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星脚步忽地一顿，握紧缰绳。
或许独行太久了，忽然有人能读懂他，他指尖发热。
初冬高大的银杏树，即将凋零的叶子金黄成片，反而迸发异样的生命力。
苏筱筱的衣袂上印着树叶碎影，瘦削安静的身体如同蛰伏的野兽，等待爆发的时机。
半晌，林如星才抬脚，踩着青砖地，继续往学宫深处走去。
马蹄踏踏，停在马厩旁，林如星弯腰将绳索栓在栏杆上，转身，见苏筱筱翻身就要跃下来，想起她脚踝伤势未好，急忙上前护住她。
苏筱筱吓了一跳，见林如星匆匆过来，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惊慌间双手搭住他的肩膀，林如星双手护住她的腰，纤细却有韧劲，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手掌。
苏筱筱愣住，视线里只有他面孔，长眉入鬓，乌沉沉的眼眸透亮，映照着她惊惶的目光。
很美，很柔，仿佛融化了星河。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心绪都消失了。
脚尖落地站稳，苏筱筱双手还搭在林如星肩膀上，直到他低头咳了咳，苏筱筱猛地收回手。
她正了正帽子，低头走在林如星身后，回了书房。
冬日天短，片刻功夫，夜色吞没了天光。
苏筱筱想陪林如星继续问审，可林如星说什么也不让她去了。
“荣闫和辛乙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再出面，恐生疑虑。”
灯火闪烁，映亮他英挺的侧脸，长睫镀上一层金黄，像画似的。
“等我。”
林如星声音温和，不容置喙。
苏筱筱扁了扁嘴，回了偏房。
**
“林祭酒，我荣闫所说句句属实，您可要为我作主啊！”
荣闫被驾在水刑椅上，四肢被紧紧绑住不得动弹，大半个身子已经湿透，他手足颤抖，呕出一大口混着胃液的液体，脸上分不清鼻涕还是眼泪，他不住哭饶，“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
火苗跟着声音跳动，在牢房里更显阴森，林如星负手低头，绕着荣闫走了一圈，面色平和，嘴角还轻轻勾起。
荣闫看着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继续。”
荣闫再次被蒙上眼，冰冷的水倾灌而下，刷刷声掩盖了他的呜咽，只能听到他喉咙里呼噜声。
林如星坐回交椅，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阖目，如同玉面神佛一般不惊不怖。
水声淅沥声渐停，可狱中一片死寂，连荣闫的喘息声都没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尿骚味。
“林大人，犯人不堪刑罚，死了。”
林如星睁眼，看着青灰的石墙沉默片刻，面色如常挥挥手，狱卒心领神会，将荣闫从水刑架上松绑，拖出了审讯房。
审讯房角落的火把猝然灭了，林如星走下，皂靴踩在蜿蜒的水渍上，角落里的影子晃动，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
“辛乙。”
辛乙双手被缚跪在地上，双目微睁，目不斜视看着空荡荡的刑架，像是吓呆了。
常人道林祭酒喜怒无常，辛乙过去自是不信的，因在学宫里他虽少言寡语，倒也是翩翩君子不逾矩的做派。
若不是今晚亲眼所见，他万万不会认为面如冠玉的林祭酒，竟有如此冷酷无情的一面。
还好，荣闫这个蠢货，蠢归蠢，倒是一根筋没有供出当年之事。
“林..林祭酒。”辛乙嘴角微张，面色冷白，“我今晚受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可容我休息片刻再与您道来？”
林如星挑眉，笑笑点头，“带辛乙去客房，半个时辰后再议。”
夜凉如水，寒意袭人。
辛乙喝了一口热茶，重重放下，他在房内踱步，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如走马灯在脑中闪过。
他在钱庄被陈风所袭不久，官府的人变来抓了他，说是有人报案，将他关在狱中数日。
按理说他是被人所袭击，不应关在狱中，他呼天撼地，竟是没人应答。
直到今日，终于有人来将他带出牢房，可又是这副光景。
