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夜的不愉快后,她内心觉得尴尬;一则是杨远不识好歹,有些生气;二则是确实自己是带着目的刻意讨好接近。王月清心里有些烦闷,这几日也不再单独唤他,也不再去诛月院教习场等杨远。

    今日上午的安排是安排的是珠算,先生陈书远并不多话,只教人直接上手练习。菱珠算盘在先生指尖拨动得飞快,她看得很是眼花缭乱。王月清并不熟悉珠算,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能慢慢跟上。

    幸好杨远不在跟前,见自己手忙脚乱的样子,说不定内心又会嘲笑她了。不过,想到他就生气,她下定决心好好练习,转眼到中午回房吃过饭了,还抱着算盘练个不停。

    王月清坐在榻上,一旁放着着账目本,手中拨动不停,先生教的口诀也慢慢跟了上来:“一上一,二上二……一去九进一,三去九进一……”串珠逐渐在她指尖飞滚起来,她也越来越熟练,“一下一,二下二……二退一还八,六退一还四……”

    晌午刚过,章元便过来看看女儿,不曾想撞见这罕见一幕。

    “最近听几位先生讲,近日你的学业进步不少呀,今日一见,我儿果真勤勉。”章元的眉目扬起,笑得嘴角咧开,声音高亢,喜气洋洋中尽是骄傲欣慰。

    她这才仰头,发现阿娘来了,“嘘,等等我。”示意阿娘暂时不要打扰。

    章元就在一旁静悄悄看着女儿,直到她放下算盘。

    “好了!”王月清合上账目本,“我也觉得我进步很大,阿娘可要奖励我!”她笑眯眯望着章元,仰头还略微撒撒娇。

    “听说前几日都是杨远陪你上课的?”她打趣儿问到。

    “哦,有时候是。”她不想在现在主动谈起杨远,还得再想想招儿。

    “嗯,我看着这些日子你同他在一起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心一慌,难道自己还能被发现拆穿了?思绪一转,干脆认下来:“嗯,那,那自是有些不同。”故作遮掩的支支吾吾道:“倒是,又不是不同。”

    这段时日,章元对女儿的表现颇为认可,顺带也对这杨远满意了些。关于女儿,自己一边盼望她长大懂事,一边又怕她长得太快,离自己更远了。

    她轻轻摸摸王月清的头,神色略微有些黯淡;如同天下多数父母一般,面对子女的心绪变化时总又犹豫不安,不知如何进退。她轻轻柔柔望着女儿:“自你上次落水之后,我的心总是一阵阵慌乱,只要你健康快乐,你想作何选择阿娘都站你这边。”

    章元捏捏女儿的脸,“阿娘希望你一直做那个天真自我的小女郎。”

    王月清忽一抬眼,正对上章元那温热的眼神,在她那柔软的目光中,是她以往从不敢奢求的温暖;她已在心里打好的腹稿,此时竟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是不甘的,是羡慕的,那些拼命女里得不到的东西,在此地是处处包裹环绕。

    在山庄的这些时日,她无论如论把周遭所有的人和物都想成是数字生命,也无法抵抗这种内心的挣扎。她羡慕王月清得到的爱,也怕自己配不上这过分甜的亲情。眼泪氤氲,此刻她不想骗章元,心里便做好了决定。

    “在我昏迷之际,我被拉入一个梦中;一个陌生的环境,家徒四壁,食不果腹;无人疼爱,穷困劳累;沉浸其中,我无法脱身。”

    她一只手不自觉握住章元,“当我醒来,一时竟分不清何处是真实,何处是梦境。但终究明白了,都是新的开始,自然不要辜负你的爱和期待。”

    瞧见女儿这抚摸样,章元吓得不轻:“我再和大夫说下,安神汤药还得准备些,瞧你竟说些什么话,都是这番掉水引起的。”

    她赶忙叫来仆人出去吩咐大夫,接着又继续安慰女儿:“这些日子真是累着了,你好好再睡会儿,”想着是她学珠算太累,赶忙拉她上床休息。

    “倘若你现在做的事让你心有负担,便就不在继续;阿娘想要你自在的做任何选择。”

    王月清点点头,此刻已不知继续说些什么。她垂下脑袋,泪珠在眼眶中滚动;她展开手臂,扑进章元的怀里。有亲人在,真安心,即使这份爱是“偷”来的,短暂的,但她不再想做一个旁观者,工具人;她想要体验,想要沉浸,哪怕是片刻的满足。

