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府邸是座合院,但选址不佳,建在一处偏僻的街道旁;朝南的大门平平无奇,院子呈长矩形状,分前后两院,后院栽种着大片花木,每月定期有匠人来修剪。花木后掩映着的是几丛灌木和几座假山,假山下小道旁是些弯弯绕绕却又贯通着的水道和水池,山水相应,翠□□流。

    “张嬷嬷说,等着满池莲花盛开,阿爷阿娘就会回来了。”他坐在池边,把尺玉放在一旁的草地上。

    睡莲的莲叶不算密集,稀稀拉拉浮在池面,若要等睡莲盛放,估计得等好长一阵子了,吴月心里想。

    它爬了两步,走到了水边,伸出个爪爪扯扯岸边的草,又捞捞池中的水。小郎君见它玩水玩得高兴,便也坐在水池边,脱了鞋伸出脚去玩水。两只白白嫩嫩的小腿渐渐地没入水里,没过了膝盖还打湿了衣衫。

    “这后花园好看吧,那边是桃树,不过桃已经掉光了,你现在来是吃不上了……”他继续讲着,手指跟着一边介绍一边指,“这边是芙蓉,还要等等才会开花,花瓣偶尔掉落在水上时可好看了……”,接着,他又指了指脑袋顶头的位置,“尺玉,这几株是石榴,红红的像个小喇叭……”

    “说到小喇叭你知道吗?我不曾外出上街玩耍,可我在门口瞧见过街上路过的大孩子玩儿……你肯定也没见过……”说罢,侧身捡了朵石榴花,含在嘴里假装吹,“叭叭叭……”

    瞧着他一脸天真,玩得开心,它也跟着挠挠地上掉落的石榴花。

    “我悄悄同你讲,我还发现……”

    他话未说完,红婶匆匆赶过来,一声叫喊打住了他的话,“哎哟喂,小郎君,你怎到这水里去了,水可不浅,出点儿什么事儿我可怎么跟你阿郎和娘子交待哟。”

    她赶忙跑到水池边,牵起裹着裤腿儿的他,见他身上湿了一大块,急道:“赶紧随我回屋吧,打湿了可要着凉了……”

    红婶性子急,牵着他就飞快地往回走,走一半又想起还没跟上的猫儿,弯腰一把又捞起白猫。她一手搂着猫,一手牵着人儿,一路絮絮叨叨回了屋。

    换好衣服的他一身又是干干净净,想起宋先生讲起要看完这里所有的书,翻开一本认认真真地温习。而尺玉懒洋洋缩在他怀里,偶尔跳出来捣捣乱。一会儿在地面蹭蹭他的双腿,一会儿跳上他的膝盖跳跳踩踩,实在有些无聊时,它跳上他的书桌。它总忍不住,想玩玩悬挂着的毛笔;一会儿又尝试用自己的小脚踩踩砚台上的墨,在他誊写的纸面上用小肉垫踩出一串串墨色的梅花。

    “宋先生说我得学完这些书,尺玉你得等等我。”他奶声奶气还一边安抚着自己的小伙伴。可它才不理勒,索性直接躺在他的纸面上。

    “那我陪你先玩会儿,”他正想放回毛笔,转念一想:“尺玉,我写你的名字给你看。”

    他提笔,纸面两个端正秀气的字就落在了眼前。

    “你看。”他双手抱起猫咪,捧起它的小脑袋,让它仔细看着“尺”“玉”两个字。

    他再次落笔,三个大字展现在面前,状若银钩,笔走龙蛇。

    “杨,逸,之。”他伸出手指,一字一字指给尺玉看,“这是我的名字,你是我的好朋友,今后你要记得。”

    杨逸之,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她内心想着:这人好看,名字也悦耳。

    本在内心默念他的名字,没想到轻轻“喵”出了三声。

    跟在杨逸之身边的日子简单又规律,尽管偶尔觉得无聊,她已经觉得十分满足了。身体状况一日更比一日好,可每当夜晚她总是容易清醒。小杨逸之虽几乎时刻陪伴左右,却也不限制尺玉的出行,随它在府中自由蹿行。

    清晨杨逸之总会在门口迎接宋先生,午饭后他会溜到后院看莲花;下午他又会绕行去前院跟看门的护院聊聊天,问问今日外头又有哪些新鲜事;傍晚杨逸之坐在院中尺玉的猫窝旁,一边背诵,一边给尺玉“讲课”,玩累了的时候,一人一猫干脆直接躺在院中的椅子上朝着天空数星星。

    大致算算日子,她已经这样跟小杨逸之待一起半个多月了。等待的日子仿佛特别漫长,两颗孤独的心又好似因为彼此的陪伴慢慢靠拢,让无味的岁月也蒸馏得像酒,熬煮得像糖,风味十足。

