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忙将宁歆送入近处房中,又唤了府医,再三确认无大碍后,风临方才松了一口气。

    躺了大半个月,腿脚乏力,走路还是有些虚浮,风临觉得有些疲累,由着护卫江墨恒扶到了椅子上,头还是有点晕,风临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对江墨恒说:“之前你立了功,吾还未赏你。”

    江墨恒心里一喜,知道自家殿下从不会忘了谁的功劳,必会赏自己,难免期待,然嘴上却谦虚推辞:“都是属下应尽之责,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风临摇头道:“你做的好,吾也赏识。去岁老张走后,她的位置一直没人补上,你来顶吧。眼下按亲王府里的规矩,升你做近卫副典军,以后那些人就劳你多费心了。”

    江墨恒两眼一亮,赶忙跑到她面前叩谢道:“属下多谢殿下提拔!”

    风临浅笑道:“你也知道,白青季是犯了错给塞到吾身边的,老将军罚她不可能罚一辈子,早晚要走的。你心细胆大,人又活络,吾很欣赏,自当勉励。”

    这话的弦外之音令江墨恒心潮澎湃,高呼谢声又拜在地上。风临抬手示意她起来,不料江墨恒不起,反而红着脸提起个人:“殿下事忙,抽空记得属下的事,属下感恩还不及,本不应此时搅扰的,然姐妹之中也有立功之人,属下不忍吞她的功劳,所以莽撞一提。

    先前珣王宴时,有个孩子叫乐柏,也是近卫里的人,身手奇佳,也是多亏了她属下才能活捉那死士……”

    风临手一抬止了她的话,道:“有功当赏,我们从来如此。你回去交个表上来,那日做的好的,吾不会亏待。至于那个叫乐柏的人,你若喜欢,便提拔到手下吧。以后你大小也算是个头儿了,有些小事不必再问吾。

    只是吾得提醒你一句,做事要公正。你算是吾提拔上来的,若日后叫吾听见你做事丢了吾的脸,吾第一个不饶你。”

    “遵命!属下必尽心尽力,绝不丢殿下的人。”江墨恒高兴应道。

    正说着话,门外白青季来有事要禀,风临抬脚去了外厅,原来是白青季方才得令去寻慕归雨,本是想告知风临已醒,却不想慕归雨捎回个口信,称自己此时有空,邀风临去安和街雅鱼茶坊一见,慕归雨称那里是慕家的产业,见面安全。

    风临想此时确有许多事要面谈,金沙庄一事也有许多疑点,记得曾听慕归雨说闻人言卿似乎在南疆有踪迹,不问不行。况且余下诸事也繁杂,赶在面圣前商议一番也好。

    思及此,她立刻命人备辆小车,换了个黑斗篷,戴着帽,自侧门出了王府。

    往安和街的路倒也不太远,约有两三刻钟的功夫也便近了。

    到了安和街,正寻茶坊时,忽闻路上一阵吵闹,似是有人在吵架,风临掀帘一角去望,发现是四个富家打扮的女人在围着个人嬉笑,周围地上散落不少书稿,有个青衣女子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捡,脸上始终赔着笑。

    只见那为首的蓝衣女很轻蔑地俯视地上人,道:“魏泽,你不是‘君子竹’么?而今怎么却像条狗一般伏在地上?”

    一旁靛衣女戏谑接话:“你还当她是那个清高女郎不成,什么竹不竹的,她现在就是块烂柿子,沾她的边就跟沾了屎一样!哈哈哈哈哈!”

    这话实在羞辱,可地上那女子非但不气恼,居然还点头应和:“诸位所言极是,我而今是个什么东西啊,连书院门也进不去,这回若不是您们几位行好,我连旧日书稿都拿不到啊。多谢,多谢。”

    一人蹲下来,戏谑地盯着那魏泽,拿手中雕花烟杆去抬她的下巴,魏泽很顺从地抬起脸,抱着书稿嘻嘻嘻笑着,问:“您什么吩咐?”

    那人盯着看了一会儿,噗呲一笑:“真贱!”

    “是嘞,低贱的人自然是贱的。”她笑嘻嘻道,“您骂的好,骂的对。”

    那人站起身,微笑着端详了她一会儿,忽然一个烟杆抽到了她脸上!

