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临近天亮才停下来。

    苏大丫吃了早饭就在院子门口等着三伯娘。

    三伯娘见她也是愣了愣,猜测她是不是害怕,走过来轻轻抱了一下她,道,“不怕啊,伯娘婶子都在,我出去找你三伯很快就回。别怕。”

    这时大伯婆陈氏带着她二媳妇定水家柳氏过来了,让大丫和小弟上驴车去镇魂寺。

    “你大伯公已经上去寺里跟主持大师说让你们住上几天了。”

    “又有新的状况?”苏三婶问道。

    “嗯,昨晚狗叫了一夜,一早定山家的到田间看了一下,发现一些脚印。你大伯想着不知是不是和那些查探消息的人有关,就让定水家的赶个驴车把大丫子姐弟送到寺里避一避。”

    “不是寺里来了大人吗?”

    “就是李将军。将军不是什么为难人的人,他在寺里也是拜祭参禅,该是会应承的。”

    站在身后的大丫交握着双手问道。“俺就呆家里成不?”

    三伯娘回头跟她道“去寺里吧,大凤小云也跟你俩上去。这样我更放心。”

    随后几人收拾了几件衣物和被褥,拿着包袱就上了驴车,柳氏驾着驴子,往山上走。

    山路不平,驴车里颠簸得厉害,大丫心情忐忑地靠着车想事情。小弟看她这样以为她害怕,一直靠在她身上拉着她的手。

    等驴车慢幽幽停下来,大伯公苏威振已经在寺门口等着了,身后站着一位小尼姑。

    姐弟几个下了驴车,大伯公对她们道“我已跟主持大师说好了,你们在这里住上几日。乖乖呆着啊。”

    说完,对着后头的小尼姑拱了拱手,转身上了驴车,柳氏赶着驴子回村了。

    镇魂寺主要供奉的是北地英烈,大殿后头的庭院中间立着一块无名碑,悼念那些被屠城的百姓。

    镇魂寺的正殿供奉着大佛如来,两侧侧殿摆着牌位,里头还有一处尼姑庵,供女眷暂住用。小尼姑领着她们,进了寺庙。

    寺庙平时香火不多,厢房倒不少。

    穿过庭院,路过一处凉亭,再经过一处院子,绕了几弯,走到一个简单的院子。

    “刚那个院子,是李将军暂居所用,平时轻易不能打搅。斋饭会有人送来,你们无需特意去领。有什么其他需求的也可到前头偏殿找小尼。”小尼姑双手合十道。

    “谢谢小师姐。”姐弟几人也合十回礼道。

    这个小院子比较简单。进门右边是菜地,里面两间屋子。

    推门进屋,看见两张简单的木板床和草席。被子褥子她们都带来了。几人赶紧收拾了一下铺好被褥。

    苏家村也有几个牌位安放在镇魂寺,包括苏定虎的牌位。

    安置好了物什,几人拿了些香火,到了侧殿。看着那一列列的牌位,苏沫有股被堵着心胸的闷气。

    添了香油上了香,在跪垫上磕了几个头后,四人就打算在寺庙里兜一圈。

    说起来,姐弟们之前也是跟着大人上山拜祭的,进了寺就在大殿和侧殿上香拜祭就回去,并没四处逛过。

    四人走进凉亭,大凤立马跳上靠椅上瘫坐着。她们一路上并没见到多少和尚尼姑,

    “也不知道什么人在村里打探消息,大伯公这么紧张,不会真会出啥事儿吧。”

    大人们都爱瞒着小孩,有事也不愿多说的。小孩的心思却不比大人的少。

    大丫摇了摇头。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边担忧着村里的事,一边忐忑会不会碰到李晟烨,碰到了该如何。

