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夜肃肃,柳青一人匆匆往后苑赶去,院中一众人正在检查身上装备,见有人来,都拿眼睛盯着,却不说话。里外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柳青全不理会,径直往院中的静思楼疾走,上了台阶直接推门而入,正堂中,几十个兵士正在调试弓弩,穿甲带刀,被她这一打断,都扭过头来。

    “你们头儿呢?”

    柳青问完,没人回她,只是拿目光示意了一下,她立刻往里走。到了里间她也没耐心,直接抬手一推,“凌寒星,凌——”

    里间内,凌寒星正一条腿踩在凳子上,侧身对着门,手里拿着药膏。凳子上的腿卷起裤腿,露出雪白纤细的小腿,小腿肚上有几条暗沉的长疤。

    听见门被推开,凌寒星转过头来,他愣了一下,却并不扭捏,对着柳青展露一笑,“涂点药。”

    柳青目光略过他的疤,愣是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问:“这是怎么了?”

    “老毛病了,一变天就这样。”凌寒星低下头飞快地将药膏涂在伤疤上,而后麻利放下裤腿,转而问柳青:“你来什么事?”

    柳青道:“方才我进院时见着满院人都带着刀,瞧那架势,殿下果然叫你们去?怎么突然这样急?”

    凌寒星抬手紧了紧臂缚,他今夜换了身墨色行装,整个人显得很利落,“你不去问阿凤,来问我?”

    柳青蹙眉道:“我——唉,罢了罢了,我来也不是来刨根问底的,殿下做事自有殿下的道理,我只是想请你劝劝殿下,别以身犯险,坐在府里等不也一样吗?”

    “我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不直接和阿凤说?”凌寒星放下手,笑着看她。

    “那自然是因为……”柳青有些挫败地开口,“因为我找不到殿下。”

    “那就没办法咯。”凌寒星拿起桌上的细刀,往门外走去。

    柳青跟在他身后一道往外走,急道:“你们可不能这么纵着殿下,你们也不是神仙,岂能保万事周全,况且殿下而今还有伤——”

    凌寒星没理她,一人径直走到楼门外,堂中的人见他出来,跟着一道往外走。他站在阶上,抬手对着夜空吹了个长长的口哨,立时楼上便有一阵风坠下,稳稳地落在凌寒星的抬起的手臂上。

    柳青还想说些什么,凌寒星却摇了下头,他微微抬起脸,夜风吹起他鬓边的发,秾丽的脸如迎风盛放的花,在夜色之中对她轻轻一笑,“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要下雨了。”

    -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风媱坐在桌前,一边用勺子搅着一碗五龙羮,一边用眼睛瞟着眼前人。

    属下风诚道:“回禀王君,外头城门通了,虎贲军也不似几天前那般扎眼,应是饵起了作用。”

    “嗯……”风媱又问,“定安王府那边如何了?”

    “从前天起便有人传说定安王伤势加重,昨夜里属下亲带人去定安王府附近盯着的,眼见着她们府里那个管事,大半夜套车往皇城方向去,天快亮时带了个人回来,背着药箱,多半是去请宫里御医了。”

    “哦?”风媱勺子一顿,笑道,“这么说,是不行了?”

    风诚道:“多半是。朝里也有人说了,这两日的朝会定安王都没去,先前去露了个脸,也是坐着肩辇的,步都没走几步,听说那脸啊煞白煞白的,肯定也是强撑的。”

    风媱放下勺子,忍不住笑道:“本王就说呢,哪有人挨了两刀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她倒也能挺,前头险把本王唬了去。”

    风诚笑道:“再能演,那伤做不得假,到底也撑不住了不是?王君,我们是不是应当趁着这个机会……”

    “我们都猜得出,难道别人猜不出?”风媱勾唇一笑,“我们也别太勤快了,总得给别人留点活儿。”

    “王君的意思是?”

    “准备一下,今晚出城。”

    风诚显然很意外,瞪眼说:“这、这怎么突然……王君,眼下刚刚松泛,那虎贲军的劲头还没散一半呢,这就走?属下以为这不是好的时机,不如再等等。”

    “你懂个屁。”风媱挑起艳红的嘴唇道,“本王一向善于把握时机,多少次化险为夷,从未错过。你这蹄子不要多话,只管按本王说的做。

    那内卫不是一门心思立功吗?我们帮她们一把……贼窝只一处,先到先得,只看谁争得过谁了。

    今晚,我们让华京城好好热闹一番。”

    “是!”

    风媱道:“你还等什么啊,快去啊!记得联系城外人接应,万不可出纰漏。”

    “是!”

    见风诚人影消失在门外,风媱才回过头,重新把目光落在眼前的羹上。对面的男子方才一直没说话,待人走后才开口:“王君,这次走新路子,真的稳妥吗?”