    随着魏泽踉跄歪倒在地,那人的骂声响起:“狗东西!早知今日,当初你还敢不敢参我?!”

    魏泽艰难用手撑地,嘴里吐出一口血沫,刚理好的书稿又洒了一地。

    “你们娘两个,当年多大威风啊?老的参我娘,小的参我!你说这京里有几家不记恨你们?你们家人多清高,跟他妈树上的花儿似的,这个不挨那个不碰,就你们干净,我们他妈全是脏的!你们瞧不上我们,落到今天赖谁?

    该啊,活该!”

    魏泽低着头笑了,嘴里的血线顺着扯动的嘴角落在地上。她努力从地上撑起,望着她们笑道:“您们骂的对啊,是我当初太矫情,全是自个儿害了自个儿。您几个消消气,甭跟我这样的见识啊,我现在算个什么东西,骂我都算脏了您的口。”

    “对咯。”为首的蓝衣女终于笑了,“花岂有长久红的?秋风一到,就该谢了。你们一家就是个赏玩的玩意,当初贵人一时兴起抬举了你们,才有了你们得意那两年,等那点抬举一过,该是泥里的,早晚还得摔回泥里去!

    记住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以后再见着我,躲着走!”

    魏泽挂着血笑嘻嘻道:“大人,我记住了。”

    “听说你最近缺钱?”靛衣女从怀里掏出个锦钱袋子,在手里掂了掂,乐道,“给姑奶奶擦擦鞋,姑奶奶赏你几钱银子买铺盖,如何——”

    话还没说完,地上人就赶紧爬到她面前,扯着袖子擦她的鞋面,“瞧您这鞋,都落了灰了!”

    站着的几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视,再看看地上那人,终于爆发出一阵刺耳的讥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泽啊魏泽,你现在跟个狗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狗还有骨气呢,她比狗还不如啊!”

    “哈哈哈哈哈哈——”

    魏泽始终满脸挂笑,认认真真拿袖子给两面鞋子擦完,随后扬起脸,嘴角的血顺着她的下巴滴在衣襟上,她抬起手道:“大人,擦完了。赏我银钱吧?”

    “赏!赏!”

    说着,那人从锦袋里捻出几枚碎银子,一扬手噼里啪啦撒在了地上,“捡吧!”

    “哎!多谢大人。”魏泽果真笑着低下头去捡,一枚又一枚,一颗也不落。

    这是一场仗势欺人,在华京并不罕见。风临目光沉沉,眉宇间隐有不快。但眼下的她没什么资格去做英雄,她连自己都顾不住。

    手指回撤,在帘子将落时,地上捡钱那女子的脸转到斜后方,背对着风临,露出了半张脸。

    这是……随着她转身捡碎银,大半张脸慢慢出现在风临眼前。

    风临起先只觉眼熟,随着面容清晰,她慢慢等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人,魏泽……姓魏……难道!

    风临猛地从座上弹起,脑袋咚一声撞到车顶,“青季、江墨恒!快去把那人带过来!”

    “遵命!”

    那几人还在刁难,丝毫未觉身后有人靠近,正笑得起劲时,为首蓝衣女肩头猛沉,只觉一只铁手压在左肩。

    “几位,差不多得了。”

    众人猛地回头,见有四五个挎剑侍卫半包围住她们,表情冷峻,散着一点凶气。

    “你们谁家的?知不知道我是谁?!”靛衣女恼怒道。

    “老娘管你是谁,滚蛋!”白青季一脚踹过去。

    “还敢动手!这华京有谁敢动我们?你他妈——”蓝衣女登时暴怒,话还没说完,脸色陡变。

    “别吵,别吵……”其身后的江墨恒手上缓缓发力,手指似铁钩扣紧了她肩头,直把那人掐得满头大汗,幽幽道,“你吓到我了。”

    余人正欲开骂,为首那女子目光扫过白青季腰间的符章,表情突然僵住,立刻道:“别吵了!走……!”

