿山前的阵法,各自分散。我和扶玉虽按着自己的想法在走,但却在不知不觉中被童狡引向净生谷。季少侠和江姑娘先一步被引入净生谷,并留下记号,所以我们并未生疑。之后我们被困在阵中,看到了小枫姑娘的记忆。婴灵童狡看出我有紫定珠,又知道我会看出阵法的核心力量为天霞珠,而我为求生路,必会以紫定珠撞击天霞珠,由此一来,在双珠相撞的力量下,所有的阵法都会消失。我们逃出生天,它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来。”

    扶玉听完全部,不由脸色一白。

    她仔细回忆全程,发现从头到尾,不论是师兄和师姐,还是她和云邪都被婴灵童狡利用了。

    云邪刚说完,三人便听一阵欢快的笑声:“嘻嘻嘻你猜得不错,不过这么长时间才猜出来,你还真是没用啊!”

    这一声,便证明了云邪所有的猜测,这个人果然就是婴灵童狡!

    沈霄闻言身形未动,只是手中的朝露剑已消失不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银黑色的令牌,沉声道:“你们拿着这个,去剑宗找宗主,让他通知其他门派并带着圣兵速速赶来。婴灵童狡被封印一千多年,此刻应该还未恢复多少力量,我目前还能拖住他。你们先离开这里。”

    云邪敛着眉:“前辈,我们之前去过剑宗,有一位秦子苏大哥告诉我们周宗主不在宗内。”

    “去长老阁最深处,有一片竹林,竹林里住有一位老妇人,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她便可。”沈霄思索片刻,又道,“小枫的事,多谢你们。你们按原路返回即可,剑阵不会阻挡你们。”

    “好。”云邪点点头,接过令牌,只见令牌为剑柄形状,全身银黑二色,正面上刻着一个“少”字。

    “我送你们一程。”

    “你们想走?这可不行啊,我不许你们走,我还没玩够呢。”

    沈霄话音刚落,忽听婴灵童狡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团黑雾裹着个不足三尺的人出现在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

    围绕周身的黑雾渐渐散去,露出一个矮小的孩童身影。孩童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年纪,五官精致漂亮,笑容满面,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一举一动间尽显天真烂漫。

    若是忽略那一双鲜血般的红瞳以及惨白如纸的肌肤,任谁看去都只觉得是一个玉雪可爱、惹人疼爱的孩子罢了。

    只是再一看去,扶玉惊奇地发现婴灵童狡的血瞳竟是重瞳,瞳仁一黑一金,极为怪异。

    云邪见婴灵童狡现出身形,惊异的同时更觉不妙,就这样在他们面前现出真身,显然是不打算让他们三人再活下去。

    沈霄闻声也未转过身去,只让扶玉和云邪互相拉紧,同时他掌心蓄力,手掌在身侧转了六转,转动间,只见重重幻影,隐隐闻风啸鸣。

    沈霄动作越发缓慢,掌心仿佛是有千钧之力。片刻,他稳稳地向着二人一拍。

    扶玉和云邪只觉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量往身上覆盖,随后身体飘然而起,晃眼已飞跃过重重峰峦。

    “诶呀,别着急走啊。”

    婴灵童狡一个闪身,眨眼功夫就出现在扶玉和云邪面前,离二人几乎不足一尺,一双诡异的血瞳闪烁着慎人的光芒,将二人吓了一跳。

    虽然紫定珠仍在二人身侧,但这毕竟是邪灵童狡,若真的撞了上去,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眼看就要撞上,正在惊惶时,忽从右侧生出一股强横的力道,狠狠将婴灵童狡撞向一旁。

    就在这一个间隙,二人已飘出数里。回头看去,只见朝露剑贯穿了婴灵童狡的身体,小小的身子,被长剑贯穿的惨状看上去颇有些残忍。

    只是下一刻,婴灵童狡便消散如烟,又在下一处聚集。

    此时,沈霄出现在他们身后,他掌心转动,又是一掌向扶玉和云邪拍去,晃眼间便已飞出天际,再看不见。

    “真是好险,你不是被称为大侠吗?这么不磊落,居然还偷袭,传出去可别让人笑话你。”

    婴灵童狡重又凝聚好身形,面上是天真的笑意,仿佛方才只是在与人嬉戏笑闹,被长剑贯穿的也不是自己。

    沈霄一语不发,只目光冰冷地盯着它。

    若不是它,他不会与小枫分开这么多年,更不会一丝一毫的痕迹都寻找不到。

    童狡微微睁大眼,一双金瞳闪动光芒,怪笑道:“你是在恨我拆散了你和那个女人?真可笑啊,有那么多欺骗你的人你不去恨,居然来恨我?究其根本,若不是原长珍将我封印了,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你第一个该恨的,就是原长珍!”

    一提到原长珍,童狡的目光倏地变得凶狠阴冷,似乎恨不得生啖其肉,它咬牙切齿地毒骂:“那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真是该死!简简单单地死太便宜他了,真该将他千刀万剐,一刀又一刀地折磨他,用毒虫猛兽撕咬他的尸体,将他的白骨做成傀儡,杀尽天下人,永远遭人唾弃!这才好解心头之恨!”

    过了片刻,它又忽然冷静下来:“不过我现在出来了,那个老头子的门派却死尽了,这可真叫人畅快!”

    沈霄冷眼看着它,见它一张鲜红的嘴唇不断吐出恶毒至极的话语,神情却那般天真,实在令人胆寒。

    它的目光转向沈霄,似想到了什么乐事,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说起来,你现在还没有想起来,你当初究竟是怎么跟那个女人分开的吧?”

    沈霄眸光微变,但仍是未发一语。

    婴灵童狡笑得诡异,语声却甚为天真,仿佛真的充满疑惑地询问:“你不觉得奇怪吗,当年你明明回剑宗告知师长要与小枫结为道侣,结果再次恢复自己的意识之时,你发现自己有段时间竟然失忆了,失忆期间,你已是剑宗的少宗主,而小枫也因为你的失忆心灰意冷离开了你。你苦寻她这么多年,你就不曾怀疑过一切吗?不曾想过为什么你二人会分离?”

    沈霄闻言不为所动,反而轻笑道:“原来传说中的婴灵童狡居然这般有闲情,对别人的私事也是了如指掌啊,只是不劳挂心,各人自有各人的际遇。”

    “有时候话说的太多,反而显得聒噪。并且话也说得不对,我与小枫分别这么多年,难道不是你的缘故吗。”沈霄话说到最后,语声越发冷酷。

    童狡撅起嘴,神情似是愤怒似是委屈:“我这么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可你竟然骂我聒噪,我生气了,你骂了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童狡手一扬,虚空中突然飞出两颗庞大的黑色眼球,瞳仁一点金色,有如铜盆一般大小,疾如掣电般朝沈霄飞来。

    沈霄只觉压迫感比之前强了数倍,浑身的力量仿佛在被吸走,竟有种身体被撕裂之感。

    他心念一动,便控制着朝露剑往两只眼球斩去。朝露剑无声无息,不管是任何人都无法察觉到它的气息,然而那两只眼球左闪右避,仿佛看透了朝露剑的行动轨迹,数百下竟然无一下击中眼球。

    沈霄面色一沉,望向婴灵童狡的目光越发沉重,邪灵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觑。

    “哈哈哈哈哈哈!很奇怪是吗,我们和你们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只要我想,我可以看透天下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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