    “总比原先的稳妥。”风媱盯着羹道,“最先定好的人是用银钱买通的,本来也没用我们埋的人,就是怕走漏了风声,折了兵,拿那些钱眼子当幌子,出了事拿她们引注意,我们好暗渡陈仓。

    可眼下有了更好的人,为何不用?她和我们一道端了碗,身上都沾了腥,就算是为保自己,她也不会叫本王落到旁人手里。而且眼下的京中,她办事可比我们的人方便得多。”

    男子道:“王君足智多谋,决断必然有道理。只是我担心,临事多变,会生变故。”

    风媱不满道:“有变故又如何,随机应变便是。”

    那男子没再说话,只是夹了一块虾仁放到她碟中。

    -

    午间,无名巷内卫府,孟品言正坐在屋里跟手下人坐在夜狱里的长桌前,一道侃大山。

    三个内卫踩着笑声进了门,两手都拎着一大摞食盒,一路疾来,高声喊道:“问江楼酒菜来咯!”

    经这一喊,廊里的内卫们都支起头来,眼睛发亮。那三人小跑到长桌前,把高高的食盒一起落到桌上,嬉皮笑脸地说:“闻着味儿没?香得我都要吞舌头!多亏了咱们遇着的是孟头儿,心疼大伙,领着我们开开荤,要不然,咱们干活时哪能尝着这好菜啊?对不对!”

    “对——”

    “来,都喊一声,谢孟头!”

    “谢孟头——”

    “行了行了,别贫了。”孟品言笑着冲她摆了摆手,“赶紧把菜摆出来,饿死老子了。”

    “哎,好嘞!”那内卫笑嘻嘻地点头,跟几人一道摆菜,那香味一飘,附近的内卫都拿着碗筷聚到桌前,开始盘算着一会儿从哪下筷。

    孟品言坐在椅上,接过一旁人递来的热茶,正抿着呢,外头便进来一个人,也是她手下。那人进来了也不磨蹭,直接附在孟品言耳边嘀咕了几句要紧的,孟品言登时便放下了茶杯。

    她站起身抬手打了下一旁人拿酒的手,说:“别喝了,要办事了。你们这些饿死鬼都把筷子放一放,来活儿了!”

    廊里立刻哀嚎一片,孟品言道:“嚎什么,咱们来大活了!那几个送死的在京藏身地有眉目了,还不赶快精神精神,麻溜儿去蹲着,趁着旁人没消息,咱们跑去拿住了同伙,那在陛下面前就得脸了!要吃什么没有!”

    众人一听也不嚎了,各个两眼发光,都想着立功得赏,争着想去。孟品言也不废话,几句话安排了人,又遣了人禀上司,自己亲自带人往贼人藏身处摸去了。

    内卫一路悄声埋伏在可疑官员家门外,直拖到傍晚,才终于见那人动身往外走。

    跟着马车一路摸到安和坊,在一处邻山偏巷停下了。孟品言领着人躲在街尾处,屏息打量了四周一圈,不由得低声冷笑:“我说呢……这几天把华京都快翻了一遍,都没找着贼窝,原来藏这了……”

    一内卫低声问:“头儿,这是哪?”

    孟品言盯着那府邸的琉璃瓦,冷声道:“我要没记错,穆景山安和别苑,旧年是先太女的私地。”

    心中飘过一股异样思绪,孟品言隐隐觉出哪里不对,然而此刻不容她多想。她屏住心神,抬起手,对身后人一挥,“上。”

    哪料手下刚迈出去两步,速度便猛地降了下来,孟品言怒目朝前一望,登时恼了。

    对面道尾,不知何时竟也跑出一队人,各个戴盔持剑,正是虎贲军。

    内卫们脸忽地都沉了下来,一个个沉声不语,虎贲军脸上也意外,面面相觑,却没有退步的意思。

    对峙中,两方的头儿都站出来一步,都压着声音。

    虎贲军领头道:“孟巡使,怎么个意思,和我们虎贲军抢活儿不成?”

    孟品言道:“您们是多大体面呐,咱不敢得罪。可这珣王遇袭一案陛下早许给了我们,细论起来呀,是您们白跑咯。”

    领头道:“姓孟的,少给老娘来这套!陛下怎么改了主意你心里清楚。陛下要你们调查,我们不敢说什么,可追缉同伙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当然要来。这小吏我们可盯了三四天了,眼下有了眉目,你想来抢?那不能够!”

    孟品言道:“大人,别扯淡了。我们内卫都得不着的消息,你们能提前三四天得着?嘿,还真不是我瞧不起你!”

    “你他妈——”

    孟品言却不再废话,直接扭头道:“上!”

    随她一声令下,身后几十个内卫都拔刀往宅中冲去。

    对面虎贲军怒目圆瞪,“孟品言你他妈的给老子玩这套是吧!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开打!”

    -

    戌时二刻,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京中灯火渐盛,街市上人流如潮。七八个百姓打扮的人混在人群中,一路悠悠逛逛,愈走愈偏,愈走愈静。待停下脚步时,已来了皇城西门处。

    到了附近,他们也不妄动,只是用目光搜寻着。终于,在不远处的密林,他们望见了一辆车。

    车前站着位穿大斗篷的人,见他们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在看见那张美艳面孔后,她才行了一礼,“诸位,请上车。”

    风媱勾唇一笑,拿眼睛扫了一眼四周,说:“一个车夫,一个你……只你们两个人,能办成么?”