    几人都不解,却没反驳,蓝衣女冷着脸甩开江墨恒的手,哼了一声,带着人拂袖而去。

    路过魏泽时,还不忘啐了一口。

    白青季扭头看向地上人,方才她们解围,虽不能自夸是什么大善举,好歹也算帮了这人,这人该当说声谢谢才是,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就算为着解气也该多看两眼,偏偏,这人表情没有半点波澜,从始至终都低着头。

    旁边的江墨恒也蹙着眉,将欲张口,一道黑影缓缓而来。

    清苦药风自身侧吹来,地上魏泽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重新拾起了碎银。

    斗篷帽下的风临垂眸,目光复杂地望着她,“魏泽?是魏太傅之孙魏泽吗?”

    地上人沉默片刻,道:“外祖母早已辞去太傅之职,归去时仅为一民尔。”

    平淡的话语却有千斤之重,风临微扬起头看向一旁,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果真是你……”

    话音憾意浓重,然魏泽眼里却没什么波澜。她平静地注视着眼前几人,倒没有再笑,片刻后,将捡到的碎银揣进衣袋中。

    一只手伸来,悬停在她面前,魏泽静视一息,轻拉住这手站了起来。

    风临收回手,递去一块帕子,痛心道:“你怎会如此?”

    魏泽接过帕子擦了嘴角的残血,扯着嘴道:“家道中落,自然如此。”

    “你明知吾说的是什么。”风临痛道。

    魏泽手顿了一下,却似满不在乎地笑了下,“什么人有什么样的活法。再说,如今我家中窘迫,若这张面皮能卖出钱来,舍了又何妨?”

    风临道:“何以至此……你可是魏老的后人啊,怎能如此作践自己!若真短银钱,你可以来寻吾,吾岂会不帮你?”

    “殿下不也是才回京。何况……”

    魏泽微顿,复道:“何况方才殿下旁观许久,也未见有相助之意。”

    “若是曾经的殿下,必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风临抿住了嘴,想为自己申辩一句,却在开口时打消了念头,攥紧的拳头松开,她低声道:“吾早过了爱管闲事的年纪。”

    听见这话,她身后的白青季有点诧异。

    魏泽捧着书稿道:“懿明殿下曾对母亲夸赞说,‘孤妹急公好义,遇事好打抱不平,虽年纪小,处事稍莽,然其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风临瞳孔猛地缩小,她忍着突突跳的血气长呼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你与吾还没熟到能随意教训的地步吧。”

    魏泽摇头一笑,说:“一时感慨,追忆了下往事,若有冒犯之处,小民给殿下赔罪。”

    “一个两个的……都和吾提往事……”风临咬牙盯着她,“吾需要你们提么?吾自然知道吾变了,可吾就不能变么?吾就不可以自私一点么。凭什么别人可以变,吾就不能变!”

    “殿下当然可以变。”

    魏泽淡笑着转过身,面朝去路,眼睛对上头顶的苍天,阳光落在她微肿的半边脸,每一缕都灼出丝疼意。

    她似乎在陈述,又似乎在发问:“又有谁没变呢?”

    一阵风悠悠吹过,带起一层沙尘。

    笑容重新爬回她的脸上,只是与方才的谄媚不同,此刻的笑容,倒显得落寞。

    魏泽侧身对风临作了个揖,道:“告辞了,殿下。日后若有需代笔润色之事,可寻我魏霈然。”

    “等等——”风临上前一步,伸手拦在她前面。魏泽低头看去,那拦在面前的手因动作太急,露出了部分小臂,黑的斗篷衬着那苍白的皮肤,显出一股虚弱病气。

    风临道:“若你不嫌,何不来吾王府?吾必以礼相待,不教你为杂事困苦。”

    魏泽婉拒道:“才疏学浅,难堪驱使。”

    风临又道:“若你不愿,也可暂住,吾会为你备好归乡盘缠,你随时可走。你是魏老后人,吾岂能袖手旁观?”