    这时几名身穿盘领缺胯袍的男子大步经过,扫了她们一眼,并未作声,进了旁边的院子。

    那院子应是之前小尼姑所指李晟烨的院子。

    四人突然有种大人要来检查作业的恐慌,赶紧跑回自己的院子。

    大凤在院子里转悠,实在无聊,对着里头一处墙角踹了几脚。

    不想土墙松塌,被她踹出了一扇小门板。门板约两尺高。

    小孩们突然来了兴致。大凤见势大力多踹几下,把门踹开了。

    一股清新的山风夹了青草气息扑面而来。大丫发现这门是对着前面院门窜风的。

    小云赶紧跑去把前面院门关上。

    大丫弯腰从小门里往外看,发现门后茂密的长草后头,是一条蜿蜒的泥路,通向下山的黄土道。

    大凤、小云、小弟这时也伸出头来,往外看。

    “你们在看什么?”小尼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小孩们呀的一声,大丫转身朝小尼姑合十道,“小师姐,我们发现了一道门,一时好奇打开看看。”

    “是的是的。”大凤忙点头。

    小尼姑眨了眨眼睛笑道,“这是寺里通往山下的后道。不要想着从这里逃回村,要是让将军知道了,你们可会被罚得很重的。”

    大丫大惊,“将军?”

    小尼姑点头道,“苏先生将你们托付给主持大师,将军也答应护你们周全。”

    “俺村里的事是不是很严重?”大凤一把跑到小尼姑面前。

    小尼姑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那可不可以问主持大师?”大凤问道。

    大丫也道,“此事既与我爹有关,我们也想知晓一些。”

    “我可以帮你们问问看。”小尼姑点头。

    此时,一位小沙弥过来,请姐弟四人到前面凉亭。

    四人琢磨着是主持大师要见,便立马跟过去。

    走近了庭院,只见凉亭中央四方桌里侧坐着一名黑袍男子,头戴黑玉冠,左手手腕带着一串檀木手串枕在桌上,右手支着手肘把玩着茶杯,他身边上站着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苏沫认得,是桂福。

    苏沫紧了紧拳头,虽没想到是他要见,但来的路上已经做好遇见的心理准备,此时心里倒也不慌了。

    小弟认得他,怕大丫害怕,握住了她的手。

    见她们四人来了庭院,桂福怕吓到小孩子忙轻声道,“这位是李将军。”

    四人看了一眼凉亭里的人,三个女娃行福礼,小弟抱拳。

    “免礼。”一把清冷的声音响起,惹得苏沫心头跟着颤一颤。

    李晟烨抬头看着四人道,

    “我与你们叔伯相识,如今也会护着你们姐弟周全。你们只需在这里安心住着,事情我会与你们叔伯解决。”李晟烨放下茶杯,右手摸捻着左手腕檀木手串,眼眸随后看向苏大丫。

    大丫自站起后一直垂着眼帘,两手相握在前听着,一副乖巧模样。

    李晟烨其实也不懂自己怎么就想见见她,也许还是被她那似曾相识的眼神所惑。见她现在这模样反倒不好说什么。

    作为四个孩子中年龄最大的苏大丫,暗吸一口气,福身垂眸道,“谢将军。只小女子有一事相问,不知将军可否告知。”

    桂福略惊讶,扫了大丫一眼。李晟烨面色不显,“何事?”

    苏沫心里吐糟,她对着他是真学不来大凤大丫的说话方式,可要问的还是得问,惊讶就惊讶吧,反正这身体就是苏大丫,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出来她是谁。

    “敢问将军,我爹是死是活?”苏沫直言问道。

    李晟烨眼角微微上扬凉凉地看着她道,“不知。”

    苏沫心里道,果然。

    “苏家村可有险处?”