    “办这样的事,不在人多人少。还是莫要耽搁,请上车吧。”那女子如此说完,便别过了脸,显然是没有继续交谈的欲望。

    风媱没有再说话,带着身边那几个亲信上了车。等了约有两个时辰,车才动起来。

    车驶了一段路,忽然停了,车外传来一人的声音:“什么人?知不知道已经宵禁了!还敢——”

    风媱与风诚暗暗握住了刀,不想那穿斗篷的人却不慌张,她平静的走下车,对阻拦的人只说了一句话:“看仔细些,谁的车都敢拦么?”

    车外安静了一瞬,随后便传来连连告罪:“是、是小人有眼无珠,请大人恕罪!”

    那人上了车,敲了下车壁,马车继续前行。似乎刚刚那惊险的一幕,不过是一场小插曲。

    出了京城,车又行了一个时辰才停,风媱与几人跳下车,四下一望,见站在一土道之上,道两侧有树林,秋天里叶子都失了水分,风一吹便簇簇往下掉。

    风媱深吸一口气,笑着转头想道个谢,不想那人扭身就上车,立刻返程,连一个字都懒得讲。

    “呸!什么东西。”风诚看不多,啐了一口。

    “行了,快走吧,人还在前面等着。”男子安抚了两句,上前轻轻拉了风媱一下。风媱面色不虞,却也没发作,只哂笑着往前走了。

    刚迈出去两步,风媱便感觉头上有什么东西在动,仰头仔细瞧,见头顶上空似乎盘旋着一只鸟。那飞禽也望见了她,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发出了尖锐的长啸。

    风媱脸色陡然一变:“不好——”

    话还未说完,左侧林间便有风呼啸而来,带着金属流光直奔几人双腿而来。

    来不及拔剑,风媱急忙运功跳起,极为惊险地躲过了第一波弩箭,她身后的风诚和几个亲卫也勉强避过,可属官和那男子可就没那么好运。弩箭毫不客气地穿在他们腿上,片刻间已渗出鲜血。

    那男子倒在地上,额前冒汗,喊道:“不好……这箭有毒!”

    话还没说完,天空中的鹰便又一声长啸,朝着风媱俯冲而来,风诚反应极为迅速,连忙拔剑驱赶。那鹰躲过剑锋,因没抓到目标而有些气恼,飞身一折,升空的途中顺道抓瞎了一侍卫的眼。

    “啊!!”

    随着那侍卫一声惨叫,第二波弩箭呼啸而来。这弩又凶又猛,穿肉而过,一波下来,活活钉死了两人。

    风媱胳膊上也被划破,伤口处传来一阵酥麻。风诚站在她身前气喘吁吁:“王君,这弩好像在避着您……”

    “本王也觉出来了。”风媱眼睛朝着密林深处望去,冷笑道,“莫不是想活捉本王?”

    思及此处,风媱心中微动,她一边悄悄伸手掏向怀中,一边喊道:“不知阁下何人?缘何出手?若有所图,不妨露面直言,本王惜命,未必不答应你。”

    林中有片刻安静,风媱脚下猛然一动,嗖一下向前窜去,边逃边拿出一根细长的黑哨,死命的吹。

    尖锐的哨声响彻夜空,惊飞林鸟。

    远远的,在天与地相交那一线,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哨。潮风之中,人马隐现。

    密林内,一身墨衣的凌寒星站在枯枝中,淡蓝的月光倾泻到他的肩膀,顺衣而下,溅起一片寒光。

    泛蓝的刀锋伏在他的四周,同他的目光一样,都瞄着林外路上的亲王。

    凌寒星轻启淡唇,尖牙隐现,目光落在远方的人影,如恶鬼般开口低语,“狼崽们,开荤了。”

    随着这声低语落地,四周七十名年轻武卒如鬼魅一般飘了出去,他们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气,但行动时却异常安静。他们不披甲,不持弩,只穿着黑衣,手持细刀,轻巧地跃出林间,朝奔逃的几人追了过去。

    风诚正背着那个男子一路狂奔,忽觉有风袭来,赶忙往右侧一跳,在她的身子刚刚偏过去那一刹那,便有一只飞刀擦着她胳膊而过。

    “娘的!”风诚忍不住骂了一句,朝前方狂跑的风媱喊,“王君,有暗器!”

    风媱闻言暴怒,冲着前方怒喊:“江大海!死哪去了?!”

    对面道上飞奔来一队人马,嘶吼着冲来,带起一阵尘土飞扬。“王君莫慌!卑职在此!”