    魏泽似乎被某个词扎到了,她眼睫一颤,漫无目的地看向前方,随即又一扭脸直视风临,两只眼染了红,翻滚着浓烈的情绪。

    她看着风临,红眼笑道:“我不想再和风家人扯上关系了。殿下,饶了我吧。”

    风临愣住了,手不觉间缩了回来。她很想问问为什么,但是她没有。

    目送那落寞背影消失于街角,风临突然觉得好消沉,她转身道:“走吧。”

    不料江墨恒却仰头,指着不远处一栋楼道:“殿下,那好像就是雅鱼茶坊。”

    风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茶坊二楼的窗后,有人在看着她笑。

    清静雅间,茶香悠然,一幅山水图悬于主座之后,薰炉中香线绵绵,意境悠长。

    慕归雨一身天青色长袍,腰悬梨花玉佩,坐于桌前,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沸腾的水壶。

    门被人推开,一个黑影径直入内,慕归雨抬起头,轻轻一笑,“来的刚好。”

    黑斗篷帽下是一张白而俊秀的脸,正蹙着眉,表情隐有不悦,“你想向吾引荐她,直说便是,何必叫吾见她难堪?”

    慕归雨展颜一笑,耸了耸肩道:“哎呀,被发现了。”她语气颇憾,然神情却无半丝难为情。

    风临“啧”了一声,挥手命跟随之人候在门外,慕归雨也将室内心腹遣了出去,二人相对而坐,一时间只有水声沸沸。

    “许多年没给人沏过茶了,不知手艺是否退步。”慕归雨优雅地提起水壶,询问道,“殿下喜欢点茶、擂茶还是煮茶?”

    “随便沏一杯散茶得了。”风临实在没心情在此时风雅,敷衍一句便追问,“你今日什么意思?吾只当你真邀吾议事,却不想摆这么一出,吾真心不快!”

    慕归雨低头微笑,自顾自拿出茶饼,做起了煎茶。她一边炙茶,一边开口,嗓音如潺潺流水,令人心静,“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若非殿下亲眼所见,岂能知晓魏氏如今艰难?

    二来,魏泽此人心高气傲,眼下看似卖文谄笑,十分潦倒,实则硬骨难消。她肯放低身段供人取笑,是因为她不忍家人困苦,甘愿自拂颜面。

    可若叫她追随效命,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为您效命。”

    风临想起了方才魏泽那句话,低声道:“因为吾姓风么……”

    慕归雨将炙好的茶饼放入臼中,拿起杵,一下一下地捣碎,“施以小恩,予其大德,明之礼义,动之以诚。如此知遇,其人君子,如何不动容?”

    风临看着她道:“你想要吾收她,到底是为什么?”

    她将碎茶倒入碾中,微笑着一下一下碾茶沫,“此人才高,腹有经纶。”

    风临肯定道:“不对。有才的人不少,为什么你偏盯上她?”

    慕归雨边碾边笑,似乎是对风临的直白有点无奈,末了才吐出一句话:“她有恨。”

    风临疑惑地重复道:“恨?”

    “对。”慕归雨将茶沫倒至碗中,拿起绸布去掀开釜盖,将茶沫倒入已二沸的水中,轻声道,“目标一致时,心中有恨的人用起来更顺手。不会迷茫,不会退缩,更不会怕折损。”

    水三沸,慕归雨舀了一盏茶,随后放置桌上,轻轻推向风临,“值得费工夫。”

    风临追问道:“什么恨,她恨谁?”

    慕归雨只说:“别家事在下不便置喙,待她亲口告诉您吧。”

    风临看着对面人,一时无言。

    慕归雨回以微笑,道:“尝尝吧,殿下。”

    风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放下,面无表情道:“做的很好。下次别做了。”