此番举动，证实了林如星是怀疑到了他头上，可无证据。
荣闫嘛，私开赌坊，聚众赌博，就没他那么幸运了。
眼下荣闫已死....以及当年案件，林如星到底知道了多少？
“辛乙，走吧。”
狱卒在门外开口，辛乙干咽了口唾沫，随着他们走到了正殿。
辛乙左右看了看，左右四张交椅，房间屋门紧闭，窗户开着一条缝，外面黑沉沉的，极为安静。
地板上放着火盆，烧着银骨炭，噼啪声微响，林如星身披鹤氅站在一旁，骨节修长的手放在贮盆上方，冷白如玉。
见着辛乙，他将手收回袖内，直入正题，“当年苏浮生伪造文契案，荣闫有没有受你指使？”
辛乙抬头，一脸茫然道：“什么指使？我从没听说过。”
林如星不恼，示意狱卒将几份文契递给辛乙，道：“当年大昭成沿街商铺，都是荣家的，偏偏在洪灾破产之后不久，荣闫指任苏浮声伪造文契，你代表羽相钱庄收购了商铺。”
林如星摇摇头，“一环套一环，太完美。”
“荣闫虽然纨绔，但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苏浮生刚正不阿，荣闫当年看着他都绕道走，若不是有人胁迫或指使，他做不出这事。”
“你说呢，辛乙？”
辛乙看着林如星，扑通跪下，“不瞒林大人，羽相钱庄当年收购商铺，确实是荣闫引荐不假！但也是在苏浮生被捕之后，萧大人念在百姓被骗，于心不忍才散尽千金出此下策啊！”
“谁会为了做赔钱买卖，故意栽赃呢？”
啪地一声，木炭炸出火星，三两红点跃道空中，林如星不语，转头，眼角染了光。
“那私家赌坊是怎么回事？荣闫将赌坊收入都放在了羽相钱庄，你们还有什么理由说自己是无辜的？”
辛乙砰砰磕下几个响头，声音竟是带了几分哽咽，“我本意不想和荣闫有任何关系，□□闫用庄家勾引我，令我迷了心智，被他所控，为了见庄家，我才不得不答应了荣闫，与赌坊有了合作，说到底，我也是受害者！”
“庄家聪慧机警，美丽绝伦，与我情投意合，实难取舍！”
辛乙低垂着头，看着林如星黑色皂靴，他将所有的干系都推到了荣闫身上，现在荣闫已死，证据不足，死无对证，晾他还能怎样！
“打。”片刻寂静，林如星阴沉着脸开口。
辛乙不明就里，被衙役压在地上，侧脸刚碰到地板，板子就带着风重重打在屁股上。
砰砰砰砰，才十板子，衣服上已渗出血迹。
辛乙咬着牙不吭一声，低声道：“林祭酒，我是无辜的，您尽管打死我。”
林如星止住衙役，双眸狭长如淬了冰，声音却还是平淡的，“沉溺美色，情投意合。”
“辛乙，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辛乙心下一松，知道林如星是信了，继续开口：“我喜欢她，她也爱慕我，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庄家！就算我知道庄家是荣闫用来控制我的棋子，我也心甘情愿！”
“苏筱筱死了。”林如星声音幽幽的。
辛乙心下大动，恍然间眼角竟噙了泪，抬头问：“何时？”
林如星太阳穴抽动，抬手揉了揉，转身未回答，让狱卒将辛乙拖了出去。
房里只林如星一人，他打开门，月光在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移开挂在墙上的松鹤图，推开，里面竟是一间暗室，只有一桌一椅，椅子上，坐着面色涨红的荣闫，双手绑在桌上，嘴巴里还塞满布条。
“唔唔唔！”
看到林如星，他手腕抽动。
方才水刑，荣闫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可他片刻后就在暗示里醒来，一字不落听下了审讯内容。
“刚才水刑，给你灌了墓头回，让你假死。”林如星淡淡道，抬手扯出他口中布条。
荣闫喘着气，一串话连珠炮喊出：“辛乙他说的都是假话！”
“当年怂恿我构陷苏浮生的是他！现在他以为我死了，把罪名都扣在了我头上！林大人，我有证据，我当年是留了后手，他和我签过契约，承诺事成之后分我好处！”
“契约就在荣府，我埋在桂花树下！”
荣闫越说越激动，竟是嚎啕大哭：“亏我视他为兄弟，他竟然如此待我！”
“林大人您要替我伸冤！”
林如星漠然看着他，平静脱尘的面孔罕见地出现不耐。
他乌黑的双眼深不见底，情绪藏在眼底暗流涌动。
他捏了捏鼻梁，像是寻求希冀，又像是稳定心绪，淡淡开口：“庄家是谁？”
荣闫止住哭闹，抬眼，疑惑道：“苏筱筱啊，林大人你不知道吗？”
林如星气笑了。
情投意合？
