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元已经记得不这是第几次坐上马车了。以前,她坐着马车,也是摇摇晃晃,目的地只有两处——祭祀宫与楚宫。她从未有过什么感受,也不曾感到彷徨无助迷茫。

    她撩开车帘,马车穿行在咸阳城的街道上,行人纷纷避让,景致气象与来时并无二致,可坐在马车中的人,已不复当时心境。若说,初来咸阳时,她还曾抱有一丝幻想,还觉得有所依靠;而此时此刻,她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坐在马车上,如案板上的鱼一样,惹人宰割。

    此行一路想必并不太平,她抬头望向骑马护在她马车旁的芈启,他脸色严肃,而周围的守卫更是目不转睛地紧紧盯住四周的动静,不敢有半分懈怠。

    “怎么了?”她的目光停留时间太长,芈启不由得问道。

    芈元摇摇头,关上了窗户。

    片刻后车停下来,不一会儿又启程,城中的叫卖声渐渐远去,他们出了咸阳城。

    她内心有些复杂,她不过在这座城里住了不到半月,身边的人没有了,而她的路更是迷雾重重看不清。她内心有些烦躁,胡乱在长耳朵身上搓了搓,随后将它递给了一旁的离歌,而自己则闭目养神。

    离歌接过长耳朵好生抱在怀里,又默不作声地缩到一边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歌自从被明面警告过一次后,再也不敢自作主张,见状,更加乖巧地低下头,随时等候芈元的吩咐。而俞嬷嬷从一旁拿出毯子轻轻搭在她身上,也不去打扰她。

    几人颠簸了一天,傍晚时分才落脚在驿站里。短短的休息一晚,便又开始赶路。

    一路山高水长,兼之路程并不顺坦,狭小的马车并不好受。

    芈元怏怏地靠在车壁上,小脸煞白,眉头紧蹙,双目紧闭,一副难受极的模样。而从未出过远门的离歌与安歌情况更加不妙,她们明显清减了不少,脸颊都微微凹进去了,离歌给她喂水,安歌在一旁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她忍了忍,强撑起来,有气无力地敲了敲车壁。

    马车立刻停下,芈启从窗户处探进来,问道:“何事?”

    “我要休息。”她说着,俞嬷嬷连忙下了车,将被扶着走出来的芈元抱了下来。

    她双脚刚落地,外面舒适的空气顿时涌进她的鼻子里,顿时挤得她头昏脑涨,胸口一阵沉闷恶心,她立时弯腰吐了出来。

    因这几日难受,她食欲不振,也只吐出些酸水,倒是吓得一旁俞嬷嬷等人变了脸色,而芈启脸色也逐渐难看起来。

    匆匆赶来的秦使恰好撞见这一幕,吓得更是七魂少了六魄,慌慌张张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他想起来时她病重时的情景,只觉得额角突突,脑子生疼起来,一时间便慌了手脚。

    芈启四处看了看,此处远离城镇,一片荒芜,继续赶路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便道:“便在此地安营扎寨好好休息一番吧。”

    秦使有些为难,看着芈启,“这——”这四处只有野草,一望无际,谁知道会不会突发意外,况且,临行前秦王叮嘱不可出差错,他又望向芈元,寄希她能说句话,奈何她实在年幼体弱,此刻已经窝在俞嬷嬷怀里睡了过去。

    “就这样。”芈启一锤定音,一旁的护卫立马传达命令。

    秦使看着手脚麻利的护卫急得团团转,“哎呀。”他猛地拍了拍大腿,追上芈启,“临行前大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驿站落脚。那里人手充足,若有意外,也好立即传信出去。这——”他指了指连个土包都没有的空狂野地,“这不是活靶子嘛。”

    芈启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开口,“驿站不过方寸之地,人手能比我们充足?秦楚的将士,难道还不如驿馆不成?”

    “可是,”他急得直冒烟,又无奈芈启的执着,“若是出了岔子——”

    “不会出岔子的。”芈启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语气一如往昔的平静,可秦使却从这平静之中听出底下的惊涛骇浪,一时间把控不住自己的脸色,惊恐地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眼昏睡过去的芈元,几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暗暗警告,“公子莫不是要以公主为饵?”他冷了面孔,眼中带着戒备与狠厉,“血脉骨肉,便这样拿去冒险?大王说得不错,公子当真狂悖。”

    他顿了顿,换了口气,“此事乃两国大事,公子不要任性。这四周精兵良将充沛,您若是有异心,走不出二里地便能成筛子。”

    “当年,你随武安君四处征战时,战场奋勇之姿无人不钦佩。怎么如今如此胆小?”