    -

    楠安,镇南王府,富丽的寝殿静悄悄。

    风媱自华帐中醒来,只觉浑身像被汗洗了一遍,疲软无力,剧烈的疼痛后,身子像被针扎成了筛子,骨头缝里往外透着寒气,实在难捱。

    简单的一个抬手动作,艰难到近乎挣扎,她转过脸掀开帘子,一个伏在床边的女孩映入眼帘。

    看着伏在榻边熟睡的女儿,风媱心里涌上一股柔情。她似乎有了力气,以手撑着坐起来,伸出满是伤口的残缺右手,轻轻抚摸女儿的脑袋。

    宝珠,我的女儿……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无比怜爱地看着这个十八岁的女孩。

    平心而论,宝珠并不出挑。

    容貌不像自己美艳,口齿不如自己伶俐,心肠不如自己狠决,就连身子也十分孱弱,从小到大没断过药,又瘦又白又小。

    可风媱就是喜欢她。

    只要是女儿要的,她从没有不应过,从来没有。

    宝珠喜欢亭台,她耗万金建了座游梦台,宝珠喜欢话本里的白神驹,她不远万里买来漠庭宝马,就连宝珠喜欢陈国王子,她也给弄到手了。

    我的女儿,想要什么都不过分。

    风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践行的。

    指尖拂过女儿柔软的发,风媱眼眸涌上一股悲伤,似乎是被疼痛消磨了意志,此刻她想起了伤心事。

    她原本,该有三个孩子的。

    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如今只有一个了。

    指尖动作微凝,风媱神色寞寞。

    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情绪,风宝珠慢慢张开眼,仰头一看,顿时清醒了,“阿娘您醒了。”

    “嗯。”风媱挤出一个微笑,可表情实在难看,“你是在这受了一夜吗?”

    风宝珠点点头,坐直了身,面容难过:“阿娘,您还疼么?”

    风媱道:“不疼了,只一阵。”

    风宝珠眼中闪过一丝伤感,阿娘分明是在骗自己,昨夜她明明疼了一夜,哀嚎不止……

    心中思虑重,她却没有问出口,只装作信了的模样。

    风媱容色疲惫,没有察觉女儿的目光,憔悴道:“宝珠,阿娘有件事想托你去办。”

    “阿娘请说,女儿必然办到。”

    “你能不能替阿娘跑一趟陈国,找到摄政王,叫她准备援兵,以防万一。”

    风宝珠道:“阿娘,姜卓那女人近来胃口渐大,她果真会帮忙么?”

    风媱疲惫的眼显露几分狠意:“若她不答应,那就帮我带一句话——都是一根弦上的蚂蚱,秋风若来,谁也躲不了。”

    风宝珠点了点头,又与母亲说了几句话,便退下准备出行。

    殿外有医士候着,风宝珠冷着脸将她们唤到身边,低声询问:“这毒症总在夜里发作,长此以往必影响精神,人又能抗多久,你们商议了一夜,到底商出对策没有?”

    医士们抖若筛糠,都不敢直视这位郡王。

    风宝珠阴冽的眼神扫过她的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一路转折,走到一修成莲形的水潭边,风宝珠停住了脚,解下腰间挂着的锦袋,掏出一粒珍珠,抬起手一抛,圆润的珍珠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弧线,啪一声坠进潭中。

    珍珠渐沉潭地,咯噔一响,在阳光的照射下,水底一层珍珠折射着淡光。

    风宝珠又留了两颗,觉得玩够了,才走。

    路上她的侍女有些担忧道:“少主,陈国这两年不安稳,那老陈王和摄政王斗法斗得厉害,我们现在去见摄政王,是不是不稳妥啊?”

    风宝珠道:“见一个不好,那就都见。再说,她们如何斗,与我何干?在南疆,谁敢动我。”

    侍女点头称是。

    风宝珠继续道:“何况去陈国也没那么糟。我有日子没见表哥了。”

    侍女一听,小声劝道:“少主,那淑德君如今是太女夫,还是少走动吧……”

    风宝珠淡淡道:“总归也要见一下陈国太女的。”

    一旁沉默已久的心腹此时开口:“殿下有所不知,淑德君已不在太女府了。他现下住金湘别苑。”

    “金湘别苑?”风宝珠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她,“那不是姜卓的地方吗?”

    -

    雅鱼茶坊中,风临还在与慕归雨交谈,待询问完近来大事后,她抿了口茶,询问道:“大人可听说过金沙庄有一花楼,唤作暖宵楼的?”

    慕归雨执杯之手一滞,抬起头有些复杂地看向她,放下杯子,似乎在想如何措辞,好一会儿才道:“殿下品味不凡,那暖宵楼在边镇也算是闻名的风月之地了。”

    风临道:“你想什么呢?吾想问问你了不了解那里,在那有没有识得的人。”

    慕归雨神色正常了许多,道:“殿下想同我打听人?”

    风临道:“正是,近来得到消息,吾旧日挚友的亲人可能沦落此地……”

    “原来如此。”慕归雨道,“那里在下并不熟识,但略有耳闻。殿下若要寻花楼之人,可知那人花名?”