    翌日,宋先生较往日晚了许久才上门。而眼下,等待宋岚的不只有杨逸之,还有他脚边的尺玉。

    虽是迟了些,宋岚却没有一丝慌乱;照旧先考察他昨日所学,再讲述今日的新知。而往常不进书房总是窝在园中晒太阳的猫咪却一反常态,安安静静端正坐在杨逸之旁边“听讲”。

    猫咪坐在桌椅的角落,如果没有特别留心,也不容易注意到它。杨逸之听得仔细,宋岚讲得认真,可她耳边响起的两人对话完全穿耳就过;她一直盯着宋岚的手腕,仰着个小脑袋跟着宋先生的人影转。

    奇怪,昨日那个珠串,明明就有一个小镜子的;可今日却还未看到它半分踪影。她干脆悄悄跳上杨逸之身后的书架,俯视着正在书写的宋岚,宋先生做得端正,可他衣袖边露出的两段手腕的位置分明空空如也。

    昨日她定不会看错的,越想越焦急,可今日课程又逐渐到了尾声;大抵是因为晚了些时辰,今日宋先生也未提问和讨论。他快速收集着桌面的物件,吴月一见,心生不妙。

    “喵。”尺玉突然跳到宋先生书桌上,趁机钻进他怀中。它在怀中很是不安分,胡乱抓着他的衣袖,蹭着他的腰身和胸口。

    宋岚有些惊奇:“今日的尺玉怎的了,我身上也无吃食给你呀。”他低头摸摸猫咪,“改日抱你吧。”

    他艰难地从怀中扯下尺玉,塞进杨逸之怀里,有些急切道:“今日还有要事处理,郎君看好尺玉,它越发淘气了。”说罢便急匆匆出门。

    杨逸之没想明白,今日宋先生和尺玉都有些不一般。

    他转头对着怀里的猫咪,轻声讲:“宋先生是不是觉得你淘气无理了?你可不要这般对他。”说罢,又怕这样伤尺玉的心,便补充半句,“你这般对我是可以的。”

    吴月才没心思听他讲这些幼稚的话,她焦急万分,刚刚到手的线索就又要断了。

    突然,尺玉“喵”得大叫一声,跳出杨逸之的怀抱,直接奔出了杨府的大门。空留尚未反应过来的杨逸之。

    得亏最近恢复得好,她费劲儿跟上了宋岚,也在不知不觉间跳上他返回的马车,一路缩在他的座位底,跟随他到偷偷潜到他的住所。

    宋先生不像是个清苦人家,可他住得却有些简陋,实在无法匹配他的学识和身份。下午宋先生外出办事,家中除了两位家仆,没有什么人,屋舍不多,她一间间慢慢找寻;可越找越是失望。难道昨日是她自己看错了?或者宋先生也根本不是那小镜子的主人,所以不在此处?

    傍晚,宋先生回家,打好水更衣沐浴。她猫在一旁一直候着,见着男子更衣实在有些尴尬,吴月心底一直安慰自己现在只是只猫。她蹲侯在角落,灯火不算明亮,屋内只有浴桶中的些微水声。抓紧时间,她钻进是宋岚刚换下的衣服,一旁也摆放着解下来的荷包,它悄悄翻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

    累了大半日,肚子咕咕叫,她已经饿了,可实在太困,还是找了个无人的房间角落睡觉。今夜,也不知道小杨逸之怎么样了。

    夜里,四周安静。

    不知是不是被自己饿醒的,半夜打了个呵欠,它用肉垫抹了抹脸,揉了揉眼睛。宋岚房中怎么突然亮起了烛火。她悄悄起身靠近,可这门窗紧闭,哪怕耳目极佳的它,也不知屋内状况。

    屋内安静,瞧着映在窗户上的模糊光影,应是还有一人;两人只有轻声交谈,她凑在墙便什么也没听清。一刻钟后这人便着急离开了。

    本准备跟着这人追出去瞧瞧,可哪院子外拴了一匹马;他飞快解开拴马绳,上马疾驰,这哪儿是一只猫能跟得上的;便又折返。

    次日清晨,她想着跟着宋岚的马车一道再回杨府。可久久等不到宋岚出发,莫非近日他确实事务繁忙,不可脱身,便接着又等了等,直等到傍晚,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饿了快两日了,它只得到处找点吃食填饱肚子,再想想办法;若是明日早晨再随宋岚一起回去也是可行的。

    事实证明,是她过于天真了。待她出门找了趟吃的回来,却只见家仆慌忙整理行囊,一件件搬上马车,正要准备出门;不,这般景象,定是远行。到底什么事情这般着急,至于让他连夜收拾行囊,而且还与约定好的杨府不告而别。

    马车从一旁偏僻的小径驶去,她的心越来越乱,这两日已反复找寻过宋岚的屋舍,的确没有她要的东西,她最终决定连夜找回杨府。

    跟着自己零星的记忆,朝着大道飞快奔跑。她极少出府,也无法辨别方位,只能胡乱尝试。转眼到了天亮,转眼又到了正午,她早已精疲力尽。

    天昏地转,又累又饿,眼睛就快睁不开了,太阳已经下山。行得越来越慢,不知哪里来的意志让她往前,她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就快死掉的她不断往前爬,往前爬,就在即将阖上双眼时,突然一声叫喊传来——

    “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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