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雨还没停,沿着屋檐滴滴答答串成线落下。院子角落的几株芭蕉树,生发出大片的嫩绿新叶,像那舞女挥起的水袖;承雨有声,珍珠般的雨珠一颗颗在叶面上跳跃滚动。

    房里灯火通明,风浅浅吹来,窗边的灯影在微风中隐约摇曳。大约在春末夏初,院中的绿意盎然,这一场雨降了降那股即将来临的夏日暑热。

    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猫轻轻跃起,跳上了窗沿。它伸出小肉爪,舌头舔了舔小肉垫,抹了把脸,不紧不慢地走着,环视着四周的景色。

    猫儿的脚步声极轻,还是被人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可爱人儿跑了过来,他伸出嫩白的小手摸着白猫的小脑袋,轻轻问到:“你要往哪里去?尺玉。”一把抱起了窜到桌边的白猫。

    说话的是个六七岁的小小郎君,粉扑扑的脸蛋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澄澈眼睛,说话的声音奶声奶气。

    近来小雨淅淅沥沥,有些发潮;家仆张嬷嬷铺好床,换上一床新的薄被,轻声念叨:“小郎君,有些晚了,快些歇息吧。”

    他仍抱着怀里的猫,用手轻轻梳着它后背的毛,仰起小脸蛋,有些皱眉:“张嬷嬷,阿娘阿爷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不是与郎君说过嘛,待阿郎做完这笔生意,便立即赶紧回来,以后娘子与阿郎便再也不会离开了。”

    “那你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吗?已经过去半月余了。”

    张嬷嬷摸摸他的小脑袋:“山高路远,总要些时日的。就快回来了,再等一等……可能等后院满池莲花盛开,就都回来了。”张嬷嬷嘴上是这么说,可内心是毫无底气的,她也不知到底何时是归期。

    “哇,那真好耶!”方才的难受一扫而光,“那我也要抱着我的尺玉和阿爷阿娘一起去看。”

    怀里的猫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兴致,它收起自己的尖尖爪,用肉垫碰了碰他的圆脸蛋;在他怀里“喵,喵,喵……”地回应。

    这些日子,小郎君在哪儿都带着这只猫,书房的桌子和纸面,到处都是它的小脚印;下雨天的路面湿,她担心这猫弄脏屋里。

    “小郎君,猫儿喜欢乱跑乱窜,这下雨天总会弄脏,可不要脏了您的衣裳。”张嬷嬷走上前去想接下这猫,“我先把这它带下去吧,若是郎君喜欢,每日定时给您送来便是。”

    小猫在他怀里用脑袋蹭了蹭,他拒绝下人把猫带走:“不必了,我看它干净着呢,你看看他全身多白,若是阿娘在,应该也会喜欢的。”说罢,便抱着猫咪往床榻走去。

    他整日都和这只小猫在一起,连睡觉歇息也在一起;天气凉爽,屋内点着好闻的香,他不多会儿便睡着了,被窝里的猫也跟着一起睡着浅浅地打着呼。

    事情还得从半月前说起。吴月恰巧辞掉工作,听闻老家奶奶生病,便打算回乡常住一段时间。湖云寨偏僻,从沪闵飞到省会后,再转火车到达县城,接着还需转乘接近两小时大巴到达镇上。六月雨大,雨水裹着泥污淌得满车站都是;她撑着把伞,暴雨中找寻着去湖云寨的面包车。

    “这个雨是停不了,”司机王叔猛吸了一口烟丢掉烟头,收了伞上了车,“不等了,咱直接回去了。”

    王叔家住湖云寨,和她是同乡,家中有辆小面包车,农闲时候来镇上车站拉拉客。今日车上人少,加上司机一共才四人。

    小面包车在雨中行得慢,哪怕王叔已经验十足,也开得谨慎。乡间公路沿着岩壁盘旋,路上车辆很少,风大雨急。暴雨连下了好几日,这个时候,最担心的是山壁不时滚落的石块和土层。

    “还是算你们运气好,跑完这趟,这几天我也不出来了,鬼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是个头……”王叔话未说完,就见前方路况有异,车慢慢靠路边停下了。只见前方山壁塌下来一大块土层,山壁上树根裸露,树也七扭八歪。

    他停下车,后备箱拿起个工地上用过的安全帽,带了把大铲子过去。

    “你们几个后面拿下工具,过来帮忙……”雨中他大声朝车辆这边喊话。

    见着情形,几人也没磨蹭,跟着戴上帽子也过去了。

    “把这石头往里头挪一挪,不然车过不去,”王叔又看了看山壁,“这儿目前应该不会再垮塌了,赶紧弄好早点回去。”