苏筱筱，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或许独行太久了，忽然有人能读懂他，他指尖发热。
初冬高大的银杏树，即将凋零的叶子金黄成片，反而迸发异样的生命力。
苏筱筱的衣袂上印着树叶碎影，瘦削安静的身体如同蛰伏的野兽，等待爆发的时机。
半晌，林如星才抬脚，踩着青砖地，继续往学宫深处走去。
马蹄踏踏，停在马厩旁，林如星弯腰将绳索栓在栏杆上，转身，见苏筱筱翻身就要跃下来，想起她脚踝伤势未好，急忙上前护住她。
苏筱筱吓了一跳，见林如星匆匆过来，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惊慌间双手搭住他的肩膀，林如星双手护住她的腰，纤细却有韧劲，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手掌。
苏筱筱愣住，视线里只有他面孔，长眉入鬓，乌沉沉的眼眸透亮，映照着她惊惶的目光。
很美，很柔，仿佛融化了星河。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心绪都消失了。
脚尖落地站稳，苏筱筱双手还搭在林如星肩膀上，直到他低头咳了咳，苏筱筱猛地收回手。
她正了正帽子，低头走在林如星身后，回了书房。
冬日天短，片刻功夫，夜色吞没了天光。
苏筱筱想陪林如星继续问审，可林如星说什么也不让她去了。
“荣闫和辛乙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再出面，恐生疑虑。”
灯火闪烁，映亮他英挺的侧脸，长睫镀上一层金黄，像画似的。
“等我。”
林如星声音温和，不容置喙。
苏筱筱扁了扁嘴，回了偏房。
**
“林祭酒，我荣闫所说句句属实，您可要为我作主啊！”
荣闫被驾在水刑椅上，四肢被紧紧绑住不得动弹，大半个身子已经湿透，他手足颤抖，呕出一大口混着胃液的液体，脸上分不清鼻涕还是眼泪，他不住哭饶，“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
火苗跟着声音跳动，在牢房里更显阴森，林如星负手低头，绕着荣闫走了一圈，面色平和，嘴角还轻轻勾起。
荣闫看着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继续。”
荣闫再次被蒙上眼，冰冷的水倾灌而下，刷刷声掩盖了他的呜咽，只能听到他喉咙里呼噜声。
林如星坐回交椅，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阖目，如同玉面神佛一般不惊不怖。
水声淅沥声渐停，可狱中一片死寂，连荣闫的喘息声都没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尿骚味。
“林大人，犯人不堪刑罚，死了。”
林如星睁眼，看着青灰的石墙沉默片刻，面色如常挥挥手，狱卒心领神会，将荣闫从水刑架上松绑，拖出了审讯房。
审讯房角落的火把猝然灭了，林如星走下，皂靴踩在蜿蜒的水渍上，角落里的影子晃动，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
“辛乙。”
辛乙双手被缚跪在地上，双目微睁，目不斜视看着空荡荡的刑架，像是吓呆了。
常人道林祭酒喜怒无常，辛乙过去自是不信的，因在学宫里他虽少言寡语，倒也是翩翩君子不逾矩的做派。
若不是今晚亲眼所见，他万万不会认为面如冠玉的林祭酒，竟有如此冷酷无情的一面。
还好，荣闫这个蠢货，蠢归蠢，倒是一根筋没有供出当年之事。
“林..林祭酒。”辛乙嘴角微张，面色冷白，“我今晚受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可容我休息片刻再与您道来？”
林如星挑眉，笑笑点头，“带辛乙去客房，半个时辰后再议。”
夜凉如水，寒意袭人。
辛乙喝了一口热茶，重重放下，他在房内踱步，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如走马灯在脑中闪过。
他在钱庄被陈风所袭不久，官府的人变来抓了他，说是有人报案，将他关在狱中数日。
按理说他是被人所袭击，不应关在狱中，他呼天撼地，竟是没人应答。
直到今日，终于有人来将他带出牢房，可又是这副光景。
此番举动，证实了林如星是怀疑到了他头上，可无证据。