    这个世界的情爱牵绊,像一汪溪流;她想要感受那不曾有过的奢求,在溪畔的她早已悄声已脱下了履袜,踩进了这溪流中。

    一连几日,杨远都过得自在;得益于好几日没和王月清相处的自由和轻松;也得益于王月清突然好心给诛月院派发了这么多的新式兵器,让他在这个原本被人排斥的院子中得到了诸多关照。

    在诛月院众多弟子心里复杂的“误解的恩情”和原本的低俗想法的“内疚羞愧”下,格外想要关心弥补他。虽他表面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大伙也都看出这个人本性不坏;许是被排挤欺负惯了,需要好一段时间缓和和调剂。

    傍晚,结束了一天的练习后,几名弟子擦着汗,挽起衣袖扇着风交流心得。

    “近日棍法中的最后几个招式,我还是想不通。先生连起来流畅又轻松,为何我这么累,还老跟不上。”两名名年轻的少年对李闯讨论起来。

    “才刚刚开学,我的经验便是,先多练习几次熟悉;待练他个百八十遍了通常就可以融会贯通了,若还是不行,我再请教先生,免得先生觉得我蠢笨。”李闯脸庞有些黑,憨笑解释自己也不太清楚。他的天赋不是突出的,但一直是这里最勤奋刻苦的。

    “阿渊你看,我说闯哥也要再等些日子嘛,你可不要太心急了。”一旁边的钟立对兄弟钟渊安慰到。

    见一旁尚在收拾整理的杨远还在,他赶忙问:“咦,对了阿远,我见你练得挺好的,你可是掌握了?”

    他也并未完全掌握,只是稍微表现好了些。事实上,整日他竟都有些分心,听到钟立这突然一问,竟有些被噎住,这才清理思绪,便也平静回复道:“我也一样,未得其中精髓,练起来也并不轻松。”

    见一向表现甚好的杨远都作此回答,众人便也放下担忧了,一个个的喜色浮上脸庞。见他准备要走,李闯拉住了他。

    “山庄后面有处小溪流,是从最高处的岩石缝流出的泉水,可清爽凉快了,我们几个要去试试。问过先生了,那处没人去,咱都可以,你和我们一起吧。”

    他喜清净,不想和众人一起;刚想要拒绝,就听钟渊的声音:“不对呀,月清娘子得要找阿远的,他没有空的。”

    又是王月清,一想到她,心里就毛刺刺的不舒坦;刚想开口打断和解释,李闯直接怼了回去。

    “我瞧着一连好几日,月清娘子都没有唤阿远过去了吧。应该也不会再临时找他吧。”李闯的黑脸瞧着杨远尴尬笑笑,“阿远,那你还跟我们去吗?”

    杨远用余光不经意瞥了瞥院门外,还是没有其他人的身影,烦躁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头来。往常要么王月清就来院中看他们练习,要么就在快结束的时候安排个人过来传唤他。他的目光惯性往周围看,可如今没有任何人等着他。甚至,这连续的两三天都是这样。

    本想着离开了这女人,就少很多麻烦事儿,现在看来有些低估了她这个麻烦,一向平稳的心,好似风吹起一丝丝波澜。他有些不知王月清到底再搞什么花样,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便会这么被抛开。内心一声苦笑,原来她还是那个她,若是没有价值,也懒得再见一次。

    “阿远,你去吗?”李闯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再次抽离出来。

    “嗯,我同你们一起。”也许是这女人在玩花样,擅于控制人心;也许是这天气燥热,让人心烦……那正好这傍晚去那清泉流淌下的溪水之中里冷静冷静。

    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还未散去,清清浅浅的月牙已经印在了空中。几人除却了衣物,跳入水中,游玩嬉笑中。只有杨远离得稍远一些,他将整个身体都往下下沉,在水中他感受到被清泉环绕下的冷静和安心,体温迅速降低,心情也渐渐平静。

    俄顷,他浮出水面,闭着眼仰起头。额间脸颊都是打湿的头发,天上浅浅的微光映在水面,水面荡漾,有如同月色丝绸一般温柔闪耀的光辉。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这山中肆意吹拂的清风;被水沾湿的睫毛在这时刻显得纤长密集,他微扬起的下巴,清晰好看的下颌线勾勒完美的侧颜。随着他深深的呼吸吐气,结实的胸膛在水波摇动中起起伏伏。

    清凉的水,清爽的风,这丝丝缕缕的冷意对他来讲恰到好处,终于恢复了平静。他缓缓张开眼,视线便是那天空那湾月牙。

    可恶!竟又想起了王月清,都怪这月亮。

    一行人待玩够了,泡得足够痛快了才穿好衣服回去。此时天已黑尽,仅剩那空中点点星光和那湾颜色更亮的月。

    月亮从来没有错,也从不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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