    “这已是第二件事了。”李晟烨挑眉道。

    苏沫鼓了鼓脸,瞪向李晟烨。

    桂福也被李晟烨幼稚的行为惊讶到,连忙打个圆场,“将军的意思是你们只管在这里住下就好了。苏家村的事情大人们会解决。”

    苏沫福身谢桂福,后又扫了眼李晟烨左手手腕的手串,又鼓了鼓脸,领着几个孩子告退回屋。

    是夜月色清亮。

    桂福捧着一晚药送到李晟烨房中道,“将军,该吃药了。”

    此时李晟烨皱着眉头翻着《太上真玄门秘录》看,“嗯,放着吧。”

    “将军,苏大丫的身世,我找卫六又打听了一下,并无不妥之处。”

    李晟烨扯了一下嘴角,不在意道,“ 无妨,无需再查。你再命人多找几本道家书来。”

    桂福眉心跳了跳,拱手应是,然后步出厢房。

    李晟烨随手拿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又继续翻看手上秘录,看到重点处还写在纸上。

    只见纸上写着:

    桃木剑

    黑狗血

    八卦镜

    独山青玉

    女眷厢房里,四姐弟吃过斋饭后,就躺床上了。这几个月大丫在村子里说话有时候也会这样,只以为她跟三伯娘学的,都不在意。

    苏沫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色,想起白日的相见。在上京那几年,待她最真心的当属李晟烨了。又想起他左手手腕的檀木手串。嗯,有什么法子可以把它偷出来呢。

    当年他们刚成婚不久...

    晏平二十三年春上京落马寺

    上京落马山因前朝皇帝被箭射落马而得名。山里的落马寺里供奉着为梁朝而战死的大将。

    是日清明,右骁骑将军偕新婚夫人到寺里参拜。

    进入落马寺前有一大片槐树林,树影婆娑,光影交织。

    苏沫来到这片槐树林只觉神清气爽,很适合来一套八段锦。

    “将军夫人,”李晟烨拉着苏沫的手,走在林中青石小径上,“可曾记得你我曾在这片树林相遇过?”

    苏沫一顿,想了想他这话的意思,难道就是那次她来这里的时候见过他?

    说起那次......她在这处槐树林目睹穷书生猛追娇小姐,娇小姐欲断还乱的戏码。想她刚穿越来到这时代,亲临吃瓜现场,就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乐滋滋地看着。身边的丫环怎么都不能拉她离去,只得转过身,貌似不敢看。她正看得起劲,突然传来一阵鸦叫,惊醒了正在浓情蜜意的两人,让她吃瓜吃得不尽兴。

    难道他就是那只破坏气氛的鸦?

    李晟烨见她面色看她眼神,料她已然想起。嘴角上扬坦然承认道,“对,就是我让桂福发出那声鸦叫的。”桂福,现在离他们十步之遥。

    这一刻的苏沫还能说什么,只能呵呵一笑,甩开他手大步向前。

    进入落马寺,拜过佛祖,见过主持德明大师,苏沫看他们似有事相谈,便让一旁的沙弥带她到莲池看鱼去了。

    走在青葱路上,一位脚踏破鞋身着旧衲衣的童颜白须僧摇着破扇迎面走来,苏沫踉跄一下,险些拐脚,幸而旁边丫环稳稳扶着。她掩着自己笑得几乎裂开的嘴巴,双眼都笑弯了---梁晏平年间在落马寺出家,后不知所踪,举止疯疯癫癫,衣着破烂不堪,但心怀众生、断恶修善,为后世人极力赞颂的高僧弘照大师---出现在她面前。

    弘照走到她面前,呵呵一笑,从衣间掏出一串檀木手串,递到她面前,对她道,“女娃儿,今儿我这个好物送你。”见苏沫还在看着他发呆,用扇子在她面前大力煽风,“哟,呆住啦?回魂喽。”

    苏沫一个激灵,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双手接过佛珠,鞠躬道,“大师,今日得一相见,真是不枉此行啊。”

    弘照哈哈大笑,“此行还远,慢慢走,慢慢走。”说罢,摆摆扇,潇洒而去。

    苏沫赶紧把手串套在手上,左看右看,两眼闪闪发亮。

    在高台上看到这一幕的德明大师对李晟烨哈哈大笑,“以为师叔回来是为了见你,不曾想是为了送礼给夫人。”

    李晟烨看着开心得原地转圈的苏沫,不在意道,“内子得大师之礼,也是奕骞之幸。”

    德明大师看向李晟烨道,“既已娶妻,有些事情是否重新布局?”

    李晟烨道,“无碍,我自护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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