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休养了很久才彻底痊愈,这期间,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

    白沐还带着他去看自己的钢琴。

    白光只有在电视上见过这种贵重物件,眼下可以触碰到实物令他分外激动。

    白沐得意洋洋地想给他露一手,挽起袖子就说:“要不要我弹一首给你听听?”

    白光几乎是立马就用力点了点头:“可以吗哥哥?”

    白沐哼笑一声,内心在白光期待艳羡的眼神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整理好衣服后,优雅地在凳子前坐下。

    前期的准备工作看着很专业,实际上他钢琴学的不咋地。

    小时候是被白文山逼着学了一段时间,钢琴也是那时候买的,但是后来白文山忙着工作,便没怎么再留意他学钢琴的事了。

    可被人这么盯着,不拿出点真材实料是不行了。

    白沐深吸一口气,然后抬手,指尖在琴键上翩翩起舞。

    然后,他激情弹奏了一曲——

    《虫儿飞》……

    他有点怕白光听出来这是一首儿歌,所以在弹奏的时候表情分外严肃,幻想自己穿着礼服,在最耀眼的舞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无数聚光灯的焦点中心,演奏着世界名家肖邦的《夜曲》。

    顺着音谱,他一个一个按下黑白键。

    随着琴音的跳转,白沐脑子里自动开始播放匹配的歌词。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婉转悠扬的琴音在硕大的琴厅响起,幽缓的旋律沾着从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金色阳光,将这片空间染成了不一样的氛围。

    白光睁着圆溜溜的蓝色眼睛,亮闪闪地盯着白沐弹奏,同时,他嘴里也小声地跟着唱。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

    白沐的调子都是对的,但是因为许久没复习过,流畅度还是差点,中间还有两次差点按错键,不过幸亏他及时反应过来,这才完成了一首勉强算作完整的曲子。

    但这些在白光眼里就是非常了不起的了,居然有人能用钢琴弹出来这首他幼儿园时期学的歌。

    他可是被老师着重批评过唱歌跑调的人呢。

    一曲完毕,白沐长长吐了一口气,正要站起来时,身旁忽然响起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他起身的动作定了一下,转过头看去时,才发现是白光在为他鼓掌,满脸都写着“好棒!”“好厉害!”

    那是发自真心的赞美,而他也确确实实欣赏完了。

    “哥哥弹得真好听!”白光欣喜地鼓掌,手掌都拍红了。

    白沐僵住了。

    自小便受到了无数人虚情假意阿谀奉承的他,貌似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因为一首磕磕巴巴的钢琴演奏而这么激动地赞扬他。

    白光眼睛里都是羡慕的光芒。

    “别拍了。”回神后,他走过去,拉住了白光不停拍打的手,摊开掌心一看,表皮红了一大片。

    他对钢琴实在是没什么天赋,这已经算是他能弹得最好的曲子了。

    只是跟专业的相比,根本就不够看的,也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这么激动,还一个劲儿地说好。

    白光听了他的话,果然就停下来了,像是根本就感觉不到疼似的,在衣服上搓了搓自己的手,小声问白沐:“哥哥,我可以弹一下试试吗?”

    一架钢琴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白沐没那么小气,于是昂了昂下巴,让开了位置。

    白光便欣喜地跑过去,在白沐刚刚坐过的地方坐下,无比小心地伸出食指,在一个琴键上戳了一下。

    “哆~”

    钢琴发出了一道沉闷的声响。

    “这是哆调音。”白沐适时出声说。

    白光腼腆地“嗯”了一声,然后又伸出食指戳了一个键,很快,钢琴就又发出了一声不同于先前的清脆声音。

    “这是西调音。”

    白光默默记下,然后热情四溢地尝试其他的,玩的不亦乐乎。

    暑假过后,他跟着白沐一起进了同一所初中上学。

    白沐是幸运的,其他的白家子女都分散在各个地方,没有白沐的允许,他们不可能跟他在同一个学校。

    但白沐拒绝在学校承认与白光是兄弟关系,这有违他白家长子的身份。

    可也没禁止白光喊他哥哥。

    他们两人走在学校,就算碰见了也从不打招呼。

    只有放学的时候,两人会在校门口不同的位置默不作声地登上同一辆车,然后回家。

    白光因为性子胆怯,模样特殊,经常被其他同学明里暗里欺负。

    他不敢跟任何人说,只好偷偷穿起长袖,把领子拉到最高。

    但还是被眼尖的白沐发现了。

    车上,他冷眼瞪着白光,一副审问的口吻:“谁打的?”