    “本王在这!”风媱终于面露喜色,加快了脚步,可还没等到回应,她便觉脚下一滞,反应过来时,已面朝黄土摔在了地上。

    待再抬头时,一把细刀已架在了她脖颈上。

    风媱趴在地上,眼睛从四周涌上的黑衣武卒的身上转过,十分识趣地松开了手中的剑。身边的武卒也不客气,抬起一脚就把剑踢远了。

    余下武卒未停下步伐,一路安静地朝着前方的人马冲去。跑在最前方的两个武卒对视一眼,一个忽然从腰间袋中掏出一条细铁索,隔空将铁索一端抛给对方,二人各抓一头,霎时向两边跑,将铁索飞快绕在道旁树身。

    前头的马躲避不及,经这一绊,都摔了下去。

    三四个武卒紧随而来,毫不客气地赶到落马人身边,利落地割断了她们的喉咙。

    “快勒马——”后面的人勒马扭头朝后喊,话还没说完,便见一黑影如鬼一般自地面飞身而上,下一刻,鲜红的血液遮蔽了视线。

    武卒们轻功了得,在地面灵巧绕开马蹄,寻到一瞬破绽,便立刻点地飞上马身,马上人稍有不慎,再回神已被一刀穿胸。

    就算人防的紧,马也躲不及。冷不防从哪窜出一个黑影,一刀劈在马腿上,人便连带着往下摔,还没落地呢,细刀就已经到了眼前。

    人马嘶吼间,暗器飞舞,件件淬毒,不消一刻,赶来救王的几十人已然死伤大半。

    风媱听着身后声音渐弱,知是出了变故,故而把脸转向林间,说:“玩也玩够了,就算是仙人,也该亮相了吧。”

    这一次对方没有故弄玄虚,很干脆地现了身。于是在风媱有些震惊的目光下,一辆大车大摇大摆地从右侧林间驶出。

    风媱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这马车是怎么藏在林子里的,车便停在远处,里面下来了一个人。

    在夜色里,这人也很显眼,她的皮肤苍白如纸,像丢在黑布上的一块雪,一眼便能望见。

    这人一下车便被一个蒙面侍卫扶住,看着很虚弱。

    待看清这个人,风媱反而收了表情,似乎这人还没有那辆大马车让她意外。她的眼睛微弯,红唇也勾了起来,对着那人打了个招呼:“哟~外甥女。”

    风临松开宁歆搀扶的手,慢慢朝风媱走来,“许久未见,皇姨毋恙?”

    风媱坐在地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哂笑道:“她还是派了你来杀我。”

    “怎么,吾杀你,不够格?”风临俯视着她,淡淡开口。

    “只是有点失望。”风媱笑道,“这么多年了,以为她能有点新花样。”

    风临看着她,十分礼貌的说:“都到了这个时候,皇姨还端什么架子呢?您接应的人窝在城外怪可怜的,吾已派人去照顾了。皇姨您有什么心愿未了,不如现在告诉外甥,外甥的人品还是不错的,准帮您一一办妥。”

    风媱敛了笑容,她审视了风临许久,又看了眼身旁的风诚,索性开口道:“本王也是亲王之尊,若死于杂兵之手,岂不太过羞辱?亲王该有亲王的死法。你若不怕,便持刀与本王一战,本王若输了,悉听尊便,本王若赢,你放了这二人。”

    风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道:“好。”

    风媱心中微喜,从地上爬起,去捡回方才被踢开的长剑,站在风临对面深吸一口气,“开始?”

    “开始呗。”风临微笑道。

    “喝——”风媱低吼一声,持剑猛然冲向风临。风临淡定的脸在眼中逐渐放大,在她离风临只有三步之时,忽觉身侧有人影晃动,还没等反应,风媱便听见闷声一响,头顶传来剧痛,“我*!”

    在风媱即将逼近风临时,一旁的白青季默默向前迈了一步,举起剑鞘,毫不客气地照着风媱的脑袋就是一捶。

    “王君!”被摁在地上的风诚大喊。

    风媱直接被捶得摔在地上,挣扎地蹲起来,捂着脑袋大骂:“风临你个无耻小人!居然干出偷袭这种不要脸的事——”

    白青季走到她身后给了一脚,“说谁不要脸呢,你跟个重伤的单挑,你就要脸了?你看她站都费劲,能跟你打吗?你才不要脸呢,你全家都不要脸!”

    “摁住她。”风临轻轻笑道。

    “你要干什么?你难道是想——”

    没容她说下去,白青季带着几个人立刻上前摁住风媱,并扭住她的头,迫使她仰头正对风临。

    在挣扎声中,风临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瓶,浅笑着走到风媱面前,抬起左手扼住她的脸,迫使她张开嘴。

    看着那迫近的白瓶,风媱的瞳孔陡缩,她开始疯狂挣扎,却被身后人按得死死的,只能含糊不清道:“你……泥们……要做……什么……!”

    风临显然没有解释的欲望,她俯下身,单手打开了瓶塞,一把将药灌进了风媱嘴里。

    辛辣诡异的液体飞速顺着喉管流下,风媱张嘴想吐,却被风临飞快地摁住了嘴。风临两只手齐上,死死地将她的下巴禁锢住,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风媱连低头都做不到,只能仰着头瞪着风临,在挣扎间感受那催命的液体流入胃中。

    风临使了极大的力气,两手血管隐显,可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在手下人的挣扎间,渐渐显露一丝狠戾。

    “噗呕!”

    桎梏的手松开,风媱终于得以喘息,她向前扑到地上,抬手拼命想扣嗓子,却被身后的人又抓了起来,强迫着坐直了。

    “你给我喂了什么?!”风媱瞪着她,双目血红,失态地吼道,“你给我到底喂了什么?!啊?!”