    风临道:“似乎叫芍药。”

    “芍药,暖宵楼……”慕归雨重复了两遍,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闻人言卿最后一次出现在金沙庄时,就是在暖宵楼。”

    “果真?”风临道,“她去那干什么?”

    慕归雨手指摸着茶盏,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我的人说,她买了个男侍走。”

    “什么?”风临吃惊。

    慕归雨补充道:“还没给钱。”

    “什么?!”

    风临一拍桌道:“这蹄子不是遭人悬赏么,怎么还有心情逛花楼?真是作死!她怎么活到现在的?”

    慕归雨呵呵笑着,似乎觉得风临的反应很有趣。

    风临焦急道:“你别笑了,我说真的,你若有踪迹赶紧告诉我,别藏着了,我抓紧去把他们找回来,这可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殿下不是要去南疆了么,到时应该就能见到了。”慕归雨重新拿起茶抿了一口。

    风临有些警惕:“谁说吾要去南疆?”

    慕归雨放下茶盏,笑道:“不想去,为什么放走珣王?”

    风临一本正经道:“珣王的事,同吾有何干系。”

    慕归雨忍俊不禁,连连摇头,不再与她纠缠,“不承认也罢了。但是殿下能这样做,在下真的很欣慰。”

    “欣慰……”风临有些不满道,“说得像吾长辈一样。”

    “在下确实比您虚长几岁。”慕归雨调侃了一句,慢慢收了一点笑意,“殿下既然醒了,早晚要面见陛下,可想好了如何收场?”

    “没想好。”风临答得倒也干脆,“大不了就砍头。”

    “孩子话……”慕归雨道。

    “那你有什么对策?”

    慕归雨道:“想来殿下也知晓,在下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力气帮别人呢?”

    风临手指敲着桌面,有些无赖道:“你肯定有,说嘛,好大人,好老师,你教吾一下。”

    慕归雨无奈笑道:“在下又不是神仙,哪有什么法子应付陛下?左不过希望您态度强硬一点,死不认账一点,不去南疆的表态坚决一点罢了。”

    风临沉默了片刻,问:“你嫌吾活的长了?”

    慕归雨摊手道:“反正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趁着伤还在,陛下那点心疼劲儿没过,您闹闹脾气,摘摘干系有什么不好呢?

    反正您再怎么闹,结果都是不变的。”

    风临皱眉端详她,心里把她从头骂了个遍。

    之后二人又对余下琐事商议了一番,各有结论,按下不表。只是问及吕昭仪之事时,慕归雨表情略有变动,却只推说不知详情,建议风临有空搭个线,一同问问风依云。风临不解其意。

    二人分别前,风临在门口磨蹭了好一阵,在慕归雨疑惑的目光里,有点别扭地说了一段话:“人生没有一直顺的,总会遇到点不如意,虽不是好事,但也不必伤怀。迎难而上,必能得来转机。大人灵秀人物,自有翱翔之日,不愁一时之困。

    有句古话说的好嘛……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慕归雨一时摸不到头脑,却对这最后一句话颇为赞赏:“殿下最后一句说的甚妙,日后见魏霈然时,可以说给她听,必令其大受触动。”

    “我说个屁!”风临一跺脚,扭头走了。

    等到慕归雨坐车归家之时,竟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安慰我吗?她居然……会安慰我?”

    知道此意,再回想那句话,不由得生出别的意味。

    一时出神,下车时她一脚踩空,险些跌下马车。身边人来扶时,她也未能回神,心神仍停留在方才思绪,口中喃喃道:“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慕归雨心里念着这话,一路恍恍然游逛回自己宅院,一路出神,不知不自觉间竟走到了房后后院中。

    这小后院,她从来不许人进。

    园里人都当有什么秘密,避讳莫深,从不敢靠近。有人道此处有密道,有人言此处有秘宝金银。

    其实这小破院萧条凄凉,无树无花。只在院中央有一方青石磊的圆丘,四周几根枯竹稀拉绕着,风一吹就沙沙哀鸣。

    丘前面立着一块细石碑,上面只以黑墨提了两个字:鹤冢。

    慕归雨就站在这鹤冢前,失魂落魄,口里又念道:“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再抬眼时,竟有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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