    白光脑袋都快低到领口里了,被白沐揪着头发提起来,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力道用的不大,白光头发又长,头皮只有微微的刺痛感。

    他被迫仰起头注视着哥哥的眼睛。

    “谁弄的?”白沐一字一句问道,浓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白光低垂着脑袋,最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几个名字。

    后来,那几个欺负他的人一周都没来学校,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被退学了。

    在他们离开学校办手续的那天,白光意外发现,几人都是一瘸一拐,就连门牙都掉了好几颗。

    他看在眼里,很是识趣地没再提过这事儿。

    转眼就过了两年。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有奔头,白光特别开心。

    本以为以后也会这么过下去,但好景不长,在白光即将上初三的那年,白氏集团因为奸人从中作梗,导致重点跟进的一个巨额项目出现严重失误,被对手公司以雷霆手段击溃,集团资金链出现阶层断流。

    白文山坚持继续加大投入资金,这样兴许能在一定程度上挽回困局。

    但短时间内筹集足以覆盖整个项目投资的资金根本是不可能的。

    商圈的龙头公司一看白家大势已去,由白氏集团负责的那些个香饽饽项目早就被他们盯入眼中,暗中下了不少狠力推波助澜。

    最终,白家破产,白文山背上巨额债务,商业联姻的妻子向他提出离婚,硕大的白氏集团倒台。

    白文山无力偿清债款,只好铤而走险,带着这些年来的不菲积蓄连夜偷渡跑到加拿大隐居,给白家众人扔下一个烂摊子。

    白沐身为白家长子,白氏集团继承人,面临公司破产、父亲跑路、母亲离婚移民,种种事由都压在他的身上,不过一个星期就彻底瘦脱了相。

    白光分外害怕地看着家里进进出出的陌生人,他知道家里出了问题,但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问哥哥,白沐只疲惫地送走那些手里拿着不知名文件面露得意的人,而后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白光预感很不好,他不敢问,家里的佣人一夜之间全都走光了,就连管家也不见了人影。

    白家子女们群龙无首,也没人有能力主持大局,只好将希望都放在了长子白沐身上。

    可白沐却让他们签署了一份申请——社会福利院入养手续。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凭什么我们要去福利院?”

    “你这个做哥哥的,难道就是这么照顾我们的吗!”

    “我们有爸爸有妈妈,为什么要去福利院?!”

    “我听说福利院里的孩子经常挨打……我不想去。”

    ……

    面对这几个小家伙们的抗议,白沐冷笑一声,将手机扔给他们:“如果你们现在能打电话让你们所谓的母亲过来接走你们,就可以不用去福利院。”

    十四岁的少年冷漠无情,他被这乱七八糟的烂摊子折磨得不成人样,看着比往日平白多了几分威严。

    那几人很快就不敢说话了,有个小孩儿不信,捡起手机凭着印象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刚开口喊了“妈妈”,还没说两句那头就直接挂掉了。

    他这才意识到,不是白沐要强行将他们送去福利院,而是他们的母亲根本就没打算把他们认领回去。

    和白光的母亲Alexia一样,他们的妈妈当年也不过是拼着目的和白文山风流一夜,然后将生下来的拖油瓶扔给白家换钱,再去潇洒开始新生活。

    眼下白家倒台,没有人傻到会去这个时候认领一个白家的累赘回来。

    那个孩子当场气得大哭,被白沐强硬着要求在申请书上签了名字。

    其余几人也都试着最后一丝希望拨通了亲生母亲的电话,但是无一例外,全都被拒绝了。

    最后只得乖乖得签字,然后由人领着送去了定好的福利院。

    最后别墅里只剩下白沐跟白光两个人。

    白光望着那些签署好了的申请,不知所措地看向了白沐。

    “……哥哥,我也要签字去福利院吗?”

    白沐失神了好一会儿,等到白光加大音量再次叫了他一声后,白沐才僵硬地转过身,低眸看了他一会儿。

    “你也签。”

    白光一下子瘪了嘴,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

    在白家的这两年里,他真心把这里当成家,比他跟着母亲时过得生活要好多了,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快赶上白沐了。

    “……我不想去那里。”

    白光固执地站在原地,硬绷绷开口。

    白沐沉默着,眼睑下一片乌青,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睡好觉了。

    “哥哥……”白光惶惶不安地小声叫着。

    已经是很晚了,客厅里只开了一盏灯,昏昏沉沉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白沐侧对着他,双唇紧闭,蓝眸少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签,不签我就把你送给你妈。”

    这话一出,白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

    他激动到肩膀都在颤抖,胸腔以为气愤不停地上下起伏。

    白沐扔下一份还未签字的完整的申请表,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了。

    忽然,他听到一楼客厅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

    “凭什么!凭什么你也不要我!为什么都要丢了我?!”