    可无论她怎么嘶吼,风临始终不回她,只报以微笑。风媱终于开始慌了,她疯狂挣扎,企图挣脱身后人的手,“我不会死在这……我不能死在这!宝珠还在家里等我,我不会死在这!啊!!”

    随着她一声怒喝,周身猛地爆发出一阵内力,身后人被震得手微麻,她趁机奋力一挣,竟挣开了束缚。

    这一下风媱的负担似乎也颇大,踉跄没两步便冒了鼻血,她赶忙趁着眼泛黑前抓起地上的剑,趁着疼劲没上来,向风临奔去。

    剑锋将至时,风临左手握刀一挡,动作快出残影,古刀与长剑相撞,发出震耳的鸣响。

    “殿下!”

    “王君!”

    风临脸更白了,她嘴里隐有血意,腿上动作却毫不迟疑,在兵器相抵之际,一脚将风媱踹飞了出去。

    “王君!你这混账小儿!”风诚吼道。

    林边的凌寒星眼神一凛,正欲过去宰人,肩上的鹰忽察觉了什么,振翅一飞,在远方的上空盘旋,长啸不已。

    “有人来了。”凌寒星眯起眼,“护卫殿下!”

    果然,在武卒窜出的一瞬,道上扬起了尘土,又是一队人马飞奔而来。风媱见状心中大喜,顾不得别的,从地上爬起便要往那跑。

    可她还没走两步,面前便落下一个剑影,生生把她逼了回去。白青季执剑挡在前方,沉着脸道:“殿下的话还没问完,你往哪里去?”

    风媱沉下脸,目光阴沉,回眸盯向风临。

    “别急嘛,皇姨,吾话还没说完呢。”风临单手持刀,笑着点了点地,微微歪头,似乎是在回忆。

    “当年,啊……也就是宣文十六年,吾同长姐查飞骑大营时,她和吾提过,说你纳了个陈国男侍。本来吾无意探听旁人私事,可巧的是,后来吾偏偏在忍山见到了一伙人,那伙人训练有素,动手时,很像陈武卒……皇姨啊,你觉得这两者有没有关联呢?”

    她笑着看向风媱,两眼黑得吓人。

    风媱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她抬手抹掉鼻血,饱含恶意的问:“你在哪遇见的那伙人啊?那伙人怎么你了,叫你记了这么多年?”

    风临笑容微滞。

    风媱轻启丹唇:“莫不是她们宰了你的姐姐吧?哈哈,若真是这样也不怪你记恨,当年本王也听说了,大外甥女死的那叫一个惨呐,听说叫人给开了膛破了肚,连脖子都给拉断了半截——”

    寒光一闪,一把利刃呼啸而来,直奔面门。风媱慌乱抬剑,勉强赶上那黑衣侍卫的出招。

    宁歆眼中溢着鲜明的怒意,在两刃相摩擦间,低声道:“闭上你的嘴……”

    “王君!我们来了!”一声大喝伴着马蹄迫近,月下风里,一个黑面妇人拿刀策马而来,硬是冲出了前头的围攻,眼瞅着就要跑到近前。

    “大胆狂徒,我来会你!”白青季抬臂拔剑,吹起口哨唤马,马应声而来,她飞身上马,攥着缰绳,迎着那黑面妇人就杀去了。

    一时间刀剑相碰,人马嘶鸣,远处近处都乱了起来。

    瞅准时机,风媱稳住身形,抓着剑就往前来接应的人马处跑。

    宁歆目光一凛,抽剑便欲追,却被风临拦下,“我来追。你去杀敌。”

    “你……”宁歆犹豫之际,风临已拽下斗篷,拔刀冲了出去。

    风媱怎么也没想到风临还有一战之力,那把黑金长刀咬着她不放,贴着胳膊砍过来,愣是将她逼停了。

    风媱恼恨地盯着风临,看着她惨白的脸,不知道她为什么拖着这样的身子冲上来,简直有病!但眼下自己的人已经赶来了,脱身在望,风媱心中不免松快,应对之时也从容了几分。

    三四招已过,二人面色都不大好。风临单手持刀运力一挥,长刀沿着剑锋一路滑去,瞬息已到了风媱手前。

    “喝!”风媱拼尽全力向上一击,艰难地避开了这一刀,后退两步,喘息时,口齿间皆是冷气。她的眼睛缓缓转向风临,方才那一瞬间的轻视已变为严肃。

    自己不该因伤小瞧了她。

    风临额前已有冷汗,她抬眸向前望了一眼,又看回了风媱,上前时,嘴角噙着冷笑:“是你吧。”

    风媱没有吱声,凝着脸挥剑而上。风临没有接下这招,她回身一闪,来到风媱身侧,刀锋倏然刺向胳膊。

    风媱躲避不及,脚下乱了分寸,竟向另一侧摔去。

    风临长刀紧随其后,“当年之事,你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那陈武卒同你什么干系?”

    “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风媱在地上滚了一周,踉跄起身,狞笑道,“害你好姐姐的是王勤她们,这是龙椅上那位好陛下盖了章的,休往本王身上赖。”

    “呵呵……”风临双眼一刻也不离她的脸,如深井般映着她的笑,“皇姨,不要把人都当傻子。”

    “本王真不明白,你追着不放做什么。”风媱停步,握着剑含笑,“做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真是怪哉。风继死了,对你难道就没有好处吗?”

