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艳阳高照的时候,曲苇就被柳帆掐着小辫拎起来了。

    “师兄,你干嘛,现在才刚巳时吧,我才睡两个时辰。”曲苇揉揉惺忪睡眼,“我伤还没好啦,昨晚师父给我用了金创药,可我还疼着呢。”

    “对不起啊,小师妹,我想让你多睡会儿的,但是师父一定要你现在下山。”柳帆很不好意思,“师父现在在外面等着呢,有些事情……你可能要受些委屈了……”

    曲苇见他说的郑重,隐隐有些不安,难不成师父反悔了,要赶她下山吗?

    曲苇立马爬起来,来到后院,老道正躺在在一把躺椅上,背对着她,貌似在闭目养息。

    “师父……”曲苇小心翼翼的叫着。

    “小苇,你来了,坐吧。”师父依旧一动不动,曲苇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了,她突然注意到一边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棕色的布包裹,这是给她的吗?

    “看到了就打开吧,那是你的道服。”

    曲苇一阵欣喜,拆开包裹,是蓝色的道服,干净整洁,还有一个帽子,戴着正正好。

    “师父,你这么快就要教我练功了吗?”

    “我会教你,但不是现在,你现在就要收拾行囊下山,再走几公里路,到了山下的梁舟镇,往东北角再越几个山头就到赤暇山了,到了那里你去元清宫找张真人,把这封信交给他,不出意外的话,你就是他的弟子了。”说完便站了起来,转过身递给她一个信封,上面用墨画了个她没见过的

    云纹,师父神色凝重,曲苇只是不解。

    “可你说要亲自教我的呀,为什么要我下山走那么远的路,去拜别人为师。”曲苇语调都带着哭腔,“是我不配吗?”

    师父少有的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头,温柔的说:“小苇,你现在内息紊乱,情绪容易激动,这是练功的大忌,这门功夫以修心炼性为首,这些基础的练习张真人教会更好,我要教你的东西你若现在学了,很容易走火入魔,堕入邪道。柳帆师兄也是这么过来的,他会带你去元清宫,时候到了,他会来接你下山的。”

    柳帆正在厨房准备路上的干粮,突然想到了什么,朝他们喊道:“师父,元清宫好像不收女弟子,师妹去了也没用啊。”

    “我自然早有准备,你做你的饭。”老道不耐烦的摆摆衣袖,继续对着曲苇耐心讲道,“你也知道了,他们不收女弟子,你要想学艺,只能女扮男装了,我现在给你一丸丹药,吃了让你嗓音变得沙哑,这样他们就听不出来了,你现在还小,以后还有更多要注意的地方,只能自己小心了。”

    曲苇接过师父递来的红色药丸,一口吞了,瞬间嗓子火辣辣的疼,等到疼痛消失,她再说话时,嗓音已经无比沙哑了,甚至听不出年纪。

    柳帆听了抱怨起来,“从前还不觉得,现在她嗓音变了,我才发现师妹以前声音还蛮好听的,跟百灵鸟一样,可惜了啊。”

    “这只是暂时的,能学到真本事比什么都重要。”老道不满的说。

    “师父,我实在不懂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曲苇一瞬间一股无名之火突然升起来,“传个功夫要这么麻烦吗?”

    “小苇,你的性子还需要磨。”

    “如果我有一天不去了,你们是不是又要把我和那个小鬼关在一起,还有他娘的我到底是什么破身份。”

    “你以后就会明白一切,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练功,一旦你的本事大了,再没有人可以压在你头上了。”说这话时老道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曲苇顿觉身上如浸寒冰。

    那老道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怎么连元清宫的真人都使唤得动,我可听大人们讲过的,那张真人好像跟朝廷有关系,曲苇纳闷的想,但如今之计只能顺他们的意了。

    “我知道了,师父,这山高水长的,能不能借我件武器防身啊。”

    “有你师兄保护,谁都不敢伤害你的。”老道又背转身在躺椅上重新躺下了,“说实话,你的性命跟我也没多大关系,要是你真有什么不测,那也是天意。帆儿,都准备好了吗,时候也不早了,天黑之前尽量赶到赤瑕山吧。”

    “师父,都准备好了,师妹,我们上路吧。”柳帆背着那个又塞了不少东西的棕色包裹,拍了拍愣在原地发神的曲苇,仔细看时才发现两行清泪正无声无息的从她眼眶里流出来。

    柳帆忙安慰道:“哎呀,师妹,你别哭啊,多大点事,我当年刚十五岁,一个人去的赤暇山,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些歹人见了我都得绕道走,你放心,谁敢动你一根头发丝,我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没事了,师兄我们动身吧。”曲苇擦了擦眼泪,哑着嗓子说,她嗓子现在还疼着。

    柳帆一个肩膀背着包,一只手牵着曲苇向院子大门走去,临了还回头跟师父搭话,但老道静静的对他俩不理不睬,曲苇彻底死心了。

    一路上曲苇都静静的不怎么说话,柳帆注意到她的异样,安慰道:“师父心肠其实挺好的,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这个门派其实来路不正,刚开始要学的东西也是来自武当派的内功大法。”

    “为什么来路不正,这不是挺正的吗,武当派可是大派。”曲苇顿时来了兴致。

    “说多了不好,简单来说就是师父走了旁门左道,并且越陷越深,你也看到了,就断月剑那一路就挺邪门的。”

    “我真的好奇师父为什么走了这条邪路,扎扎实实练功不好吗?”