    “啪”一声巨响,装饰楼梯口的大花瓶被他推倒在地,碎片噼里啪啦地摔得满地都是。

    他流着泪,弯腰,捡起一块碎片就要往脖子上割。

    白沐回头一看,当即瞪大了眼睛,疾速飞奔下楼,一把夺下白光手里的花瓶碎片狠狠甩在地上,并顺手扇了他一巴掌!

    “你还想死?谁给你的胆子!”

    这是头一回,白沐这么大声地冲他吼,自从两年前他刚来那会儿将白光揣进了医院断了两根肋骨后,他再也没跟这个弟弟动过手。

    白光半张脸都肿起来,脸颊鼓得高高的,双手紧攥成拳,手心被碎片划出一道口子,正往外滴着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蓝色眼睛仍倔强地瞪着他。

    白沐气狠了,拽着他就要上楼包扎。

    “哥……”白光哭得厉害,坐在椅子上等白沐给他擦酒精消毒,大滴的眼泪顺着脸往下掉,睫毛都湿透了。

    白沐冷着脸给他缠上纱布,故意给他弄得很疼,白光一边哭一边疼得抽气。

    “别丢下我,好不好,哥……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面前的人没说话,合上医药箱后径自回了房间。

    白光不死心,也跟着挤进去,像刚来白家那时一样钻进白沐的被窝里,小声地讨好哥哥。

    反正如今白家也没人了,就算他们俩睡在一张床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耳边一直响起白光低低的问话,被子下,少年抓着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握紧,跟他保证自己会听话。

    白沐烦了,掀起被子将人蒙头盖上,“知道了,睡你的,吵死了。”

    白光大喜过望,迅速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哥哥你答应了?”

    白沐继续冷着脸,不说话,顺手将台灯给关了,这下屋内就只剩下了月光亮起的微微夜色。

    旁边人的声音继续响起,在黑夜里犹如细细麻麻的小虫子爬过一样,让人心烦气躁。

    白沐伸手隔着被子拍了白光一下,“睡觉。”

    白光最听他话了,终于喜滋滋地闭上了眼睛。

    半个小时后,原本已经熟睡的白沐忽然睁开眼睛,他看了看身边睡着的少年,眸色深沉。

    沉默了几分钟后,他起身,轻手轻脚地从床边柜子里抽出来一把水果刀。

    刀尖在夜色下显得寒气凛然。

    白沐握着刀柄,举起尖长的匕首缓缓朝着白光的脖子靠近。

    在距离他大动脉还有一公分的时候,白沐停住了动作,猛地抽回了刀,然后掀开被子,仓皇地跑了出去。

    刀不知被他丢在走廊的哪个角落里,撞在地板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白沐推开天台的门,迎着晚风踏出去,发皱的衬衫被吹得鼓起。

    透过月光,他单薄的身躯显得那么无助。

    他光着脚往前一步步走,距离边沿只剩十公分的时候,腰忽然被两只手给死死抱住。

    白光抱着他往后拖,他如今长高了,身板也壮士了,力气不容小觑。

    白沐一个没防备,直接被他给拖拽着离开了楼沿,两人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白光自己给白沐当垫背的了,因此白沐才没受多少伤。

    他疼的龇牙咧嘴的时候,白沐却挣开他,强撑着站起来,又要有往下跳的趋势。

    白光顾不得身上的擦伤,一下子扑倒在地抱住他的小腿,恨不得全身都缠在他身上,撕心裂肺地哭道:“哥!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好吗……”

    白沐转过身,用力掰开白光的手,但是这只手臂刚拿下去,另一只手又缠了上来,等再弄下去,两条腿又锁了上来。

    他彻底发怒了,用力踹向白光的肩膀,但无论他下多大的劲儿,蓝眸少年始终不肯撒手,一边哭一边死死勾着他。

    “让你去福利院你也不去,缠着我做什么?我踏马什么都没有了,死也不让我死个痛快吗!”

    他的咆哮响彻耳膜,白光哽咽着,承受着来自哥哥的绝望,声泪俱下,“哥……我只有你了……”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仰起脸,略显青涩的面庞早就被泪水糊得乱七八糟。

    白光抽噎着,断断续续说:“做鬼……也带着我,好吗……”

    白沐渐渐停了下来,胸膛不停起伏,他喘着粗气,分外复杂地盯着这个比他小了一岁的同父异母的兄弟。

    大厦将倾,人走茶凉,多少人逮着机会从他身上割肉,爹妈都放弃他了,没想到最后拿命威胁他活下去的,居然是他本该不共戴天的私生子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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