    风临目光陡然森寒:“你说什么?!”

    风媱狞笑道:“装什么,她死了,你不就上来了?她一死,你便是皇女之首,若无意外,你便能做下一任皇储。你难道真不明白这一点?当年偏偏是你活下来,说不准便是你捂住了她口鼻,断了她最后一口气!”

    “竟敢胡言至此!”风临吼道,“你这等无义之徒又懂什么,胆敢非议我与长姐!你以为谁都和你们一样,是拿戕害手足去谋权夺利的畜生么!”

    一息乱,风媱见机抬剑去刺风临右臂,风临不得已拽起右刀鞘去挡,扯痛了伤处,额前冒出冷汗。

    风媱讥笑道:“哈哈,好一副姐妹情深啊,生在皇室,便是生来裹挟于谋局之中,在这权利的漩涡中居然妄想存真情以面对风浪,何其天真,何其可笑!在皇家信骨肉亲情,哈哈哈!

    风家骨肉相残近百年,竟出了你们两个异类。活该你俩一个死,一个疯!”

    “我杀了你!”一股血气涌上,风临险没抑住,她咬牙振臂,“当”一声拨开了风媱的剑,后退一步。

    微微一喘,风临随即冷笑,抬刀又劈了上去,在交锋之间,她的话也渐渐锋利:“你当年倒是清醒,剑指血亲,斗得血雨腥风,好威风的风家人啊!可结果怎样?你败了。”

    风媱眉头微皱,手中剑仍应对得当。

    “儿时也曾听闻镇南王的威名,当时吾奇怪,这样的人物怎甘心在南疆待一辈子?现在吾明白了,你甘不甘心没用,你就是个输家,输家只有认命的份!吾也不奇怪你会败给我母皇,就你这样的庸才,若能坐得上皇位,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风媱锁眉还击,沉声道:“谁说本王败给了她?本王从未败给她过!本王当年不过是差了一点时运,时运天定也,于她何干!

    呵呵,你骂本王混账?难道你的母亲就好到哪去了吗?她不也屠戮血亲,她手上沾的血比本王多的多,她比本王混账得多!”

    “她比你混账,你还没争过她,你岂不是难得的废物!”风临冷笑着一刀劈下,“你不承认输了,可被赶出华京的是你,龟缩楠安的也是你!你这辈子也就是个臣,你的女儿,你的子孙,永永远远都得跟你着缩在楠安那亩地,做一辈子的俯首臣,被人压得抬不起头!”

    “我去你妈的!”风媱怒火中烧,周身涌上一股力气,弹开了风临的刀。

    风临后退一步,心中暗暗点头,嘴上却仍不停:“方才你说你没做,吾心里当然是信的。你若真有勾结陈国的本事,你能到现在还拘在楠安?你若真有刺杀储君的胆子,你能躲在家里二十年不敢入京吗?无勇无谋,所以你才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风媱双目赤红道:“你有脸笑本王?一个被自己娘差遣的狗,让去北边去北边,让去东边去东边,结果呢?摇断了尾巴,人家也不待见你!”

    风临道:“你娘待见你,怎么到死都不立你?”

    风媱一刀劈过去,吼道:“狗屁的定安王,不过是块磨刀石!待在北边还不明白吗?你就是个废子,你姐姐死绝了都轮不到你!”

    风临道:“狗屁的镇南王!你不过就是个苟延残喘的丧家犬,你以为你多威风,其实是你太无能,狗屁威胁也没有,武朝懒得收拾你,陈国懒得搭理你,两边都把你忘了!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刀锋一转,风临用尽全身力气,冒险运功,以迅雷之速朝着风媱的右手斩去,“她们叫你王君?你算什么王?哪个君王只拥两州之地!

    你就是个狐假虎威的玩意,活到现在都在借武朝的势,没有陛下你什么都不是!一个丧家犬、逃命徒,到死也别想翻盘!”

    在刀劈来的瞬间,风媱也孤注一掷,运功挥出左掌,朝着风临胸口发出最后一击,“你就是个无能的疯子、一辈子给人做狗的命!跪在地上朝姐姐爬的废物!这一辈子你也救不了一个人!你就等着身边人死绝吧,像你那个好姐姐一样!”

    刀至,掌亦至。

    寒光之中,两根手指落地。

    墨发飞间,一口血雾喷出。

    风媱惨叫着跌在地上,抱着右手不停哀嚎。

    对面的风临身形踉跄,长刀插在地上,捂着嘴半跪在地上,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掩也掩不住。

    “殿下!”白青季与来人交锋脱不开身,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正与人交战的宁歆听见这一声喊,立刻抽身,一路狂奔至后方,她气喘吁吁来到风临身旁,眼中伤感,伸手欲扶,见手上血渍太多,又收回来在衣服上擦了几番,才再伸手扶起了风临,目光复杂道:“高兴了?”