    同车两人是暑假回乡的高中生,看着也力气不大,一旁捡捡小一点的石块,王叔拿着大铲子撬着大石块,吴月跟着一起帮忙。

    忙活一会儿后,王叔喊道:“差不多了,走吧。”此时几人已经全身湿透,也是累得气喘吁吁。

    吴月手脚都是泥巴,鞋子裹了一大圈,她侧了侧脚,在路边简单挂下泥。突然,掉下来的泥里裹着一块硬币大小的圆圆的东西,她拾了起来。

    “走了,上车……”王叔的声音传来,她忙跟着上了车。

    车辆慢慢开动,清理出来的路面足够面包车开过。“刚才那地儿,应该出了事故,我瞧见那路边的水泥块都缺一大块,还好些碎玻璃……”

    吴月一边听,一边拿出纸巾擦拭这个硬币大小的东西。待擦拭完毕,一个似怀表状的东西露出来了。正反面都有繁复又无规则的花纹,侧边细细密密镶嵌着一圈红色的石头,深邃又迷人,上面应当有一条链子,链子断掉了才掉在这里。

    她擦得更仔细了些,发现侧边的这一圈竟然可以转动。她尝试把玩着,拨转一圈,两圈,三圈,“铛”,一声清脆的响声,这个东西弹开了,内里只是一面小镜子。

    “这么小的一枚镜子,能有什么用处?”她心里有些发笑。可突然不知怎的,她的心却越跳动越快,越跳越心慌,靠在穿边的她突然晕厥了过去。

    一股气旋将她拖拽,她意识沉浸在黑暗中,身体却无法醒来。她大叫,却只能张嘴发不出声响,她想动又无法挪动身体。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可以动弹,却还是被困于此处。

    “你现在在此镜中。”黑暗中,一个白色的光缝透了进来。

    “你是谁?”

    “方才那镜子。”

    “如何出去?”

    “齿轮一旦转动,便只能向前……镜子已经破碎,无法将你送出。”

    “那我该怎么办?”

    “镜子已碎,你即将去往幻境之中。”

    “那是哪里?”

    “是困境,是轮回。是荒芜的生命和记忆……”它自顾自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幻境主人能将它修复,待破碎的镜面愈合,自当送你出去。”

    光芒一点点消失,眼见不妙她赶忙叫住:“诶诶诶,怎么修复……你还没告诉我啊!”

    “喵……喵喵喵……”它太疼了,它只会叫。

    后厨的小厮猛踢了它一脚,天昏地暗间,生的本能只让它拼命向外逃窜。它的四肢早已没有力气,毛发稀疏,此刻就是一只又瘦又小一只黑不拉几脏兮兮的臭猫。就在这人最后一击棍棒即将猛敲向它之时,它蓄起了全身的力气往厨房窗外跳跃。

    然后,还是差了一点点。粗大的擀面杖没击中他的脑袋,却也随着它飞出的窗外,砸向它的后腿。

    从她送达到这个世界开始,她已经不知道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三日?五日?记不得了,挨饿的日子异常漫长,偶尔被人打骂,被同类抢食,总是在逃窜。关于那枚镜子它没有心思去想,只能先活下去。

    方才没逃开的那一棍,让它摔倒在草地上,后腿拖在地上已经无法行走。鲜血模糊了它的眼睛,她还是睁眼再看了眼四周。厨房的这个男人老是打它,它不喜欢;就算死也不要留在这里。拖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走啊走,每一步都要花费好大力气。两只后腿已被打断,只靠它前腿的力气,拖着整个身体前行;血迹在这个雨季很快被泥浆掩盖,被雨水冲洗。

    它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将在何处耗尽,不停挪动……

    等她再回复意识时是在某个午后。

    一小厮正在剪花枝,春季正直修剪枝条。

    “你见过小郎君那捡来的猫不?”见一旁的打扫周老三来了,花匠王林有些无聊,便跟他聊聊天。两主人不在家,下人也是轻松自在了些。

    “哪一只?”周老三想了好一会儿,“哦,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在门口那只要死的黑猫吗?”

    “哪是啥黑猫啊。我这两日瞧见了,是只白猫。”

    “那我竟以为是只丑黑猫,没想到它如此命大,还活下来了。”

    “不仅活下来了,还活得好好的!你可没见哟。”王林脸露难色,一半心疼一半嫌弃,“这猫病好后,红婶去给帮小郎君洗猫;啧啧啧,天爷耶,整整洗了四桶水才洗出来是个白猫哩。”

    “那晚我还当它死掉了!”周老三转念又问,“谁给治好的?”

    “还能有谁?这府上天天能来也都是宋先生了,自然是宋先生给治好的呀。”

    “宋先生可真厉害,一肚子学问不说,还会医术……”

    她听着,心里也想:“宋先生也真是个好人哩!”接着,又钻进它软软的被窝里。偶尔,它也能听到周围人的闲话,好似与它有关。它整日优哉游哉,除了睡就是吃,最好的就是不会饿肚子了,也没有人打它,也没有别的猫狗来抢食。

    如今,它安稳地躺在这小郎君的床边,呼呼睡着大觉。他怀里温度和他身体的味道,让它觉得放心和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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