    他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某已经说过了,此事重大,关乎两国邦交,不可随意而为。况某年事已高,加官进爵已不是某的追求。某受我王所托,照看公主,若是出了差错,某自当以死谢罪。而公子您,楚国的大局、芈姓的大势,还有公主的性命,您都不在乎?”

    “正是为了这些才必须在此地驻扎。”他说完不再理会秦使,径直离开。

    见他依旧固执,他只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回身去找芈元。

    俞嬷嬷抱着芈元坐在一旁,安歌和离歌守在一旁,虽精神不振却依旧尽职尽责,见秦使过来二人纷纷起身行礼。

    他犹豫片刻,问道:“可发热了?”

    “并未。”俞嬷嬷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哦。”他点点头,眼神飘忽,袖在袖中的手绞在一起,支支吾吾半晌,不明说也不离开。

    离歌叹了口气,道:“大人,便在此地驻扎罢。”

    秦使抬头看去,见是离歌,想要劝上几句。

    而离歌则打断了他的话,“殿下年幼,日夜赶路身体可吃不消。是否危险尚未可知,可是殿下的身体如今确实有恙。大王重托于大人,大人也要分清轻重缓急才是。一切,以殿下安危为重。目下休息才是首要。”

    他闻言重重叹了口气,朝芈元拱了拱手,便离去了。

    见他离开离歌才松了口气,回头时,安歌则眼神复杂地看向她,俞嬷嬷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只低着头一心一意地照看芈元。

    她并未回应安歌的疑惑。

    只是在帐篷搭建好,安置好芈元后,她叫住了想要出去的俞嬷嬷与安歌。

    二人回头看她,离歌站在芈元的床角,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并未有在芈元面前的恭敬之色。

    她往前走了两步,微微福了福身,“我确实是大王遣至公主身边的人,也是大王精心安排的。”她抬起头,平视二人,语气郑重,目光恳切,“曾经,我们各为其主,如今,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责任——照顾公主平安顺利至成年,入主咸阳宫。君辱臣死的道理,不必我讲,你们都明白。”

    “在这里睡着的,是楚国的公主,和大秦未来的王后,也是我们唯一的主。任何事情须得以殿下为重,其余人的命令,一旦危急殿下尽可除之,只是临行前大王的交代。”说完,她深深的福了福身,“大王将我予了殿下,我生死都是殿下的人。”

    “离歌姑娘的话老妪听明白了。”俞嬷嬷回应道,“老妪当年侍奉夫人时一心一意,如今侍奉公主,自然也是一心一意。”

    而后离歌看向安歌。

    安歌立刻道:“我既择殿下为主,自然一心一意以殿下为主。”

    离歌闻言松了口气,神情也放松了些,叮嘱着,“大王曾提醒我,这一路并不太平。我瞧着这些日子都安安静静的,可今日大人与公子的态度,让我有些担忧。”

    “莫不是——”

    俞嬷嬷拦住有些失态的安歌,“姑娘放心罢,老妪也是见过风雨之人。便是舍了这条命也会护佑公主安全。”她紧紧握住安歌的手,叮嘱着,“这个位置向来腥风血雨,你要做好准备。”

    安歌重重点了点头。

    晚间芈元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翻身便看见离歌拨了拨火,上面温着一壶水。而安歌则静静地守在一旁做衣裳,俞嬷嬷端着一碗热腾腾地粥走了进来。

    “殿下先喝碗水。”安歌放下手里的针线,倒了杯水给她。

    她默默接过喝完,眼神落在安歌做的衣服上,她盯着袖口的花纹,道:“有点像楚国惯用的花纹。”

    安歌将衣裳递给她,“公主眼力真好。”

    “怎么突然动针线了?”她摸了摸花纹问道。

    “公子说我们要在此处多休息几日,婢子闲来无事便做做针线。”

    俞嬷嬷端着凉了一会儿的粥过来,“殿下用一些吧。”

    芈元轻轻拨弄勺子,似乎觉得氛围有些凝重,又能听见帐篷外士兵巡逻的脚步声,不经意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她一抬头便看到安歌略微不自然的表情,了然,“那便是要出事了。”她说得极为肯定。

    三人纷纷低下了头。

    她挑了挑碗里的米,不甚在意地说道:“总是要来的。况且,路程已经过半,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她说得平静,三人听得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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