    “这里面学问可大了,但要说这万恶之源,是因为一本书。”

    “什么书这么邪乎?”

    “我也不知道这书的来历,而且现在已经失传了,我感觉这世上只有师父一人练过。”

    “师兄就连你也不知道吗?”

    “这里面干系太大了,师妹你还小,以后会慢慢知道的。”

    两人又聊了些杂七杂八的,曲苇慢慢对赤瑕山的生活有些期待了,不知不觉已到梁舟镇了。

    梁舟镇可真是热闹,花花绿绿的商铺和小摊数不胜数,三教九流之辈的人这里都有,摩肩接踵,各种叫卖声,砍价声,小孩嬉笑声……曲苇都有些牵不住柳帆的手了,一路上曲苇东望望、西瞧瞧,这里有卖冰糖葫芦的,那里有卖糖人和芝麻糕的,这边小摊上的银手镯在闪光,那边的簪子上蝴蝶翅膀会动……

    曲苇眼睛都看花了,她抱着一丝希望扯扯柳帆的衣袖,“师兄,我想吃冰糖葫芦。”

    柳帆无奈:“师兄可没钱啊,我们还要赶路呢,难不成我现在做乞丐给你讨几文钱吗?”

    曲苇从来没吃过冰糖葫芦,这次亲眼见到了满满一杆子裹着糖的诱人红果子怎么会这样放弃。

    “师兄,就耽搁一会儿,就一小会儿,讨不到钱,我跑着赶路。”

    “我反正没钱,这一路上你就不能消停点儿吗?”柳帆有点动气,这小丫头片子太难缠了简直。

    “我有钱!”曲苇正哀怨的看着柳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越响亮的男声。

    曲苇回过头看,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材高挑,长相俊俏,皮肤白皙,剑眉星目,有一股浩然正气,曲苇一瞬间心跳都快了起来。

    那少年正从一旁插满冰糖葫芦的架子上选了一支红透饱满的糖葫芦递给了曲苇,眼神带着笑意,温柔的说:“给你的,小兄弟。”

    曲苇愣了一下,才回想起自己一身的男孩装扮,声音沙哑的说了句:“谢谢哥哥。”

    “呀,你嗓子怎么了,要不要看下郎中。”少年关切的眼神这次让曲苇呼吸都快停止了,没办法,谁让她平时接触的都是乡下顽童,还是天天欺负她那种,这等气度不凡的人,曲苇生平还是第一次见。

    一旁的柳帆就不那么买账了,“喂,我说小兄弟,你没事不要在这里瞎掺合,我们还要赶路呢!”

    他去抢曲苇的糖葫芦想还给他,但是曲苇像是早就猜到一番,脸涨的红红的把糖葫芦宝贝一样搂在怀里,死活不松手。

    “松手!松手!不认识的人给的东西你不要随便要!”柳帆有些急了,实在拗不过曲苇就放她去了。

    “这位道长,我并无恶意,这次正要去赤瑕山拜师学艺,看道长正是同门,所以略微满足一下这位小兄弟的心愿。”少年谦卑有礼,柳帆略微放松了警惕,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我看你那样儿,似乎有事要说,现在正值正午,天也热了,找个凉快点地方把话说清楚,你看行吗?”

    “道长好眼力,什么都瞒不过你,前面正好有家福越茶馆,我请二位喝茶一叙。”

    “师兄,这位哥哥可比你俊朗许多,他有这天人之姿,就算被骗了我也乐意。”

    柳帆简直没料到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说出这等浑话,当下便冷了脸,咬着牙说:“没想到你这丫头这样以貌取人,我这样挂念你安危,你居然会被这小白脸迷惑成这样。早知如此,还吃什么茶,不如把你打晕绑去赤瑕山倒也省事。”

    说完柳帆居然用力扯曲苇的胳膊,穿过人流,似乎真的要把她拉到僻静处打晕。

    曲苇又一次被攥疼了,这次她放声大哭想要吸引周围人注意,但是柳帆一只大手立马捂住了她的嘴,曲苇只能急的干掉眼泪,心中暗悔下次可不能这样冒失把他激怒了。

    一边的少年简直看呆了,少年名叫张之鹤,是当今权相张远临之子,这次乔装入道学艺完全是厌倦府中生活偷跑出来的,赤瑕山张真人是他父亲同胞哥哥,本想着投靠叔父学些武艺,没想到碰到失踪已久的柳帆,从话中和曲苇的样貌他隐隐猜到曲苇是女扮男装上山学艺,柳帆二十年前在江湖名头很响,只是多年来销声匿迹,相貌也有了大的变化,当年他的名字还叫柳枫,这次张之鹤能够猜中完全是因为无意中看到柳帆的眼神和当年火烧白府的柳枫很像,他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正面接触下看神态身形简直一模一样,基本就确认了,本想着拦下探听些消息,没想到他带着一丫头,又突然生怒起了乱子。

    “这位道长,都是误会,她还小,就别跟她一般见识,此次山高水长的,也许我们可以搭个伴,你说呢?我……”之鹤一面紧跟柳帆的步伐,一面絮絮叨叨。

    柳帆在一旁听的烦了,一把扯过之鹤的衣领,大声吼道:“我他娘的早看你不顺眼了,一路都跟着,小兔崽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不管你什么身份,哪里凉快在哪呆着去!”