    风临没有回答,她抬起头,看着前方渐渐多起来的人,微呼一口气,吐出了一个字:“走。”

    宁歆扶着她,另一只手插回剑,从怀里掏出脖子上挂的口笛,使劲一吹。

    前方的凌寒星闻声回首,阴沉着脸抬手到唇边,吹了一声口哨。

    他的人闻声或潜入林间,或回拢后方,绝不恋战。

    风媱已狼狈离去,此处无甚要紧了。宁歆想扶风临上马车,不想风临却挣了开。

    她几乎是跌在了地上,伸手在方才风媱那一滩血中摸索,终于摸到了两根东西。

    宁歆叹了口气,再去扶风临上车,风临没再拒绝。

    赶来救人的疾驰狂奔,那黑面妇人一脸血,策马而来,捞起风媱便准备跑,地上的男侍忽慌了神,有些急切地跑过去,也想上马,可他刚迈上一只脚,便看见了风媱那双泛红的双目。

    风媱抬起了脚,脚上穿着一双嵌玉绸鞋,精巧华美,这是他亲手做的。

    他的王君就用这只鞋,一脚将他踹下了马。

    那男子在地上足滚了四周才歇,待爬起时,尘土飞扬,哪还有珣王的身影?

    “呵……”他自嘲一笑,转头望向身后围上来的黑衣士兵,游离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个少年身上。

    迎着他的目光,凌寒星开口道:“珣王的男侍吧,叫什么名字。”

    男子看着少年那张秾丽的面容,脸上的嘲讽之笑越来越盛,“呵呵……都传说定安王不近男色,身边无郎无侍,是个少有的正经人。可瞧瞧眼前……她身边到底也留着这样的人物,带着一道辗转,我还以为她真和寻常女子不一样呢,结果……呵呵,传闻果然不足信……”

    凌寒星歪着头看着他,随着他的话出口,脸上的笑越来越冷。凌寒星扭头看向身边人,问:“不是说不让打头吗,你们谁打了他头?”

    “回参军,小的们都没伤他脑袋。”

    “真的?”凌寒星冷笑着转回脸,看着他道,“没伤脑子,那这人怎么胡言乱语?”

    那男子以手撑地坐起,简单的一个动作,竟做得柔美妩媚,“何必在我面前做戏,你我不都一样么?”

    “一样?你说我跟你?”凌寒星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着看向身边人,他们没笑,但脸上都挂着莫名的表情,看向那男子的目光中,隐约带了几分同情。

    “我要是没会错意,你把我当男侍了?”凌寒星看向他,说话时寒牙切切,带着点撕咬的意味。

    男子笑了下,摆出了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这个表情令凌寒星笑意微凝。他虽还是笑面,但自眼中散出了凛冽寒意,让人很容易便明白,他生气了。

    凌寒星走到男子面前半蹲下来,苍白的脸迎着淡蓝月光,如一把出锋寒刃。他抬手一把扼住眼前人咽喉,笑得森然可怖:“你听好了……”

    “这世上没人敢让我凌寒星做侍。亲王也不行。”

    他的声音似钢刀刮过寒冰,令那男子无端起一身鸡皮疙瘩。

    扼住咽喉的手缓缓收紧,凌寒星直视眼前人,阴冷道:“名字。”

    “金枫。”他合上双目,听天由命。

    凌寒星自改造过的臂缚之中抽出两根针,毫不客气地扎在了这个金枫肩上,金枫登时痛得蜷身,而后凌寒星起身对身后人道:“带走,这个我要亲自关照。”

    “是。”

    “风临小儿!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崽子!竟敢对亲长出手,你枉为人!”不远处被人摁在地上的风诚不停地叫骂,企图发泄内心的怒火,“风临!你这个——唔!唔——”

    凌寒星瞥了一眼正往她嘴里塞泥巴的武卒,伸出手指点了点,“塞瓷实点噢。”

    “是!”

    道上白青季策马而回,她满身血,胳膊上似乎伤了,下马时有些费劲。她径直跑向风临的车,隔窗询问:“殿下可好?”

    “还好……”

    她道:“殿下,前头口子开的顺利,珣王那伙人已逃了,燕翎她们带着人也撤了,咱们也回吧?”

    “嗯……”车内的回应有气无力,“燕翎那边……咳……”

    白青季赶忙道:“殿下放心,燕翎老手了,必不会叫她们看出破绽的。”

    “好……”风临在车内捂着胸口艰难回话,嘴唇张合之间,又有一缕血溢出,惊得宁歆赶忙低声道:“别说了!”

    白青季只觉不对劲,翻上车来入内一瞧,见风临受伤,赶忙急道:“啊呀!快来人驾车!赶快回府!凌寒星呢?叫他过来——”

    “不……回府……”风临挣扎起身,一把抓住白青季的衣领,“孝陵……去孝陵……”

    “去什么皇陵啊!这不胡闹吗!”白青季急得直冒汗,抬手去推风临的手,“这不能由着您。”

    风临伸回手捂住嘴,艰难道:“孝陵……我要去……孝陵……”

    白青季抽身下马车,对四下侍卫喊道:“凌寒星呢?!赶紧把他叫来!凌寒星!赶紧来瞧瞧殿下!”