荣闫嘛，私开赌坊，聚众赌博，就没他那么幸运了。
眼下荣闫已死....以及当年案件，林如星到底知道了多少？
“辛乙，走吧。”
狱卒在门外开口，辛乙干咽了口唾沫，随着他们走到了正殿。
辛乙左右看了看，左右四张交椅，房间屋门紧闭，窗户开着一条缝，外面黑沉沉的，极为安静。
地板上放着火盆，烧着银骨炭，噼啪声微响，林如星身披鹤氅站在一旁，骨节修长的手放在贮盆上方，冷白如玉。
见着辛乙，他将手收回袖内，直入正题，“当年苏浮生伪造文契案，荣闫有没有受你指使？”
辛乙抬头，一脸茫然道：“什么指使？我从没听说过。”
林如星不恼，示意狱卒将几份文契递给辛乙，道：“当年大昭成沿街商铺，都是荣家的，偏偏在洪灾破产之后不久，荣闫指任苏浮声伪造文契，你代表羽相钱庄收购了商铺。”
林如星摇摇头，“一环套一环，太完美。”
“荣闫虽然纨绔，但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苏浮生刚正不阿，荣闫当年看着他都绕道走，若不是有人胁迫或指使，他做不出这事。”
“你说呢，辛乙？”
辛乙看着林如星，扑通跪下，“不瞒林大人，羽相钱庄当年收购商铺，确实是荣闫引荐不假！但也是在苏浮生被捕之后，萧大人念在百姓被骗，于心不忍才散尽千金出此下策啊！”
“谁会为了做赔钱买卖，故意栽赃呢？”
啪地一声，木炭炸出火星，三两红点跃道空中，林如星不语，转头，眼角染了光。
“那私家赌坊是怎么回事？荣闫将赌坊收入都放在了羽相钱庄，你们还有什么理由说自己是无辜的？”
辛乙砰砰磕下几个响头，声音竟是带了几分哽咽，“我本意不想和荣闫有任何关系，□□闫用庄家勾引我，令我迷了心智，被他所控，为了见庄家，我才不得不答应了荣闫，与赌坊有了合作，说到底，我也是受害者！”
“庄家聪慧机警，美丽绝伦，与我情投意合，实难取舍！”
辛乙低垂着头，看着林如星黑色皂靴，他将所有的干系都推到了荣闫身上，现在荣闫已死，证据不足，死无对证，晾他还能怎样！
“打。”片刻寂静，林如星阴沉着脸开口。
辛乙不明就里，被衙役压在地上，侧脸刚碰到地板，板子就带着风重重打在屁股上。
砰砰砰砰，才十板子，衣服上已渗出血迹。
辛乙咬着牙不吭一声，低声道：“林祭酒，我是无辜的，您尽管打死我。”
林如星止住衙役，双眸狭长如淬了冰，声音却还是平淡的，“沉溺美色，情投意合。”
“辛乙，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辛乙心下一松，知道林如星是信了，继续开口：“我喜欢她，她也爱慕我，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庄家！就算我知道庄家是荣闫用来控制我的棋子，我也心甘情愿！”
“苏筱筱死了。”林如星声音幽幽的。
辛乙心下大动，恍然间眼角竟噙了泪，抬头问：“何时？”
林如星太阳穴抽动，抬手揉了揉，转身未回答，让狱卒将辛乙拖了出去。
房里只林如星一人，他打开门，月光在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移开挂在墙上的松鹤图，推开，里面竟是一间暗室，只有一桌一椅，椅子上，坐着面色涨红的荣闫，双手绑在桌上，嘴巴里还塞满布条。
“唔唔唔！”
看到林如星，他手腕抽动。
方才水刑，荣闫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可他片刻后就在暗示里醒来，一字不落听下了审讯内容。
“刚才水刑，给你灌了墓头回，让你假死。”林如星淡淡道，抬手扯出他口中布条。
荣闫喘着气，一串话连珠炮喊出：“辛乙他说的都是假话！”
“当年怂恿我构陷苏浮生的是他！现在他以为我死了，把罪名都扣在了我头上！林大人，我有证据，我当年是留了后手，他和我签过契约，承诺事成之后分我好处！”
“契约就在荣府，我埋在桂花树下！”
荣闫越说越激动，竟是嚎啕大哭：“亏我视他为兄弟，他竟然如此待我！”
“林大人您要替我伸冤！”
林如星漠然看着他，平静脱尘的面孔罕见地出现不耐。
他乌黑的双眼深不见底，情绪藏在眼底暗流涌动。
他捏了捏鼻梁，像是寻求希冀，又像是稳定心绪，淡淡开口：“庄家是谁？”
荣闫止住哭闹，抬眼，疑惑道：“苏筱筱啊，林大人你不知道吗？”
林如星气笑了。
情投意合？
苏筱筱，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