    曲苇这时得了空隙,又羞又气,挣脱开柳帆的臂膀一溜烟跑了。

    “都是你害的,臭小子你到底什么居心。”柳帆眼睁睁看着曲苇窜入人群中,叹道:“这丫头早就想跑了,我一直在想她要是心不在这儿,我怎么看得住她,本来就是野丫头,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

    “道长,你不去找她吗?这人来人往的,遇到人贩子怎么办。”之鹤有些担心,亲自请求道:“这件事因我而起,道长我将功补过,亲自去把她带回来可好。”

    柳帆原本肉眼可见的暴躁,恨不得把之鹤剥皮抽筋,但不知为啥,抬头望望头顶的太阳神色缓和了一些,只是冷哼一声道:“就算找不回啊,我也把你这臭小子带回去剥皮下酒喝,还不快去!”

    之鹤看到之前怒目圆睁的柳帆,气势早矮了半截,只当柳帆在克制情绪,也不想打听当年的事了,问了曲苇的生辰名姓后灰溜溜的去找她了。

    柳帆望着少年纤长的背影,歪着脑袋沉思,临行前一晚上师父曾亲口告诉他半路如遇贵人,可放曲苇随之,他曾亲口问贵人的长相年纪,师父却说天机不可泄露,午时三刻就知道了,差点忘了方才恰好就是这小子出现的时候,这样看来难不成这个小兔崽子就是丫头的贵人,他还道是什么大侠级别的人物,没想到就是一毛头小子,看人的眼神也鬼鬼祟祟,若不是师父有言在先,不管他家是啥鸟背景,约到僻静处打死也找不到他头上。现在之鹤出现也用不着他陪护了,柳帆就在原地随便找了家茶馆拖人带了句话就打道回山了。

    这边之鹤在人群中东找西问,跑了好几条街,累得气喘吁吁,就是打听不到曲苇的半点消息,报道的时间就快耽搁了,但不找到曲苇,柳帆那个亡命徒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他,只能上气不接下气的继续找,实在累极了想在茶馆买杯茶喝,一摸身上才发现钱袋掉了,气得原本温文尔雅的贵族子弟张口骂起娘来,他想起城西有个破败的院子,里面有口老井可以打水喝,就改道往城西去了,要是碰见柳帆,他就撒谎说曲苇可能在那边,反正那么偏僻的地方也说不好说真没消息。

    但没想到让之鹤大跌眼镜的是,他刚费尽力气来到那个院子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曲苇正坐在井边一只手费力的从木桶里面舀水喝。

    “我的大小姐哦,总算是找到你了。你快把我急死了你知不知道?!”

    曲苇面色一红,羞愧道:“哥哥,你怎么找来了。”

    “你不用害羞,你现在立马跟我回去找你师兄。”之鹤拉住曲苇的右手就往院门走。

    “哥哥,你先别着急,我……我不想去,好不容易逃出来,你别逼我好吗?”曲苇手被之鹤拉着,身子别扭的向后挣脱,不知道为啥有种从未有过的紧张,说话都支支吾吾了。

    “这可不行,你那师兄是不会放过我的,今天你非走不可!”之鹤边说竟然边把曲苇抱了起来,还是个公主抱。

    曲苇这一下惊得非同小可,心脏怦怦的快要跳出来,脸都红到脖子根了,这下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为了避免之鹤看见,只好把脸埋在他胸口上,但一股从未闻过的淡淡清香涌入鼻腔,曲苇心都快醉了。

    之鹤找到曲苇只觉得捡回了一条小命,大喜过望之下,也不觉得口渴身疲,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只想快点把她交给柳帆交差。

    “妹妹啊,你为啥被他们逼着上赤瑕山呢?  你还这么小,不怕引人怀疑吗?”之鹤赶了一会儿路,终于问出了之前很疑惑的问题。

    曲苇犹豫了,之前师父警告过她,识破身份所有人都会有灭顶之灾,但也没教她应对话术,只好装傻道:“我不知道,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之鹤眼含笑意,低头暖暖的看着她躲闪的眼神,温柔的说:“不想说也没关系,没准我们以后还是同门呢,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哦。”

    “好。”平日里脱口都是脏话的曲苇想不出什么感谢的话,只好重复他的话,“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找我。”

    听到这话之鹤爽朗的笑了,看着怀里天真的姑娘,突然油然而生一股怜爱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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