    在她近乎催命的催促下,凌寒星连跑带摔地赶了过来,他一进车便抓住风临的手腕把脉,良久后松了口气,从腰间佩着的带子里寻出一小盒,把里面的药丸给风临吃了后,凌寒星下车走到白青季身后,狠狠地给了她一脚,“你他妈吓死老子了!”

    众人都想赶紧把风临送回去治伤,可风临执意要先去孝陵。众人不明所以,却也拗不过风临,只好遣人将伤者先送回城,留下一部分人护送风临往皇陵去。

    马车内,静悄悄,风临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不知紧紧攥着什么,一路也没有松开。

    宁歆在车上不停地给风临擦汗,几次欲言又止,可看到风临那个眼神,自己终究还是没再劝她。

    车不知行了多久,风临疼得头晕,也没去留意。待到孝陵时,天已隐隐泛白。

    “到了,殿下。”

    风临听了这话,稍精神了些,咬牙下了车,虽然步履飘忽,但她没准任何人来扶,下了车,她站在车前十分认真地理了理衣襟,才开始抬步往里走。

    她走得很艰难,身形在薄雾里摇摇晃晃,哪怕下一刻倒下都不奇怪,但她还是固执地向前走,不肯任何人来扶。

    皇陵的值守见状有些意外,想上前问,都被白青季挡住应付了去。

    这动静惊动了陵令,待她慌张跑出来迎时,风临已快走到陵殿长阶了。

    这定安王的状态似乎很不好,眼神无光,身形踉跄,手里嘴边都是血,面无颜色,吓得陵令指尖发抖,不敢靠近,“殿下、额殿下突然到访,所为、所为何事啊?”

    风临似乎听到有人在和自己说话,她侧首去看,见似乎是守陵官员后,说:“太女,在哪里?”

    陵令慌张道:“在前面,殿下请随我来。”

    跟着她,风临走了许久,最终来到了献殿。

    暗沉的天色下,肃穆的陵殿并不可亲,灰沉沉的纱笼着每一块砖瓦,叫人心中压抑。

    可风临却露出了点笑意。

    她抬起手轻轻放到殿门上,小心地触碰姐姐宫殿的门,抬头环顾时,目光是少有的温柔,“多少年没来了,上一次看你,还是五年前。”

    轻轻用力,殿门应声而启,手指在门上留下了几缕血痕,惊得陵令腿发抖,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献殿内并不明亮,仅有几盏供灯亮着,微弱的光照在中央的神座之上,如同为其蒙上一层澄黄的光纱。这光纱很温柔,像春夜里的幽灯,让风临想起了那个女子。

    “你出去吧,吾不会做什么……”风临抬起腿向殿中的灵位迈去,她已经很累了,脚落在地上时都没什么知觉,“我只是……来和长姐说说话……”

    身后的殿门关了,人似乎都退出去了,她没有回头看,此刻她的心神全部凝在眼前,供台灵位之后,悬着一幅画。

    这画有些年头了,色彩已不再鲜艳,可不知为何,这样柔和的色彩反而更合画中人的气质。

    画中坐着一位极年轻的女子,着一身淡金龙袍,头戴玉冠,眉目柔婉,如兰似玉。她微微垂眸望着座下人,嘴角的笑又轻又淡,好似一位云雾中的仙人,怀着慈与善注视着人间。

    仅望着这画,都能感受到她生前的温柔。

    懿明太女,曾经华京的春阳,如今的水中月,雾里花。

    看着那双熟悉的眼,风临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微微启唇,鲜血自口齿间流出,顺着下巴飞落,在地砖上溅出三两朵红花。

    风临仰头望着画,轻轻唤了一声:“长姐……”

    她还想说什么,血却堵住了她的喉头,越涌越多,令她不得不抬手去拭。

    “长姐,之前我没来看你,你不要怪我……这些年我有点忙,你也知道,我长大了,总得去做事……”

    她吐着血,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到供台前,轻轻地将手里攥了一路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姐,好久没来,也不知带什么好,这个给你,你不要嫌弃。”

    她的血滴到桌面上,低着头自言自语,像是个低头认错的小孩,“本来可以拿脑袋来的,但我,改了主意,所以姐,你先将就一下……再过些时日,我必定,叫当年那些人,付出代价……”

    “我……”风临喘着气,有些站不住,双手撑在桌面上,“我今天,就想来看看你,就是想来……我来看姐姐,不需要什么理由……对不对……”

    眼前越来越模糊,她站不住了,腿一软,抓着桌边跪在了地上。

    “长姐,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可我还是做了。”

    风临松开了手,艰难侧身,把身子挪到供台的桌腿处,用背靠着。她微微仰头,目光茫然地飘在空中,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底,是对是错,只有,等来日分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长姐,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太擅专……”

    风临彻底没了力气,她有些睁不开眼,索性任由自己的身子滑倒在地上。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以手撑地,翻了个身,侧躺在陵殿中,面朝供台,如幼时般微蜷身体,将额头轻轻抵在桌腿上,如同抵在姐姐温热的额头上。

    风临就这样合上眼,表情轻快,如同放下了一切枷锁,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姐姐的身边,轻声说着夜话:

    “长姐,我累了,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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